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幾日遇到牢獄之災, 我才漸漸意識到我也是有些仙骨的。十天滴水未進的生活，我倒還是覺得好好的。再看對面坐着的那個女人，她也是如此, 可見, 也是個神的後人吧。
由於這裡除了灰暗的牆, 和木欄外長長的走道, 昏暗的燈火之外, 別無他物。我於是總盯着她看。她或許也有感覺，卻從不給我回應。久而久之，我竟然覺得兩人之間好似生出了一股默契。
有個小卒前來問話, 我縮了縮身子看着。那小卒問：“罪人冷月，又過了十日, 你可招罪？”
我心頭一顫, 冷月？難道是那個冷月公子？難怪那麼眼熟, 總算是有幾面之緣。
冷月只是略微搖了搖頭。那小卒也不糾纏，一點都不意外明湖的回答, 轉身便走了。
那冷月終於有了動靜。她伸出纖細蒼白的手，輕輕撩開了遮蔽於臉面前的長髮，別於耳後。
我驚駭地想要大叫，可嘶吼卻停在了喉嚨口。我穩了穩神，最終問道：“你是冷月小姐？”
她的聲音倒還如常, 只是略帶嘶啞：“是呀。只是沒想到, 今生竟能在這裡遇到你。小夭。”
我抓着自己的衣服, 不可置信地問道：“爲什麼, 會這樣？”
她撫上自己的額頭, 上面不復光滑，而是交錯着兩道傷疤：“情之一字, 最會蠱惑人心啊。”她的聲音裡帶着淡淡的嘲諷，“拜你那兄長所賜。”她放下手，又昂了昂頭，好似是不讓眼淚流下來，可也只是徒勞，“他，不是你的兄長吧？莫既憂。他還真是狠。當初那一劍，害我不能行走。後來便是在我的臉上做文章。只說由上而下，先是額頭，耳後左眼，再次右眼，然後是鼻，臉頰，脣，舌，齒。”
“冷月……這究竟是怎麼了？”
“太子被殺，族人被誅。謀權篡位的把戲而已。”
“我……什麼都不知道。”
冷月用僅剩的右眼看着我，讓我不寒而慄，半晌，她笑了笑：“你是那些人保護着的孩子。何必要知道這些？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竟也捨得，把你關到這種地方來。”
冷月不再看我，淡淡說道：“明湖閣被封以後，太子被貶中陸小鎮。最近才因皇上年事已高，身體有恙，才得以召回，卻不想被人所迫害。”
“你們太子其實也沒什麼好的吧～”我突然想起當初所聞，這個太子想出的明湖閣的勾當不還是爲了坑害忠良麼？
“明湖閣是七殿下的……”冷月冷冷說道。
我一怔，只聽她接着緩緩道來：“那些傳聞裡的壞事都是七殿下在做。我……只是太子的一顆棋子。那些所謂被陷害的，都早就被太子偷偷救濟，只等有天殿下登基了委以重任。本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原來七殿下一直是知道的。在最後竟然倒打一耙，把所有的罪責全全推到了殿下身上……就因爲我……”
“那莫既憂是誰的人？”
“自然，是七殿下的人。”
“哦，是這樣”我低着頭，不能再多想。莫既憂，離開了未央殿，卻是走了這凡間的權利爭奪之路。而我，什麼都不是，他將我關到這裡來，恐怕只是給我個警告吧。
兩個人默默無語了一陣，又被一隊人的走路聲給打破了沉默。
來人低沉地說道：“罪人冷月，十日之期又已經到了。你是招，還是情願再丟一隻眼睛？”
我害怕地看着外面提着刑具的人，又看看紋絲不動的冷月，一時只覺得人會顫抖，其餘什麼都做不了。
冷月只是淡然地開口：“太子乃被奸人所害，七殿下是罪魁禍首。”
“來人！剜了她的右眼！”
外面的卒子便立刻上前來開門。那叮叮噹噹，鐵器相碰的聲音，攪得我肝膽欲裂。
“住手！叫莫既憂過來！我有話對他說！”如果按照冷月所說，莫既憂也只不過要個背黑鍋的而已。若要她死，又何必再折磨她到這般境地？
那班獄卒倒真是停了下來，卻並不是因爲我。
外面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鎮王爺駕到，你們這羣沒眼色的，還不快讓道！”
先前的獄卒向他們頭領望了一眼，便魚貫而出，在外下跪。
那鎮王爺是誰？原來，是華逖。
我着實被這一切搞糊塗了。華逖，仍然穿着青蓮色的長衣，眉目清冷，卻成了能接受人行禮的鎮王爺。
我看見他並未請那些人起來，而是款步向我走來。我坐了太久沒動，想站起來，卻發現腳上一時使不上力。事實上，此時此刻，我有點想遠離這所有人，也包括華逖。
華逖指尖冰涼，在我的面頰上輕輕滑過，然後俯身抱我起來。
我望進的，是他褐色的眼眸，“師父……”我呢喃。
“夭夭，沒事了。”
