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覺得船艙內悶,便出來外間。夜風習習,河水盪漾,她許久不曾離府外出,更何況是夜間,此刻輕風撲面,小莊略覺心曠神怡。
一直到秋燕的聲音響起:“少夫人,這兒風大,留神着涼。”
小莊回頭,見秋燕跟小丫頭翠玲走到身邊兒,小莊道:“不妨事,你們也不用陪着,我在此站會兒就回去了。”
秋燕並不退下,只笑道:“少夫人好像很喜歡這兒,倒也是,一年到頭也出來不到兩次……難得鬆快鬆快。”
小莊不願多話。翠玲在旁接茬道:“那是呢,幸虧我是跟着姐姐的,不然也出不來,哪裡能見識這樣的光景,府裡頭其他人都羨慕着呢。”
秋燕笑道:“偏你話多,再多說,下次不帶你出來了。”
翠玲求道:“好姐姐,我就是一時得意嘛,可千萬別撇了我……誰不知道少爺身邊兒缺了誰也缺不了秋燕姐姐,跟着你總是沒錯兒的。”
小莊聽到這裡,就看向翠玲。
翠玲被她雙眸一看,便住了嘴:“少夫人……我……我說錯話了嗎?”
小莊溫聲道:“沒什麼,不過稍微有點多嘴。”
翠玲忙行禮:“少夫人請饒恕。”
秋燕道:“少夫人,您別怪罪她,她年紀小,口沒遮攔的……我不過是個當丫頭的,再怎麼盡心伺/候主子,也不過是個丫頭,對少爺來說,最要緊的自然是少夫人你。”
她不解釋,尚可圓過,一解釋,卻什麼都挑明瞭。
小莊呵地笑了聲,耳畔水聲響動,夜風裡竟多了一絲刺骨的冷。
小莊轉頭看着水面,慢慢說道:“秋燕,你若是喜歡少卿大人,不如勸他……叫他開口納妾,若他求了夫人允許,我是不會多言的。”
秋燕一聽,便忙跪了下去:“少夫人,這話怎麼說的,我、我不敢這樣想啊。”
小莊點點頭,道:“其實也沒什麼,妾不妾的,不過是個名頭,如今你在房裡,不也如同通房的身份了麼?索性去求了少卿答應……不過,你不要指望叫我開口,你們之間要如何,都跟我無關,對此事……我不阻攔,卻也不會撮合。懂嗎?”
秋燕垂頭,聲音裡透着幾分失落:“奴婢明白……”
翠玲在旁,卻有些着急,擡頭看向小莊,道:“少夫人,可是、可是您若是不發話,誰敢叫少爺納妾啊……太后皇上那邊……必然是會不喜的,少夫人,翠玲知道您心腸好……左右您也不喜歡少爺,也不在意他是否納妾,不如……不如您就跟夫人說一聲兒,叫少爺納了秋燕姐姐好麼?夫人絕不會反對的,少爺心裡早有秋燕姐姐,恨不得呢……只要您一開口,這好事兒就成了……”
小丫鬟的聲音綿綿不斷說着……小莊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像是有什麼炸開了……然而她面上卻依舊是如水般平靜,實在難得。
秋燕作勢攔着翠玲:“快住口,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少爺心裡早有……”
小莊手按在欄杆上:“行了。”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過寒冷蕭瑟,兩人都住了口。
小莊道:“我再說一遍:對你們的事,我不會插手,成也好不成也好,你們自己料理,只別攀扯我,少卿若真的心有你,他就該自個兒跟夫人開口,——莫非我的性子實在太好,才縱了你們在此當面摑我的臉嗎?”
秋燕聽她語氣森森然,心慌意亂,便拉着翠玲磕頭:“奴婢不敢!少夫人……您別放在心上……”
小莊心中有種疲憊之感,眼角有似看到有人影在旁側閃動,便道:“罷了,今晚的事我會當沒發生過,你們都回去吧!”
