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嘿嘿一笑:“既然你不想死了,咱們也該挪挪窩了。”一枝梅一愣:“幹嘛要挪窩?”李巖道:“我看見遠處有幾點火光,想必是史可法帶人追上來了。咱們藏在這裡,人不出聲,他固然看不到,可是馬不行,萬一打個響鼻,咱們就完了。”
一枝梅道:“可是我們的馬車,無論如何跑不過人家啊?”
李巖道:“咱們不跑。”
一枝梅吃了一驚:“不跑?等着讓人家抓麼?”李巖道:“當然不是。眼下史可法已經知道咱們的意圖,覺得咱們已經向北走下去了,接着嘛,咱們可以向南走了。”一枝梅道:“好啊,正合我意。”
二人沒有管馬車,只是牽了馬,向林子深處走了一段路,這裡已經遠離大路了,不怕被人發現。
他們瞧着遠處的火光,果然是火把,跳動不已,那是因爲執火把的人在馬背上的緣故。幾枝火把來到了林子外,沒有停留,一直追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李巖他們纔回到車廂處,這次他們沒有再耽擱,套上馬車,向面而來。
走到天明,也沒發現有人追來,二人都是鬆了口氣。
他們就這樣一直向南走,離着眉縣越來越近了,第二天的下午時分,他們在一處密林中歇腳,這片林子在一處高坡上,可以看到四面的情況,坡下有一條路,是通向眉縣的必由之路,因此二人十分小心。
馬車進了林子,二人仍是坐在樹下閒聊。
一枝梅是個嘴快心直的女孩子,與紅娘子不同,紅娘子有點小心眼,很多話不直接說出來,一枝梅可不管那個,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李巖因爲傷重,說話不多,因此多數功夫,都是一枝梅在嘰嘰喳喳。
李巖一直有個想法,此時才說了出來:“梅姑娘,你這樣一個人,四海飄泊,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想不想安定下來?”
一枝梅盯着他:“安定下來?怎麼安定啊?找個人嫁了麼?然後圍着竈臺孩子轉一輩子?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李巖失笑道:“那你想怎麼過日子呢?”
一枝梅道:“我就這樣,走到哪裡偷到哪裡,劫富濟貧,還能落個好名聲。”
李巖輕輕搖頭:“你想,你父親如果在這裡,絕不會讓你這麼過一輩子。”
一枝梅突然沉默了。李巖道:“每一個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像我父親一樣,他希望我讀書,科考,上榜,做官,造福百姓。但是我卻辜負了他,走上了一條造反的不歸路。日後歸於地下,不知道還有沒有臉去見他老人家。”一枝梅這才道:“造反怎麼了?我聽父親說,哪一朝都是造反立國,因此造反也不是壞事嘛。況且現在老百姓很苦,過不上好日子,沒準你造反成了功,大家都可以安居樂業呢。到那時候,你就不怕沒臉見他了。”
李巖微然一笑:“但願如此吧。”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二人愣了一下,走出林子邊上,站在坡上尋聲看去。
只見不遠跑來兩匹馬,一匹菊花青,一匹棗紅馬,而那匹棗紅馬上騎着一個人,一身紅衣,十分醒目。
李巖看了兩眼,立刻滿面喜色,對一枝梅道:“是紅姑娘,是紅姑娘來了……他們來救咱們了。”
一枝梅卻是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心道:難道我不是來救你的麼?
