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映照在頹倒的廢墟上,許多人垂着頭,有人坐在血漬未乾的地面上,有人躺着低低的呻吟,靜默而沉寂的空氣中,有年輕人抱着頭聳動着肩膀抽泣,旁邊年紀較大點的拍着他的脊背在輕聲地安慰。
破碎的屍體已經被收拾起來,在一旁用白麻布遮蓋着,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全是溝壑,李湖坐在一段燒焦的木樁上,目光茫然地望向北方黑黢黢的城牆,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昨夜的戰鬥,直到現在他也無法理解,那長舌獠牙的怪人,在己方突然躍出個使鋸齒刀的高手後,竟然一聲不吭地跟那個高大男子一起退走了。而之前尖頭肥胖的怪客更是自從衝進客棧後就悄無聲息,至今不見蹤影。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那名書生居然會是深藏不露的宗師?可是自從客棧倒塌至今,卻也不見他再次出面。
就連那使鋸齒刀的高手,也在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我是第九位副盟主湯山”之後,神秘地離開了,就像他神秘地出現在這裡一樣。
“究竟是爲了什麼啊!”
他很想仰天大呼,問一問蒼天到底是誰在捉弄他們,圖謀的又是什麼。
遠處有人快步地跑過來,左右看了看,最終來到李湖面前,李湖昨夜力抗兩大怪人,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隱約中這羣人已經把他作爲首領。
“那書生的童兒從那邊回來了。”那人躬身到地,雙手抱拳於前方道。
聽到這句話,李湖猛地站起身來,眼睛裡泛出血絲來。
片刻之後,那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童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口氣沉穩道:“我家師尊請八位副盟主一起去看樣東西。”
“你家師尊,是不是那逍遙書生?”李湖伸出手緊緊地抓住童兒的肩膀,五指幾乎陷入了他的骨頭,“說,你們究竟有什麼陰謀?”
被他如此大力地抓住,童兒出奇地沒有哭喊,反而皺起眉毛,擡頭看向李湖:“陰謀自然是有陰謀的,不過跟我師尊並沒有什麼關係。還有,你抓疼我了。”
“好……”李湖氣急反笑,放開這古怪的童子,昨夜死了那麼多人,偏偏身無一絲武功的逍遙書生安然無恙,“你帶我去見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麼說法。”
“這邊請。”
聽到那逍遙書生不僅沒有死在坍塌的客棧裡,更要他們親自過去見他,另外七位副盟主驚訝之餘又覺得怒不可遏,宛如疆場上拼死拼活的將士班師後卻發現後方正在歌舞昇平大頌盛世一般。
跟着那古怪的童子趕了兩三里路,果然看到那逍遙書生正站在野地裡跟一位身材高挑的青衣人在說着些什麼,手中還拿着一疊書稿比比劃劃,這混蛋如今的心思還在他那破話本上麼?
“逍遙書生!”八位副盟主裡並非都是李湖、白起和柴化這樣性子沉穩和善的人,早有那憋着一腔怒火的耿直人,看到書生的剎那便直衝過去,說話之前先要把這臨陣脫逃的傢伙揍一頓再說。
然而突如其來的一道劍氣卻讓他陡然止住腳步,那劍氣看上去沒有傷人之意,只在地面上劈出了三丈餘的裂痕,下一刻,書生身邊的青衣人長劍回鞘,轉過身來,讓人看清了她的容貌。
因爲首先被她的氣勢所懾,此刻看上去,那冷豔的容貌竟然有種凜然出塵的意味,再聯繫到她身上的青衣,即便無人開口,大家也隱約猜出了她是誰——清韻仙子。
唯獨有些奇怪的,衆人的心思裡在見到她的時候,並沒有產生“喔這人真的存在”這種驚歎,反而因爲她與那逍遙書生走得過近,且舉動頗有庇護書生之意,微微覺得有些吃醋,彷彿站在她身邊受她保護的本應該是自己一般。
“大家來了,相信不用怎麼介紹,大家也知道這位仙子是誰了,呵呵。”那逍遙書生熱絡地衝衆人揮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又道,“仙子知道了我把她寫進書裡,剛纔正在問罪於我,多虧大家趕到,才讓我逃了一命。”
他說的自然是瞎話,不過衆人都是老江湖,倒也沒有直接揭破,反而是那清韻仙子蹙了下眉,有些反感的樣子。
“哦,忘了正事兒了,大家先來看一樣東西。”逍遙書生一邊說一邊引領衆人往草叢裡走過去。
片刻之後,有人掩起鼻子,望向那身上刀痕密佈,頭上一個窟窿,又被野獸啃掉小半個身軀的屍體:“穿山甲?”