“師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說地很輕，也並不指望得到任何回答。靠在他的胸膛上，總算找到了片刻的安寧。
“沒事了。我們再也不回未央殿了。”說着，轉身跨步而走。
“師父，帶她一起走。”我看着枯坐在牆角的冷月。
華逖轉身看了那一眼，淡淡吩咐了一句：“帶上她。”
先前一班獄卒的頭領聽了，立刻說道：“鎮王爺，她是重罪要犯。”
華逖只掃了他一眼，那獄卒便驚得不敢動。於是，冷月便被華逖的人，架着出了牢門。
我只聽得她淺淺說了句：謝謝。
“華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莫既憂怎麼了？你又是誰？葉彌殤呢……？”
“夭夭，我希望你還能信任我。那次在鬼府說的話，是想逼你走，你不要當真。”
我把頭埋得更深，深深吸了口氣，不再問話。
“夭夭，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到了我的府第，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再把所欲的事情都告訴你，好不好？”
“恩。”事到如今，唯有信任。
待我再醒來，已經乾乾淨淨躺在一處房間裡了。而陪在我旁邊的不是華逖，而是葉彌殤。我在恍惚間看到他，卻沒有一絲愉悅。等到漸漸清醒，那種由衷的愉悅卻浸滿開來，使我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裡。
葉彌殤輕輕拍撫着我的後背，讓我頓時安心不少。他的聲音沉沉的，一言一語都能進入我的心底。
“我睡了多久？”
“一天。”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事……真的。即使有事，那也不是你的事。”
“好繞～”我嗤嗤笑，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
葉彌殤把我的頭從他懷裡拉出來，嘆了口氣，連着被子一起把我抱坐在他腿上，然後低下頭，一點一點吻去我的淚水。
“好好的，你哭什麼？”
“我以爲冷月死了，原來她沒有死。後來我以爲我就要在那個牢裡待到死……你們竟然讓我等了那麼久！”一瞬間，所有的委屈都爆發了出來，我忍不住就更加賣力地哭了起來。在牢獄之中想到的，這幾個人可能各個都在騙我的假設也被我拋諸腦後。在溫暖面前，我懶得想那麼多。即使被騙，我也被騙地心甘情願。
女人有多傻？真的要多傻有多傻。
――――
華逖一直沒再出現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葉彌殤的照顧下漸漸轉好。
華逖終於出現的那一天，葉彌殤便默默退出，給我們留了說話的空間。
華逖給我帶了各種好吃的，放在一邊，然後擡頭問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嗎？”
“你們還會回來嗎？”
華逖只是笑。
華氏王朝長久以來，早就失了神性。沒想到到了太子那輩，卻出了兩個帶有神性的孩子。一個是太子，另一個，自然就是七殿下。
太子仁厚，自然鬥不過心狠手辣的七殿下。然而天下落入七殿下之手，又絕對不是件好事。
華逖自得了神諭，便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按照神諭，找了葉彌殤——戰神。
爲了讓葉彌殤能控制自己體內的心魔，從而爲華逖效力，便又要尋找外能的靈藥妖玉。於是，兜兜轉轉，最後就把我給繞進了他們的宏圖偉業裡。
華逖最後只是說：“神諭沒有說最終的結果。成王敗寇，都是我們必須能承受的。”
我望着他的眼睛，說道：“華逖，你說要光復華氏王朝，可卻免不了挑戰原有的綱紀倫常。七殿下和太子，無論誰當了政，都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你這樣……”
華逖笑容變地清淺，第一次躲開了我的眼神：“以前也覺得，或許不值得。可是後來想想，到了這份上，也是沒有辦法停了。”
我只覺得眼淚涓涓留下，心中淒涼：“如果你們不回來了。我該怎麼辦？待到終老嗎？”
“那就相信我們會回來，如何？”葉彌殤突然推門而入。
我擦着眼淚，幾步到他跟前，也不管華逖看着，就攔腰抱住了他。
“可我還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