秋燕這才謝過,同翠玲離開了。
小莊伏在欄杆上,深吸了數口氣,胸口卻依舊憋悶難當。
然後聽到身後有人道:“原來大名鼎鼎的懿公主……在解家竟是這樣的處境,嘖嘖……”
小莊回身,就看到有個家奴打扮,身形瘦削的男子鬼魂一般站在眼前。
“是他!”俯身在榻上的小莊忽然睜開眼睛,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那夜那個悄無聲息混上船的殺手刺客,那一把聲音,如今回想起來,竟跟溫風至護送她回京路上……中途遇到的那跟徐爺一塊兒出現的殺手依稀相似。
小莊怔怔:“難道真是一個人?”
小莊正在出神,卻聽到殿門口有人揚聲道:“皇上駕到……”
龍都,最繁華的行雲街頭,成祥牽着馬兒,一邊走一邊嘖嘖讚歎:“果然是皇帝老兒住的地方,就是跟別的地方不同……老子本來覺得翼都就很了不得了,沒想到跟龍都一比,那簡直就像是……像是那什麼烏見了什麼烏。”
猛子道:“我說捕頭,祥哥,你能不能別說那‘皇……老兒’……這可不是咱們樂水,給人聽見了,要殺頭的!”
成祥瞪眼:“是嗎?叫都不能叫?哦……對了,小莊跟我說過,這皇帝吧,跟我年紀差不多……是不能那麼叫他。”
猛子鬆了口氣,卻又愁眉苦臉:“可是這龍都實在是太大了,叫我看,就算咱們要把這龍都整個兒走一圈兒,也得一兩天呢……要找個人,難道要挨家挨戶地打聽?”
成祥笑道:“瞧你這傻樣,萬事開頭難嘛……說起來老子有點餓了。”
“我早就餓了!”猛子趁機叫起來,“我都沒好意思說……因爲餓也沒辦法……咱們又沒錢!”
成祥跟猛子進龍都的時候,天色已暗,萬家燈火,食肆飄香,只可惜兩人身無分文,空路過許許多多的食肆,卻不能入內大吃一頓。
成祥摸摸肚子,道:“咱們得找個地方吃東西……”
猛子道:“今晚睡在哪裡也是個問題。”
成祥翻起白眼兒想了想:“我好像有個主意……必然有吃的,還有住的地方。”
猛子眼睛一亮:“真的?捕頭,真看不出你居然還是個機靈人啊,快說是什麼地方?管飽嗎?”
成祥哈哈笑道:“當然管飽,撐死你!”
成祥說着,便牽馬往前走了幾步,瞧着是個本地人經過,便拉住了,問了幾句話。猛子跟在後面,也不知他問什麼,試探着說:“捕頭,總不會……你在這兒有親戚吧?”
話一出口又反應過來,成祥是個孤兒,又會有什麼親戚在龍都?
成祥卻嘿嘿地笑:“那是……老子的親戚遍天下!”
猛子灰溜溜地,只好盡忠職守地跟着成祥,如此兩人轉了幾條街,天色越來越暗,這前路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猛子左顧右盼,竟覺得冷森森的,趕緊湊過去靠成祥近一些:“祥哥,咱們、只是來到哪兒了,這不像是有吃食的街市啊……”越走越是冷清了。
成祥道:“有吃的沒吃的你能看出來?”他這般十足有底氣的模樣,倒是讓猛子有了幾分希望,如此又走了一刻鐘功夫,成祥看看天,望望地,瞧瞧面前,躊躇滿志地說:“就是這兒了!”
猛子眯起眼睛看了會兒,見前方好大的一座……夜色有點太黑看不清,總而言之顯得很氣派,猛子興高采烈:“真找到吃飯的地方了啊?”
成祥已經把馬往門口一栓,邁步往裡就走,猛子餓暈了,手腳都有點發軟,趕緊跟着把馬拴好,追着成祥進門兒。
這門檻兒竟然極高,猛子一進內,擡頭看向前頭,忽然慘叫了聲:“哎喲我的親孃!”
