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 依靠在牀尾看着我的人竟然是東風餘。我實在是受寵若驚。
東風餘顯然是瞬間發現我已經醒來這事,那雙沒什麼溫度的眼睛,配合他貌似溫潤的外表立刻對準了我。我也的確是愣了一愣, 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會, 才終於憋出一句話來:“怎麼是你?”
東風餘失笑, 問我:“那你想看到誰?”
我瞄了眼他腰間的鞭子, 回答道:“沒……想看到誰……”
東風餘很自然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鞭子, 倒是沒有抽出來,我鬆了口氣。
“不問這是哪裡嗎?”我突然覺得本來東風餘在我眼裡雖然道貌岸然,但是講話那腔調沒有那麼讓人覺得作嘔, 於是,不得不懷疑……
“你真是東風餘……大神?”
東風餘眼部抽搐了一下, 剛欲坐起來又彷彿是癱在來牀桅杆那裡:“你以爲呢?”
我想想莫既憂當年敢附身到華逖身上, 誰知道他現在敢不敢再附身到顯然是他的同盟的東風餘身上。雖然, 那妖玉不在他手裡,但難保他沒有別的辦法。因爲現在這個東風餘的身上, 少了那種平日裡的凌烈氣質。
“所以我說你這個女人其實還是挺聰明的。”東風餘歪了歪頭,看了我。模樣沒有變,聲音沒有變,但此話一出,我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莫既憂。
沒好氣地對他說道:“你沒事情做是吧?抓我來幹嘛?還附身到東風餘身上來嚇我?”雖然我已經可以算是落難, 但是看到這個人, 我總是嚴肅不起來。雖然, 他的確好像是對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從以前到現在。可是, 我都差不多化險爲夷。並且朦朧間也並不覺得他對我有危害。
莫既憂顯然也沒想對我使什麼招數。只是淡然地說道:“你好好休息吧。身子那麼弱。”
看他起身要走,我只能再坐起來攔他一欄。他於是頓了頓還是坐了下來。
我覺得我一直是如此地平靜, 反而有些不像我,開口問道:“爲什麼要抓我來?”
“你不明白?”
“請不要再對我說問句,反問句,謝謝。”
莫既憂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我也懶得再解釋,繼續說道:“他們什麼都沒有對我解釋過。從頭至尾,包括你的,也包括他們的,所有事情。現在,你能向我解釋嗎?”
莫既憂的,或者說是東風餘的形象的,眼睛裡,閃過了然,很無所謂地說道:“他們以爲你笨,所有的事情都瞞着你。很正常。我爲什麼要爲他們向你解釋?”
我深吸一口氣,回敬道:“好,那不用你解釋他們的,解釋解釋你自己吧。爲什麼要把我關進大牢?怎麼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這些如果都不想解釋,那就直接告訴我爲什麼要把我擄了過來?”
莫既憂的手慵懶地向後撐了一撐,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我當初也沒想把你扔在那,是東風餘‘建議’的,只能讓你一個人留那自求多福。本來以爲你不會有什麼危險,畢竟未央殿那塊出來辦事的都有監視着。我逃走了,師父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應該立刻就會知道。噢噢,不過東風餘也走了~監視我們的人都走了的確是麻煩了一點,但其實呢~~~並不至於耽擱那麼多天的~~~”
“你想說什麼?”我不耐煩地問道。
“你其實自己都清楚的吧~小夭。”莫既憂駕馭着東風餘的臉向我逼近,我靠後,還真不習慣。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幸好被莫既憂攔住了話頭。
“他們把你撂那裡那麼多天呢,其實都是因爲在與我和東風餘留下的爛攤子周旋。當然不是爲了什麼未央殿的事情……”莫既憂望了我一眼,玩味地看着我。
我心裡不好受,但仍然假裝很鎮定,什麼感覺都沒有一樣。
於是他繼續說道:“華逖要妖玉很久了。久到,你難以想象的地步。好不容易煉成了,卻反噬了他的能力。好不容易培養了我這麼個可以爲他驅動妖玉的,又叛變了~哎~~”他貌似很惋惜地感嘆了一聲,直嘆地我腸子抖三抖,就是想吐。
“不過他那人,的卻不一般。不但變回真身,竟然還能自己琢磨着替殤解了心魔。或者說……教他控制心魔,也就是戰神……”
“……?”
“你不需要懂。”他瞟了我一眼,“我現在說第二個問題。分道揚鑣麼~~~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華逖要一統江山,要借戰神的力量。殤爲了不被戰神給吞噬精魂,而把自己賣命給了華逖。我算什麼?本來什麼也不是……現在……我也只是想取而代之。”
我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從來沒有發現這個男人那麼噁心。當然,另外兩個也挺噁心。
“你取而代之個頭。華逖即使是有目的而收了你們兩個爲徒,也不見得爲難過你們什麼。你爲什麼還要說得好像他欠了你一樣,要那樣咬牙切齒?!”