李巖扯開嗓子,剛要叫喊,突然就聽到身後的林子裡傳來聲音,他剛一回頭,眼前閃過一條黑影,已經有人撲了上來,將他一下子撲倒在地。
再看邊上的一枝梅,也被人按倒在地,而他們身後站着一個人,正看着李巖,微微冷笑。
此人正是史可法。
李岩心頭一涼,他這才覺得,史可法是個可怕的人。
史可法微然一笑:“任你奸似鬼,也要喝洗腳水。我算定了你無論去哪裡,最終必走這條路回眉縣,因此我一直在這裡等你,追你的人,只是我派去的幾個人而已。”
李巖一言不發,感覺傷口又迸裂了。
一枝梅在一邊大聲呼叫救命,看來紅娘子與小青她們聽到了,縱馬向這裡奔來。史可法吩咐手下人將李巖與一枝梅綁上馬背,此時他手下有六個人,史可法與三個人帶了李巖他們先走,然後命令其餘三人:“殺了她們。”
那三個士兵聞聽,拔出兵器,騎上馬向着紅娘子與小青衝過去。史可法則一催馬,帶着李巖二人奔向東北方向。
李巖被綁在馬背上,連身子都轉動不得,只好回頭望去,但見遠處紅娘子與三個官軍已經交上了手。
史可法馬不停蹄,一直狂奔,路上絕不停歇,這是洪承疇交給他的一個重要差事,一定不能辦砸了。
洪承疇深知秦軍厲害,因此他必須要捉一個秦軍中的重要人物,來了解一些情況,派了史可法出來,史可法先是到了西安,可是探聽了一番之後,覺得這個地方把守甚嚴,這也要託高迎祥的福,因爲秦軍與農民軍決裂之後,秦軍開始在城中戒嚴並宵禁,這讓史可法不敢輕舉妄動。況且城中都是秦軍,幾個重要人物身邊總有多人保護,下不得手。因此他這才離了西安來到眉縣,想在這裡找一個突破口。
他終於找到了。
於是他纔派出一枝梅,誘使李巖獨自出城,終於得償所願。
此時史可法再一次捉住李巖,心頭十分欣喜,當下也顧不得李巖的傷勢了,幸好此時方當春深,天氣還不熱,李巖的傷口沒有發炎,雖然騎馬的時候免不了要疼痛一些,可也並非太過難熬。
他們跑了兩天,終於來到了洪承疇駐軍之處。
這兩天裡,那三個去殺紅娘子的軍士沒有回來,史可法知道,他們多半被紅娘子料理了,但是目的已經達到,紅娘子最終沒有追來。
離洪承疇大營還有三十里時,史可法一行人已經被官軍的哨探發現了,急忙飛報洪承疇。
此時洪承疇正在大營中與諸位將領商議軍情,這連日來,他已經與張獻忠羅汝才二人交手數次,無不取勝,士氣正旺。張羅聯軍損失不少,此時已經開始向南撤退,想要去和高迎祥會合,洪承疇則一路緊追而來。
一聽史可法帶着李巖回來交令,洪承疇十分欣喜。
他一直覺得李巖是個人物,在秦軍那裡,威脅太大。此人能帶兵,懂韜略,年紀又輕,一旦讓他成長起來,是個災難。如今將他抓了,實在是大遂心願。
洪承疇立時下令,將李巖帶到大帳。
李巖是躺在擔架上被擡進來的,等李巖一進來後,所有人都皺了皺眉。
此時的李巖,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只見他蓬頭垢面,嘴脣焦乾,眼中盡是血絲,紅得可怕,睜開的時候也完全光彩,完全像是一對瀕死的人的眼睛。
洪承疇立時問史可法:“怎麼回事?他病了麼?”
史可法只得實情相告,洪承疇一聽史可法的士兵穿了李巖的琵琶骨,弄得他差點殘廢,也是勃然大怒,他倒不是心疼李巖,而是覺得,一旦李巖死了,無法勸降,自己從哪裡去了解秦軍的內情。再有,李巖活着,可以當做一件大功勞,在皇帝那裡也有了臉面。
此時無法再問話了,洪承疇立刻吩咐,帶李巖下去治傷,用最好的藥,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讓李巖恢復精神。
另外還有一枝梅,洪承疇對她並不看重,只是讓史可法將她押下去,關在營中。
史可法將李巖擡到後營,這裡有大夫,馬上給李巖調治。其實李巖的傷勢並未加重,只是這一路上奔波太苦,騎馬的時候顛簸厲害,令他的傷時時都在劇痛,這種痛苦折磨,再壯的漢子也無法保持精力。
營中的醫士給李巖換了藥,又灌了他一些藥汁,給他恢復體力。李巖昏昏沉沉地,被擡進軟帳中休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感覺到臉上一陣清涼,於是緩緩睜開眼睛。
有人正用溼布擰出水來,在李巖的臉上滴着。
屋子裡沒有燈,很黑,他看不到是誰,於是便鼓足氣力問了一句:“誰在那裡?”
雖是鼓足力氣,可聲音也是小得很。
黑暗中那人聽到了,立時湊在他耳邊上,輕聲道:“是我,一枝梅,我來救你了……”
李巖聞聽,精神爲之一振,原來一枝梅已經逃出了關押的地方。
但是李巖馬上又想到,自己是不可能逃出去的,於是他輕聲道:“不要管我,你自己逃吧……”
一枝梅道:“那怎麼行!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李巖苦笑道:“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我很感激……”一枝梅道:“少廢話,我揹你出去。”李巖止住了她:“聽我說,這是在大營裡,到處都有崗哨,我動不了,根本無法逃出去,你快走吧,出營之後,回眉縣,告訴紅姑娘與白起將軍,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他們不會殺我。”
一枝梅道:“你怎麼知道官軍不會殺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