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的分析鞭辟入裡,說到吳大人心坎裡去。他釋然道:“公明,我說了,凡事都聽你的。”
徐青點頭。
後面的事,吳大人便不用再露面,在期間放出風聲,說吳大人得了驚魂症之類的疾病,等到事態漸漸發酵,抓住動手的時機即可。
這件事,誰都可以瞞過,唯獨不能瞞孟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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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找來孟宇軒,說出自己的盤算。
孟宇軒聞言點頭,“徐解元的謀劃,正合兵法出奇制勝的道理,只是需要一個熟悉這一片海域天時的人帶路,我水師中雖然有此類人才,不過對這片海域的熟悉程度,肯定是不足的。”
徐青:“我手裡正好有這樣一個人物。”
孟宇軒:“如此甚好,如今已經是臘月。東溟幫的主力,無非是盤踞東海和南海之交的幾個大島。馬上快是除夕,根據我們手中的情報,他們每年除夕,都必然雲集在東溟島過節,那裡在東溟幫佔據的島嶼中,最是繁華不過,各類娛樂和享受,應有盡有。一般而言,這羣人會從除夕開始,盡興玩到上元節過後。”
徐青頷首:“海盜都是刀口舔血的人,有今天沒明天,對於享受之事,看得極重。這段時間,確實是最佳出擊的機會。那我們動手的時間,便選在除夕到正月十五期間,看這段時間天時行動。”
孟宇軒:“希望這段時間會有一個好天氣,適合咱們夜航。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樁麻煩事。”
徐青聞言,緩緩開口:“莫非是正月裡出兵,開拔費用的問題。”
孟宇軒點頭:“士兵也是人,需要過節,想要在這段時間動兵,所需開拔費比平常時更高。”
徐青自然不可能出這筆錢,因爲犒勞軍隊,乃是人主之大忌。哪怕首輔現在用他,會默認此事,等到日後朝廷想要對付徐青時,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把柄。
他如今神魂強大,又有絕對專注的狀態,敏捷之才,自是毋庸置疑,徐青略作沉吟,便有了主意,“從吳中海港開拔到東溟島,距離太長,期間出了什麼紕漏,反倒是容易被敵人識破計劃。不如咱們帶著吳大人繼續航行,去金華府養病。理由也是現成的,在這裡遇到刺殺,心有餘悸。”
孟宇軒道:“金華府距離東溟島,如果天時較好,一夜可至。只是勞軍的軍費,依舊不可少。”
徐青幽幽嘆了口氣:“大軍兵臨地方州府,軍費自然有著落。”
孟宇軒眉頭微蹙,但也知曉這是慣例。
而且恰逢年節,要些犒勞,也是應當的。
他其實覺得,軍民一心,則無堅不摧,只是世風如此,獨善其身,反而在官場上容易受到排擠。
孟宇軒拱手:“只要能收到勞軍的費用,在下可以保證,絕不會讓手下的兵馬,侵擾本地。”
徐青點頭。
反正官軍勒索地方要錢,屬於常態,不會有任何追究。
真要是官軍到了地方不撈錢,估計上面都得懷疑,這還是不是大虞朝的軍隊,是不是已經成爲某某將領的私軍,過於令行禁止?
徐青和孟宇軒計議完畢,但沒有急著動身。
演戲演全套。
何況欽差受驚,本府官員士紳,豈有不來看望的道理。
這也是一大筆收入。
若是沒給吳大人收到,還要落得埋怨。
另一邊便是郭壯那邊審訊剩下的刺客,問出實情。
在這方面郭壯又下了很大的苦功,再不會如以前那樣,遇見對方用秘法暈死,便束手無策。
他請教的是內廠、繡衣衛的高人,在這方面刻苦鑽研。
畢竟只要有這門技藝傍身,他就不愁自己在徐解元這裡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打打殺殺,已經跟不上趟了,那就得練專業技能。
如今江寧府想爲徐爺賣命的人,能從徐府排隊到棲霞山去。
郭壯想不卷都不行。
另一邊,蘇憐卿按照徐青的吩咐,找了兩家平日裡名聲極爲不好的豪強,該他們倒黴。
其實蘇憐卿觀察過,這兩家豪強,即使她不動手,很快也會產生奴變。
現在抓了他們,反倒是救了他們全家性命。
兩家豪強的產業,自然是收公發賣,低價便宜徐府。
至於土地,則是收歸官府,拿來做了官田。
再由鄭知縣輕徭薄賦,以及復社出身的書吏建造黃冊,自然能將一場奴變消弭無形。
這些都是細碎的雜事,輪不到徐青出面。
不可能辦得面面俱到,哪怕復社出身的書吏,也會沾油水,但肯定能得到一個相對不錯的結果。
另一邊是江寧府各處士紳官員過來看望吳大人。
有徐青的醫術在,保準吳大人比真病人更像病人,又請了許多江寧府的大夫過來看病,都說是驚魂症,最好離開江寧府。
這也讓江寧府的士紳官員喜不自禁。
欽差在這,三千靖海衛也在這,對地方是多大的負擔啊。
爲此,徐解元主動請纓,護送吳大人去金華府過年節。
這讓徐解元在士紳的風評裡,都上了一個臺階。
至於兩家倒黴的豪強,根本無人問津。
普通百姓見到徐解元連年節都不在家裡過,爲本府送走官軍,又怎麼能不感動?
