臘月二十三，便是清朝過年的日子。現代過年的氣氛並沒有這麼濃厚，每年春節我也就只是回家和父母吃一桌年夜飯，便再無其它。到了這清朝，卻着實感覺到了一股“年味”。清朝人過年的規矩極多，近一個月的時間，我幾乎都是處於混混沌沌的狀態中，不停地給人問安、行禮。
這年還有兩三天就要過完的時候，德妃娘娘召我們母女進宮了。額娘硬是給我套上了一件大紅色的棉褂，不合我一貫的風格，瞅着跟個農村大姑娘、呆傻小寡婦似的，她卻偏說這樣才喜慶，我也只得由她去了。
向來莊嚴肅穆的紫禁城並沒有因過年有什麼太大的改變。炮仗放過之後就會有宮人掃去，各宮門口上的春聯、門神像也不過是個形式。相對看來，倒是不比宮外市井上那麼熱鬧有趣。
忽然感到有人在拽我的袖子，側目一看原來是額娘。她見我疑惑的眼神，便湊到我耳旁輕聲提醒道：“娘娘問你話呢。”
我暗罵自己的大意，忙向德妃投以一個歉意的目光。她許是明白我剛纔沒聽見她說什麼，便又再重複了一遍：“下月月初就要選秀了，夢兒可有打算？”
我狐疑地瞅了一眼額娘，這兩姐妹又要給我唱什麼戲？
“回娘娘，選上與否都是依夢自身無法決定的，不知您所謂的打算是什麼？”她起身扶起我，把我拉到一邊的軟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額娘，卻是在和我說話：“你可有中意的人？你也不必害羞，現在不說可就晚了，到時候若真是隨便就給分哪兒了，姨母和你額娘也不好幫你不是？”
“那，依夢願嫁於十四阿哥胤禎，請姨母成全。”我一動不動地盯着德妃面上的表情，並無多大波瀾。她瞭然地笑問：“老四？”我忙搖搖頭，胤禛與胤禎近音，她們怕是誤會了。我忙站起福身，重複道：“是十四阿哥。”
她一愣，不着邊際地問向我額娘：“淑雅，這是怎麼回事？”
額娘搖搖頭，神情古怪地看向我，開口問道：“夢兒，你姨母與額娘又都不是外人，實話挑明瞭說吧，你明知道四貝勒對你很是上心……你與十四阿哥，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深知要想解除一個她們誤會了兩年多的事情很難，而且我又不能當着德妃的面說出她兒子老四隻是想利用我的身份，便隨口瞎編誇了十四一把：“十四爺與依夢年紀相仿，又是儀表堂堂、有勇有謀，依夢自然傾慕得很。至於四爺……四爺只是因着表兄妹這層關係纔對依夢關照有加的，並無其他。”
德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換了一副笑臉對我說：“嗯，你這孩子本宮也喜歡得緊，若是跟了老十四，也終歸是咱們家的人。十四那孩子倒真是不錯，你們也正相配。好的是老十四還沒娶嫡福晉，嫁過去也不至於委屈了你。待本宮改日請明皇上便可，你也不必憂心選秀的事了。”
我蹲身謝恩，這事就算塵埃落定了吧。
接秀女入宮的日子到了，阿瑪給我準備了好些財物，說是這樣在宮裡不會吃虧。額娘又找人給我做了幾套衣服，哭天抹淚地好不容易纔放我出府。
於我倒是沒什麼，既然已知了自己的結局，命運也是由我自己選擇的，和一羣“同齡”的女孩子一塊玩玩也不錯。初選我是過了，便可在宮中居住學規矩一月，準備大選。必是由着德妃娘娘的關照，我被分在了鍾粹宮最好的那間屋子。
“妹妹，我們去吃冰糕吧，是新晉的新鮮玩意兒呢！”說話的是兆佳氏•涵君，是住在我隔壁的秀女，長我一歲，是我前幾日才認的姐姐。
我點了點她的鼻子，嗔道：“現在是什麼天兒啊，還吃那東西？”
她呵呵一笑，“那去吃花糕吧！”
“你呀，到了宮中，怎麼不挑山珍海味吃，專挑市井常見的吃食？”
“平時阿瑪額娘都不讓我吃那些東西的，這次好不容易逃離了他們的監控，當然要給自己的肚子放個假啦……”她拉過我的手臂，笑嘻嘻地往小廚房跑。
我看着她天真爛漫的笑臉，反覺得她纔是真正的現代穿越女，我倒是個死氣沉沉的古人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就該是十三阿哥專寵了十幾年的嫡福晉兆佳氏。不大明白的是，她和十三的婚期該是康熙四十五年，怎麼會這麼早就參加選秀。真慶幸自己當初看了半年的清穿，雖然對這玩意兒都有吃撐的感覺了，但還能背熟這些“當紅”阿哥嫡福晉的姓氏啦，連側的都記得……嗚嗚……誰說我不用功讀書的……
“依夢小主，依夢小主……”一個宮女推門而入，氣喘吁吁地叫我。我嚥下一口糕點，毫無形象地問：“怎麼了？”
她沒直接答我的話，而是先蹲身給我們倆請安。我連忙讓她起來，她纔回道：“奴婢是德妃娘娘宮裡的宮女，娘娘派奴婢來請小主到永和宮中一敘。”我點點頭，和涵君說了聲抱歉，就跟那宮女走了。