原來在他眼前的,燈火之下的,竟是個橫眉怒目面容猙獰……如同鬼怪的……雕像?猛子差點兒屁滾尿流,倒在門扇邊上無法動彈。
成祥卻溜溜達達,左顧右盼,一路走到了前頭,伸手往前一掏,摸到一個極大的桃子,用手擦了擦,咔嚓咬了口:“真甜……”
成祥吃着桃子,回頭看着猛子面無人色,便笑:“瞧你那點兒出息!怕什麼?你不是要找吃的嗎,過來吃!”成祥說着,又拿了個又大又圓的桃子,扔給猛子。
猛子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來,兀自哆嗦,聲兒都軟了:“捕頭啊,這是哪兒啊,怎麼這麼嚇人……”
成祥吃的嘴角流汁,道:“城隍廟啊,城隍爺爺你都沒見過?”
猛子恨不得抱頭痛哭:“我的祥哥啊,你哪裡不好去,跑這裡來……怪不得這兒都一個人影都沒有呢!有才是活見鬼了!”
成祥見他臉上快擰出苦瓜汁兒來似的,便笑道:“你才見鬼了呢!別傻坐着了,快過來吃……”
“吃什麼啊!”猛子捧着那枚桃兒,大叫冤屈,“你怎麼連城隍爺爺的供品也搶啊?”
成祥道:“這哪是搶,江湖救急嘛,等老子有了錢,再給城隍爺爺孝順上不就得了,放心吧,城隍爺不會像你那麼小心眼兒的!”他說着,竟然回過頭來,望着在上的城隍爺,像模像樣地合掌行了個禮:“城隍爺爺,您說我說的對不對?您多包涵啊!咔嚓……”又啃了一口桃。
猛子垂頭喪氣,湊上前來:“祥哥,今晚上不會要睡在這兒吧?”
成祥道:“那當然啦,這裡多好,又清淨,還不用花錢,還有吃的……你來看,這麼多糕點,好像還挺新鮮,還有桂花糕呢。”他打量着,毫不客氣抓了幾塊兒,吃的津津有味。自個兒吃着不說,又拿了兩個桃子跟幾塊餅,出去餵馬。
猛子自然拗不過成祥,且他雖然怕城隍爺,卻更以成祥馬首是瞻。
當夜,猛子啃了個桃子……懷着畏懼,委委屈屈地就縮在成祥身邊兒睡了。
兩人在城隍廟裡廝混了一夜,第二天,便又出來轉悠,如此一直在龍都轉了兩天,卻自然是連小莊的影子都沒見到。
到了夜間,自然就仍歇在城隍廟,猛子這兩天似習慣了,也不再挑剔抗拒,且跟城隍爺相見兩相惜,偶爾對着他老人家還能發幾句成祥的牢騷,吃東西卻吃得非常順溜,有時候還會跟成祥討論燻雞不是很肥……糕點太過甜膩之類。
找了兩天沒找到小莊的影子,雖然早就做足準備,成祥還是有點難過,晚上猛子睡着後,成祥在懷中探了一把,小心地把個包裹拿出來,打開布帕子,頓時之間,眼前滿目光輝!金光燦燦地,光芒耀耀地……正是那黃金飛天。
珠光跟金光交織,燭光之下,映的半個大殿都是月白色。
成祥看着黃金飛天悲憫的臉色,喃喃道:“小莊啊小莊,你到底在哪兒呢……你說,我要是把這個東西拿出去,會不會有人認出來,就跟那小白臉兒一樣……就找到你了?”
飛天不言不語,成祥怔怔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這飛天衣袂飄然,彷彿要從自己手中飛出去一樣,他一個激靈,趕緊用帕子包好,又小心地放進懷中貼肉的地方,用手按了按感覺它着實存在,才又自言自語道:“小莊跑了,你可不能跑……除非老子找到小莊了,知道嗎?”