而且蘇憐卿有暗中造勢,推波助瀾。
復社那邊的輿論宣傳,自不用說。
可以說,江寧府逐漸潛移默化,只知有徐公明,不知有大虞朝廷。
另一邊,馮蕪留在家裡,一來是陪叔叔嬸嬸過年,二來馮蕪作爲主母坐鎮老巢,衆人有主心骨,也不至於大權旁落。
她身爲南直隸巡按御史之女,威望自不用說。
甚至許多人,都會下意識以爲,徐解元有吃軟飯的嫌疑。
等到徐青他們破了東溟島,馮蕪這邊便可以出發過來匯合,直接借著朝廷水師大勝的威勢,拿下流波山,開啓玄天寶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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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自從古無極得到“先天指”的功法之後,視若珍寶,躲在虎嘯山莊,日夜苦修。
因爲他沒有先天一炁,所以根本沒法完成先天指最重要的一步。
但古無極也是個奇才。
他覺得,既然先天一炁按照功法線路,可以凝聚玉液,如果將他自身凝聚的氣血視作玉液,功法逆行,是否能修出先天一炁呢?
他畢竟武學天賦不俗,一念及此,再也忍不住想要嘗試的念頭。
不過古無極沒有貿然嘗試,而是一點點進行試探。
豈知,這先天指的功法逆行氣血,竟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每逆行一次氣血,古無極都有種說不出的清爽,飄然欲仙。
這種感覺,絕非任何言語可以形容描述出來。
他越練越是沉迷。
直到這一日,古無極照例逆行氣血,忽然間,渾身如墜冰窟。
他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大問題。
只怪,先天逆行氣血,他精神都好了許多,那種感覺太美好,找不到任何不適之處,等他身上問題發作時,當真是病來如山倒一般,根本沒有半點徵兆。
他不敢再繼續練下去。
可是這身上的冷意,不時發作。
哪怕他正常修煉,也會突然間,渾身顫抖,氣血亂竄。甚至……
他偶然間,發現自己的氣血有時候會自然按照先天指逆行的線路運行,根本不受他的意志控制。
這個發現,令古無極心膽俱喪。
他堂堂練髒高手,真要是因爲逆練功法,一身修爲盡廢,且出了難以想象的慘狀,真的很難評……
他更不敢找魏國公府幫忙,萬一國公府發現他這病治不好,加上上次巨鯨島的事,他沒有盡力,古無極很難想象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好在,他做人謹慎,這些日子發現自己出了問題,以參悟先天指的名義,深居簡出,將事情暫時遮掩住。
可是時間一長,總會出意外。
“應天府有名醫丹溪翁,此人給許多江湖高手治過傷。只是脾氣古怪,而且和徐公明交好。”古無極原本身爲練髒高手,用不著找什麼名醫看病,但今時不同往日。
何況丹溪翁是醫道大家,即使治不好他的病,也說不定能看出癥結來。
知曉癥結,總比現在終日恐懼要強。
他於是去找丹溪翁。
丹溪翁對古無極的造訪非常意外,但給一個練髒高手看病的機會,萬分難得。
他拿出看家的本事,給古無極做了全面的診斷。
雖然許多診斷,古無極覺得沒必要,卻也沒敢反駁。
任你武功不凡,但做了病人,就只能聽大夫的。
丹溪翁進行全面的診斷之後,心中也無比驚訝,這傢伙練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功夫,居然到現在都沒死。
靈肉合一的練髒高手和普通練髒,確實不一樣。
他又詳細問了。
原來是逆練全真道重陽祖師的先天指。
丹溪翁經過長時間的思索,終於得出結論,“你這是神魂受損。”
“怎麼可能,我靈肉合一,氣與神合,如何會神魂受損?”