我一時有些激動,卻見莫既憂有些頹喪,他嘶啞着聲音說道:“他們的野心是鴻鵠之志,我的野心就不是了?華逖靠殤心中的戰神之力,我靠東風餘的千年道行。只看看誰比誰厲害吧。”說着,他有些神經質地笑笑。
我覺得這些人的力量加起來,恐怕威力不小。這打起來可怎麼辦。華逖的野心,和他的野心,的確,不應該有什麼高下貴賤之分。可是……“你這樣寄居在別人的身體裡,即使贏了,也不是君子。”
“我只是暫時來歇歇……”他突然擡眼看着我,說道:“還有你的第三個問題。你的確無利可圖。抓你來的目的很純粹。只是因爲我要你。”
我早已猜到了這樣的原因。聽他說出來,才覺得剛纔還不如不問。尷尬,何止是尷尬那麼簡單。我突然不明所以起來。這些男人之間如此宏大的戰爭之間,又何必牽扯到我如此弱小的一個女子。
一切,突然真相大白,卻又那麼可笑。
葉彌殤突然不要我了。恐怕只是因爲怕在這個必將面對的戰役中,永遠回不來。所以他提前拋棄了我。而他不可能拒絕華逖,是因爲華逖治了他的心魔。而如果不接受華逖的幫助,那有一天他就再也不是他了。
而師父華逖。他那尊貴的血統,或許有更迷人的本質。這些,都讓他要完成他的“鴻鵠之志”。所以,他不會放棄。所以,葉彌殤也得不到自由。
而莫既憂,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站在了強者的對立面,與之爭同一個天下。
而突然冒出來的東風餘,原來只是潛藏在底的一個傀儡罷了。還有未央殿這個所謂的江湖組織,只是他們賴以爲生的幌子而已。
至於我呢?那他們倒的確沒有騙我了。的確是“毫無用途”的。對他們而言,我可有可無。
我沉浸在自嘲當中,卻聽見東風餘突然說道:“那小子真是有種。”
我詫異地擡頭看他,毫無疑問的,真正的東風餘回來了。我想我現在一定臉色蒼白,雙目空洞,只是死死地盯着東風餘。
東風餘卻只是站起身來彈了彈腰間的鞭子,居高臨下地對我說道:“這三個人還真是一脈相承。都敗在你這個紅顏禍水上。”
我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心中冒出疑慮:硬仗還沒有開始,他卻已經直言他們三個都會敗。難道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
東風餘卻錯解了我的心思,略帶嘲諷的語氣對我說道:“我對你沒有意思。莫既憂讓我放你一命,許諾再不見你,好好成事。現在卻用了這種取巧的辦法多看了你一眼。情深意重,真叫人感動;可我卻不得不把它看成一種挑釁。”
我扯着僵硬的脣角,勉強說道:“生死,對我這個死多許多次的人,並沒有太大意義。你們已經剝奪了我追求幸福的一切可能。那,要殺要剮,也就悉聽尊便了。”我真的,突然不想再在這個亂世裡存活下去了。雖然人不能只爲愛情而活,特別是女人。可是,作爲現在一無所長,且接二連三被人拋棄的女人來說,我還能圖什麼呢?
東風餘看着我沉思片刻,拂袖而去,臨別扔下一句話:“不許出這別苑。否則,不要怪我狠心。”
我想他已是仁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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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誰又能想到,經此一別,再見卻是遙遙無期。
此處我所指的“一別”,意涵所有的人。而我,甚至已經提不起興趣再一一悉數他們的名字了。
我猜到他們是真的起身走了。至於去哪裡,具體我不知道,但大概還是有點方向的,那就是戰場。
在這個別苑,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其他的人。飯菜,熱水冷水,通通天天按時送達我的寢居之中。只是每樣東西都多到起碼可以讓我,莫既憂和東風餘三個人用。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天,我已經絕食了三天。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只是專人探測到唯有我這麼個活物還在這房裡動彈,所以送來了所有人的所有東西。
我於是開始吃飯洗澡。並且滿院子找人。自然無果。
我自己與自己作伴,快要瘋掉。
幸好這裡還算鳥語花香。我看着那些鳥兒築巢,像憧憬我自己的未來一樣,憧憬着他們的未來。然後眼淚漸漸掉下來。
我自然也嘗試過走。門並沒有設下重重防線。恐怕是因爲知道我總會來嘗試一下,而我本身的確是弱地可以。就怕我一試,立馬小命嗚呼。而每次我只要走到那門那兒徘徊一下,再回去,就會發現這幾天多看了幾眼的小鳥慘死在樹下。
次數多了,我便不敢了。當然不是因爲我多有愛心,真的因爲不忍心而放棄逃跑。我只是真的怕,怕我跨出那道門,也會死不瞑目。東風餘的“狠心”,我還是相信的。畢竟當時對他說的那番狠話,也只是光說不練的。真捱到這事要拿小命來搏,我不敢。
一年過去了。我幾乎以爲在現代的二十年是我在這個古色古香的瑰麗年代裡的一場夢。
我怕好多年過去以後,當日復一日的如此這般過去以後,我也會以爲現在的這一切是夢。葉彌殤是夢。華逖是夢。莫既憂,東風餘,葉秦墨是夢。未央殿是夢。無極山頭漫山的花海都是夢。
當有一天,我不再是在淚水中醒來。
我突然有了勇氣。
那扇禁錮了多年的門,仍然虛掩。但今天,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推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