成祥說了兩句,心裡不太踏實,便又爬起來,衝着在上的城隍爺,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磕了幾個頭。
成祥擡頭看着城隍爺,認認真真道:“城隍爺爺,我知道我在這兒打擾你不合規矩,時間一長也許您老人家也覺得煩了,那麼我有個不情之請,您老人家能不能開開眼,讓我早點兒找到小莊?我答應你,如果找到小莊了,我就把之前吃了的供品,加倍地奉上……然後帶着她回樂水縣去,不在這裡礙你的眼了!你說這樣行不行?如果你不發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啊,城隍爺,我這人實誠,您老是神仙,可別騙我,我再給您行禮了。”
成祥伏身,又磕了三個頭。
到了第三天,成祥跟猛子便又上街去轉,卻聽得街上有人紛紛嚷嚷地說城隍廟裡城隍爺爺顯靈的事兒,說是半夜的時候,整個城隍廟忽然發光,照的天都是白的,有人大着膽子過去門口看,光芒中看到有個十七八尺的魁偉身影,隱隱地似乎還在說話,嚇得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猛子如在夢中:“祥哥,昨晚我睡得死沒看到什麼……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成祥哈哈地一笑而過。
兩個人轉到將近中午,從行雲街走到步雨街,正要坐下歇息歇息,就見有兩個路人匆匆走過,一個人道:“快去看啊,兩個小侯爺又打起來了……”
成祥聽了,便眨眼:“小、小猴爺?……有耍猴的?”
猛子立刻來了精神:“找不到嫂子,看看耍猴的解悶也行,走啊祥哥!”
兩個人當下便順着人潮往前而行,走了不過十多步,就見人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着,成祥嘆道:“這龍都就是人多,看個耍猴的也得擠成這樣兒。”
猛子道:“祥哥,這裡有個空!”
兩人便往裡走,成祥生得高,便瞧見裡頭有一片偌大的空地,有個人背對着自己,正道:“永平侯,你欺人太甚!”
成祥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沒看到猴,卻笑了:“喲,這還帶着人一塊兒演啊……”
這人罵完之後,卻見對個兒人影晃動,有個身量還未張開的少年——身着湖藍的綢衫,不過十四五歲,長得倒是齊整,只是笑得帶幾分邪意:“甘少鋒,你還敢跟本侯叫板啊,今日,你乖乖地跪在地上給本侯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爺爺,我就放了你,不然的話……”
成祥瞧得稀罕,疑惑間終於給他擠了進來:“這兩個是鬥猴子嗎?猴子呢?”
旁邊一位龍都百姓掃了他一眼,情知是外地人,便古道熱腸地小聲說道:“什麼猴子?這是兩位侯爺打架呢……藍衣的是永平侯李贏,黃衣的是安寧侯甘少鋒……”
正說着,猛子也鑽了進來,氣喘吁吁道:“猴兒呢,猴兒呢?”那本地人一聽,翻了個極大的白眼兒,不再理睬兩個土鱉。
此刻,那安寧侯怒道:“就算我死你也休想!”
永平侯笑道:“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啦!”
成祥這會兒把兩個侯爺看了個明白,見兩人都不過是十四五的年紀,安寧侯生得柔弱些,臉白泛紅,眉清目秀,永平侯稍微高一些,看來有點兒盛氣凌人。
顯然那安寧侯不如永平侯,幾個跟隨很快別人打翻在地,永平侯笑着,看手下把安寧侯拉扯到跟前,便道:“今兒你跪不跪?”
安寧侯倔道:“你休想!”
永平侯見他眼中居然都帶了淚,便笑道:“怕的都哭了,還嘴硬?叫你嘴硬!”一巴掌打出去,打的安寧侯頭往旁邊一甩。
安寧侯眼中的淚瞬間飛了出去,可仍是沒有開口求饒。
永平侯轉到安寧侯身後,用力在他腿彎上一踢,安寧侯膝蓋一屈,跪在地上,永平侯一腳踩在他後心上,把少年壓得幾乎趴在地上,永平侯得意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認不認輸?”
安寧侯咬着牙,淚掉下來,打溼面前泥地。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嘖”了聲,道:“我說你這孩子……長得也不歪瓜裂棗啊,怎麼就這麼兇呢?”
永平侯一聽,擰眉回頭:“是誰在說本侯!給我滾出來!”
話音剛落,就見有人乖乖“滾”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啊。成爺很快要開啓咬人模式……至於先咬的是誰,有幾個選擇:
A小溫
B小蟹
C阿泰
D永平侯
以下是成爺開咬示意圖,是不是很威猛!快點贊~
這其實是在宜昌的胖達叫“希望”啦,曾經真的捉住一隻誤入的孔雀咬殺……(擦汗)今天還是他的生日呢!祝福~~~
小溫:人家纔不是孔雀呢,所以不會被咬……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