進了永和宮卻不見德妃，我進暖閣尋人，卻只見一名中年男子背對着我斜坐在暖炕上，胳膊肘抵在小桌上，上面託着腦袋。看他一身明黃，又能安坐於這深宮之中，就知道這便是千古一帝康熙了。我見四周沒人伺候，也不好上前打擾，正欲開溜，誰知卻康師傅開口了：“誰？”
就這一個字就使我動彈不得，跑吧，怕被當刺客抓了，留下吧，又不知道怎麼和這位大人溝通。我就那麼尷尬地杵在那裡，誰知老爺子突然轉過身，很隨便瞅了我一眼，問道：“是永和宮裡的嗎？”
“回皇上，依夢是鍾粹宮待選的秀女。”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上面的那位卻沒什麼反應。康熙大人的外貌與清穿文裡各位大大所描繪的無異，臉上的線條溫和，眼神睿智而堅定。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沒再理會我，繼續在那小桌上的紙上描描畫畫。靠着先天視力較好，他在幹嗎我看得很清楚，大概是在做一道幾何題。我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他聽到聲響也只是隨便擡頭瞄了我一眼。我見他沒反映，便繼續大膽上前，靠近了他看那道題。可能是由於解不出題煩躁，他轉頭瞪了我一眼，怒道：“好大膽的奴才！”我聞言忙福身，說道：“萬歲爺的這道題，奴婢或許有法子解。”
“哦？”他立刻平息了怒氣，平靜地看向我。
“萬歲爺請看，”我指着一個小三角形，“這兩個角相加等於這個三角形的外角，也就是另外一個大三角形的一個角。同理，另外兩個小三角形的外角，組成了中間這個最大的角。因爲三角形的內角和是一百八十度，所以這六個小角的和也就是一百八十度。”我暗笑，這不過就是一道初中最簡單的幾何題啊。我不禁笑問：“敢問這道題是誰給萬歲爺出的？”
他衝我和藹地一笑，回道：“二十七年的時候，朕曾召見六位法國科學家請他們入宮擔任朕的顧問，這題是由其中一位所出。”
“原來如此。”法國科學家？這年代的水平，應該也就和我差不多吧，雖然我是學文的，可這點東西還會。穿越就是好，可以拿現代的東西來顯擺，真幸福……
“皇上……”我一愣，轉身一看原來是德妃。我忙福身低頭，她沒搭理我，先給康熙請了安。康熙說了不必拘禮後，我就和她一塊站了起來。這時德妃才溫柔地和我說了一句“夢兒來了”，就好像剛纔一直沒看見我似的。
“皇上，德芙剛纔派人叫了夢兒來，打算趁着等的工夫小憩一會兒，誰知竟睡着了。恰巧您這時候來了，也沒個奴才來叫臣妾一聲。這些個奴才都沒個有眼力見兒的，也不知上來伺候您，都怪德芙□□的不好。”
我忙忍住噴血的衝動低頭捂嘴竊笑。啥？德妃的閨名叫德芙？就是我以前一熬夜就啃的那種德芙黑巧克力？
“不怪芙兒，是朕讓他們下去候着的，人多朕心煩。”誰知康熙大人的視線突然飄向我這邊，“倒是這丫頭，伶俐得很。”
我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向德妃，誰知正巧她也在看我。她的眼神中有幾分嗔怪，幾分寵愛，還有幾分……擔心？她在擔心什麼？是我的讀心術不夠好看錯了她的神情嗎？可是那擔心很明顯啊。
“皇上……夢兒她，沒給您添什麼亂子吧？”德妃猶疑地問。
老爺子很具大人物風範地擺擺手，“沒有。”唔，其實這個時候他才四十幾，也算上老爺子……
德妃卻沒有絲毫放鬆。這時突然進來一個宮女，請完安後靠在離德妃較近的位置上用我們幾人都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皇上，娘娘，小主，良主子來了，在外面候着呢。”我歪頭一看，那宮女正巧是上次帶我逛園子的小梅。
德妃點了點頭，對康熙說道：“皇上，良妹妹來了，正巧到了晚膳的時間，您留下來一起用膳吧。”說完她又看向我，補充道：“夢兒這孩子是德芙孃家姐姐與羅察大人的千金，現正是待選的秀女。說到這孩子，德芙……還有一事想要求您呢。”
康熙一聽德妃有事想要求他，臉色一黯，卻還是點頭道：“稍候再議。”那表情德妃也看得分明，我離她近，看得出她的緊張。唉，其實她也不容易，爲了兒女的事……不禁對德妃有了幾分親切感，最初那點想利用她的小心思也煙消雲散。
隨二人走出內室，便見一清秀的女子在堂中煢煢獨立，我也不細看其面容，便福下身去請安。
“不必拘禮，起吧。”那聲音有着看透世俗的清麗，令我不禁一顫。這位就是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嗎？
“謝主子。”我們一一就座，我還沒坐穩，便急切地看向良妃。容貌秀麗，皮膚白皙，外表看來倒和古人無異，只是那神情……滿含濃重的憂傷與無奈。我不禁疑惑，現在八阿哥的地位是日漸上升，她也被晉爲妃，怎麼會有愁事呢？還是她天生就這副我見猶憐的西施顰蹙模樣？