丹溪翁:“你感覺到那些冰寒冷意,就是神魂受損之後,產生的幻覺。嘿嘿,要不是你靈肉合一,氣血隨時滋補神魂,只怕你早就陷入長久的昏迷了。”
古無極:“丹溪先生,這該如何治療?”
丹溪翁:“你神魂受損後,之所以會下意識繼續逆練先天指。這是因爲逆練先天指,你神魂感到舒服。實際上是神魂陰盛陽消。”
“神魂不正是陰氣匯聚嗎?”
丹溪翁搖頭:“錯了,氣血是陽中之陰,神魂是陰中之陽。互爲表裡。靈肉合一,本來陰陽相合,渾如太極。但你逆練先天指,打破了這個平衡,如今想要再建立起平衡來,難矣。”
古無極是武道高手,自然明白丹溪翁說的意思,他心知不妙,連忙道:“還望先生救我。”
丹溪翁苦笑一聲,“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你這先天指是從徐解元那裡得來的,他又是練成此指的人,解鈴還須繫鈴人,你要是想撿回性命只能求他。”
古無極“啊”地一聲。
丹溪翁撫須道:“數日之內,找到徐解元,或許還有挽救你這功夫的可能,若是錯過時機,即使救了性命,只怕功夫也保不住了。”
古無極心頭一沉,他自然不敢賭,對於他這種江湖人而言,功夫就是命。沒有功夫,命也保不住。
古無極:“先生,我和徐解元有嫌隙,不如你幫我修書一封?我必有重謝。”
丹溪翁嘆息一聲:“好吧。”
誰叫他醫者父母心,不能見死不救。
古無極拿到丹溪翁的手書,立刻啓程,去往金華府。
等古無極離開之後,在這邊進修的徐福一臉不解道:“先生,這古門主的傷勢有這麼嚴重?”
“當然……沒有。”丹溪翁笑了笑。
他不這麼說,怎麼能嚇住古無極。
徐福隨即恍然。
丹溪翁手裡多了一張錢莊的本票,這診金不虧。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欺騙了古無極,如果拖久了,必然是一樁麻煩事,他認識的人,確然也只有徐青有可能治好這個傷勢。
畢竟他親眼見過徐青治好馮蕪的神魂傷勢。
…
…
徐青在金華府和孟宇軒籌議大計,見到古無極這不速之客,頗感意外。因爲馬上都要除夕了,古無極來做什麼?
但古無極一見面,直接當即深深一拜。
徐青都來不及閃身,還下意識做出防禦的架勢。
還好古無極沒往前進一步,不然地板鐵定被兩大高手的勁力餘波震碎。
這是有年頭的青石板,弄壞了怪可惜的。
徐青連忙問道:“古門主,你有話直說,咱們不興這一套。”
古無極知曉自己和徐青原本過節不小,好在上次巨鯨島上,又多少化解了一點,這次生死攸關,他也不敢遮掩,徑自說了來意。
徐青靜靜聽著,等古無極說完。
他心中暗想,你是真敢想啊,逆練先天指都幹得出來。
真當自己是鳩摩智,還是歐陽鋒不成?
徐青暗自腹誹一句,轉念心中一喜,冒出個念頭:
“刀來!”
他心中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這刀,自然是徐青覬覦許久的無極刀。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古無極爲了先天指,眼下連帶無極刀這等神物,都要賠出去。
送到嘴裡的肉,豈能不吃?
徐青心思一定,緩緩道:“古門主莫急,讓徐某給你診脈一番,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古無極聞言,心中大鬆一口氣。
他就怕徐青還要折辱自己一番,那真的是,會讓他難受至極。
徐青什麼都不說,直接看病,反而讓古無極心生感動。
不愧是南直隸的新科解元郎,做人做事,果然氣度非凡!
恍然間,徐青在他心中,好感大增。
畢竟他捫心自問,易地而處,換做是他,肯定是要羞辱一番的。
江湖人嘛,講的是快意恩仇,念頭通達。
而徐青面色越來越溫和,他以補天劫手,把握古無極的氣血流轉,自然體察得比丹溪翁還清楚。
因此,徐青還順道窺探出天罡無極功的精微奧妙。
他雖然得了天罡無極功的功法口訣,但是有古無極這個將其修煉有成的參照物在,許多平日裡暫時未曾發現的奧妙,自然而然涌上心頭,再一一對照,大有收穫。
不過他面色不顯,而且診脈之後,不斷踱步沉思。
畢竟時間越長,越顯得治這病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