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六月的一天, 是八公主愛新覺羅·寧落逝世三週年的日子。一眨眼的功夫，時間竟過得這麼快，八公主都已經走了三年了。當初送她出嫁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樣鮮活的一個生命會因難產而逝去吧。當初送她遠嫁的場景就好象昨天……
我和十四一起去公主府給寧落燒了點兒紙錢後, 十四去了八爺府繼續處理公務, 我則徑自拉着歡兒、彩薇回家。還有三個月就要二廢太子了, 儘管居住於小小的府院中, 我還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京城那緊張的陰霾氣息。因此我儘可能的深居簡出。
這日的天氣很陰沉。我梳妝完畢後正欲去八貝勒府找曉玥, 十四卻出乎意料地從門口跑進來，神色略有些慌張。
“怎麼了？”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輕柔些。
“皇……”他喘了口氣，“皇阿瑪召你入宮。”
我一愣, 召我入宮？難道是有什麼宴會？如果是那樣，胤禎幹嗎要親自來接我？
“召我入宮做什麼？是所有福晉都去嗎？”我平靜了心緒問。
他神色愈加凝重, 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和皇阿瑪正在討論公務, 一個小太監過來耳語了幾句，皇阿瑪就突然要急着要見你。我這不就趕回來了嗎……今日託合齊和太子的事……唉, 我也搞不清楚，皇阿瑪這時候見你要做什麼。總之皇阿瑪的心情不大好，你自己小心些……”
我點了點頭，走出門隨他上了馬車。我強自鎮定地掀開簾子，心不在焉看着沿途的風景。看着看着, 竟下起了小雨。
十四靠近我說：“既然下雨了就不要看了, 小心着涼。”他很少說這樣關心我的話, 不禁有些感動。於是我點了點頭, 放下了簾子。
進了宮門便不能坐馬車了。我和十四並肩向乾清宮走去, 旁邊的奴才小心地打着油紙傘。
到了乾清宮，我發現李諳達竟然已經在殿外等候我們了。他打了個千兒後卻只讓我一個人進去。我下意識地看了眼十四, 只見他衝我點了點頭，我便一咬牙，踏入乾清宮。
康熙並不在大殿，我便隨着李德全進了內閣，高高的花盆底兒在冰涼的地板上發出“吱吱”的聲響。我發現他正一臉疲倦地躺在軟塌上，旁邊沒有一個人服侍。
康熙見我們來了便坐了起來，瀟灑地揮揮手讓李德全先下去了。這下房間裡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淡淡的龍涎香氣傳來，使我剛纔那緊張的心情平復了不少。我鎮定了心神，輕聲說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他的聲音透着威嚴和一點點的倦意：“免了，那邊坐吧。”
那是一個離他不近不遠的位置，恰好可以四目相對地對話。我依言坐好，等他發話。誰知他卻語出驚人：“你可知道雨悠爲何不讓你改變歷史？”
我分明聽到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這個中國最後的封建王朝最偉大的帝王，他，他剛纔說了什麼……
“其實，你們的事，朕都知道。你、雨悠、老四媳婦，老八媳婦……朕早早就知道……”他淡漠地繼續道。
我微微錯過眸子，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皇上……”我顫抖着喚道，竟忘記了叫他皇阿瑪。
“朕還是覺着你最聰明。所以叫你來，問你一件事。”他像沒聽見我的話一般，沒等我回答就問：“朕只是好奇，想問問朕的大統將會繼承給誰？是老三，老四，老八，還是十四？”
我震驚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個偉大的帝王，真的明瞭我們的一切嗎？原來淑慧也……
“皇阿瑪，您的大統自然是由太子殿下來繼承。您和依夢說這些做什麼……”我儘量讓自己扯出一絲微笑來。
他堅定地搖頭，坦然道：“朕知道不會是他，他不配做。但是……他是朕最心疼的兒子，是朕和赫舍裡皇后唯一的孩子……”
“良妃娘娘聰穎靈秀，難道沒有和您說過……”我小心地想着用詞。
“你以爲朕當年寵幸雨悠會那麼巧嗎？早在康熙十九年，朕就已經知道有這種事的存在了。當然，也曾經有過震驚和匪夷所思。但是當朕遇到雨悠的時候，朕便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了。因爲這個時代孕育不出有那般玲瓏心思的女子。朕其實很早就想封她爲妃，只是……她竟然想要改變朕的江山！朕怎會允許一個小小的女子改變朕的大清王朝？所以，朕便讓她做最下等的宮嬪，受了十幾年的苦……”
難道良妃所指的悲哀就是這個？原來她若不試圖改變歷史，她就可以穩當當的受寵、封妃……卻平白無故多受了十幾年的苦，反而順從了歷史。
這一切，算不算是宿命？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襲來，我只覺一片眩暈，彷彿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康熙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不再沉湎於回憶中。
“皇上，二廢太子，就在今年的十月初了。”我聽到自己鎮定的聲音。
康熙似乎也是一愣，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我記得清清楚楚，二廢太子的時間該是在九月三十日。只看康熙有意無意順從歷史了。如果康熙真的按照我的話在十月初廢除太子，詔書哪怕只晚一天，也算我們改變歷史成功了。
只是，康熙他會不會上當呢？還是二廢太子終究會按照歷史的軌跡向前走？若真是那樣，八阿哥一家的苦難也不遠了。
忽然有道銳利的目光射向我，就像要把我看穿一般，我憑直覺轉過頭去看向那人，正是康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一滯，輕聲叫道：“皇阿瑪……”
他忽然慈愛地笑了起來，溫聲道：“夢兒啊，朕知道，你和十四……都是好孩子……”
都是好孩子？我和十四?怎麼扯到胤禎了？我正發愣，他忽然說：“罷了，你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
我知道他是指廢太子的事。不過也奇怪，他不怕我爲了十四奪嫡，本來沒有廢太子的事卻瞎編嗎？他憑什麼這麼信任我？
出了乾清宮，我忽然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還好十四及時扶住我。我感激地笑笑，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看來，我還是想把這個時代想得太簡單了。穿越，難道真的只是我的一個遊戲嗎？
“依兒？夢夢……你，沒事吧？”十四把我摟在懷裡，輕聲問。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不說話，只是緊緊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