“動筷子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康熙笑呵呵地開了口，我們三人都微微點頭，便拿起了筷子。我卻都沒有一絲食慾，因爲康師傅他老人家總是盯着我，好象想說些什麼，半晌卻沒開口。德妃見老爺子這樣似乎有點擔心，忍不住開了口：“皇上，芙兒……確有一事相求……是關於……夢兒這孩子的……”
“這一屆的秀女倒真是不錯。”康熙突然打斷德妃的話，神情卻是那樣自然。
“其實這選秀於朕，也只是多幾個說話的人，選兩個伶俐的丫頭就好了。”德妃微微點頭附和着，她和宜妃負責這次的選秀。由於我的身份比較尷尬，我就低着頭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着自己眼前的山珍海味，卻全然不知味。眼角瞄到良妃也低着頭，果然，她是一個溫柔靦腆的女人。
“若是可以的話……朕想給個血統高貴、較爲伶俐的秀女一個嬪的身份，再選一兩個貴人、常在就好，朕身邊有你們便夠了，其他的還是緊着王公大臣們來。”德妃不答話，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凝重。連我都聽出了幾分不對，康熙這是話中有話，他到底想幹嗎？伶俐的丫頭……他下午好象剛誇過我伶俐來着……不會不會！我暗罵自己，一定是想歪了。
吃得差不多了，也都沒人再說話，我正以爲這頓飯會就這麼散了，誰知良妃卻突然開口了：“德妃姐姐，夢兒這孩子可是侍郎完顏羅察大人家的小姐？”德妃一愣，點點頭。沒想到良妃突然就朝康熙跪了下去。康熙面上也是一滯，彎身打算扶起良妃。“雨悠，你這是做什麼……”
“皇上，時值新一屆秀女入宮，半月之後便是大選。雨悠想向皇上您討一個人情，求一樁賜婚。”良妃的語音雖柔，語氣卻很堅定。
“哦？”康熙饒有興趣地挑起眉，“可是爲了胤禩？”我一愣，千萬不要，如果是爲八阿哥賜婚，曉玥怎麼受得了？
良妃搖搖頭，“臣妾想，十四阿哥也不小了，聽說去年也已娶了一個側福晉過門，該是迎個嫡福晉來管理府中的事物了。依夢格格出身高貴，又與德姐姐是表親，人還溫婉大方，與十四阿哥甚是相配，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德妃面上立刻浮現出一絲期待，雖不明顯，卻被仔細觀察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心也卻也納悶，這良妃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是德妃告訴她的？可她們兩人的關係應該不是很親近啊。
康熙面上有幾分不悅，似是考慮了一會兒，半晌才笑道：“雨悠說的也有道理，容朕想想。話說回來，也該爲老十三尋思個嫡福晉了，他還長十四兩歲呢。”
我立刻想起涵君，這樣的命運，於她與我，似乎都是必然。
席罷，康熙先行離去。德妃向良妃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不久她便也走了，只留下我與德妃。她看着我不說話，許久纔有些失神地說：“夢兒，你姐姐去了。”
“嗯？”我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指的應該是依雪。前幾日初選時，我幫依雪在宮外尋了種藥服了下去，隨即不久臉上便出了紅疹，回家養病去了。我倒是有些佩服她的勇氣和對九爺的心，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依華的初選也過了，只不過我與她的屋子離得較遠，近日來也不怎麼接觸。
想擠出滴眼淚來卻無法違心。明知道一個人好好地活着，並且去追求幸福了，而且那人還和你不親，你該怎麼哭？只好做出一臉惋惜哀痛的樣兒，用帕子虛抹了幾把眼淚。
她見我這樣，知道我們姐妹感情並不深，便很貼心地轉移了話題：“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皇上話兒的意思，本宮想你也聽出了幾分。萬歲爺喜歡洋學，見你也略知一二，便不禁有些喜歡。有才必然是好的，可是風頭過露，就難免會惹上違心的事。你也該知道，皇上最寵愛的還屬宜妹妹，只是仗着兩個兒子，本宮纔有點說話的份。也是你這孩子和十四……本宮都喜歡得緊，正巧有良妹妹相助，但願此事能成。只是聖上的心思難測，以後切不可如此招搖了，即便是知道，也要學會沉默，你可明白本宮所說的？”
我鄭重地點點頭，這個世界並不似書裡看到的那般言情化，它是真實的，也是無情的。沉默，有時不失爲一種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