“是被清韻仙子殺死的,大家看看它像誰?”逍遙書生的問題很有意思,讓衆人直接聯想到曾經見過的人身上來。
李湖只看了片刻就突然瞪大了雙眼,古怪的刀痕,神秘的湯山,三把刀,不見蹤影的尖頭男子,幾個畫面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裡不斷地閃現,超出認知的猜測與理智頻頻對撞起來,讓他忍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呻吟:“這……是他?”
“誰?”
“它的鱗片,我看到了……最初我以爲是刺青。”
李湖表情痛苦地後退了一步,腦海中再次閃過朱衣人一直撕裂到耳根的長舌獠牙,彷彿一道雪亮的雷電爲他撕開了另一個可怕的世界,他究竟是有多可笑還會把那東西當做人類?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看到了青鱗身上的鱗片和赤甲的巨口利齒,有人不可思議地盯着李湖:“李大俠說這穿山甲是昨天殺過來的怪人?莫不是眼花看錯了吧。”
先天高手目光入微,又怎麼可能眼花,這人自然是在給李湖一個臺階讓他不至於尷尬。
“他沒有看錯。”清清冷冷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衆人擡頭看去,一張大紅色的請帖突然被迎面丟了過來,那清韻仙子指了指請帖,“自己打開看。”
衆人的目光盯到了那張請帖上,有人輕聲地讀了出來:“嘯山君,孤乃趙家堡堡主……六月初一……置備九百人間精壯,以血肉心肝擺下血食之會,大宴天下妖魔……”
半晌之後,衆人擡起頭來,面面相覷。即便是沉穩的柴化也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望向青衣女子:“妖魔之事,在下雖有耳聞,但僅憑一張請帖斷定,是否有失妥當?”
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岑青聳聳肩,衝青衣女子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讓你自作主張,讓你自作主張,這下玩砸了吧?”
其實衆人未到之前,岑青與張錚就這件事已經爭執過一番,以岑青的看法就是繼續保密,金人一來這羣人自然醒悟,至於到時候依舊財迷心竅的蠢貨就讓他去死好了。
然而他卻沒想到張錚這廝換成女人裝扮後,不僅連帶着智商下降,性格也跟自己話本設計的一樣,變成了外冷內熱的傲嬌聖母,把張泉這貨帶過來的蠢事暫且不提,她還非要執着地給衆人挑明不可,是覺得局面不夠亂麼?
當時岑青對她冷嘲熱諷道還不如直接給自己解開乾陽降妖符,等到自己在他們面前現出原形,這羣人自然就會相信了。可是這廝商量其它還行,在這個地方偏偏固執的跟處女的雙腿一般,連一點兒縫隙都不給岑青留。
自古以來拳頭大的有理,岑青現在揍不過張清韻,只能讓她由着性子來,結果顯而易見,有理有據有真相,但是人家偏偏不信。
“長樂真人據說也是妖魔麾下,已被她斬殺了。”岑青見張清韻目光閃動,咬着嘴脣一副這屆副盟主都不行的態度,忍不住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只能幫她一把,“昨晚青衣女子血洗蓮華觀,今日一問便知。”
“什麼?”
“長樂真人死了?”
“是真是假?”
迎着衆人震驚的目光,岑青挑起嘴角:“反正整個汝南城現在只剩下我一個武林盟主了,等會兒我就去趙家堡見堡主。趙家堡魑魅魍魎齊聚會,小書生龍潭虎穴走一遭,你們覺得後面這個章節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