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相

秦家大宅上院的正屋內,秦老先生、牛氏、秦含真以及虎伯虎嬤嬤五人都一臉木然,聽着金象講述自家承恩侯是如何與“平四爺”相認的。

據說今年夏天的時候,奉命前往邊境各大衛所巡視的秦王殿下,本該在巡視完大同、太原與榆林三衛之後,就直接返回他在西安的親王府的。但不知爲何,他到達榆林後忽然折返,沒有去距離最近的太原,反而是繞道朔州前往了大同府。

朔州守將是京中世家子弟,大同府的主事將領則是幾年前從榆林衛調任過去的,曾與秦王有過共事之誼。這前者在京中的家族有些許消息傳出來,說是秦王在榆林衛轄地內遇襲,方纔會忽然折返,但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就不清楚了。而後者嘴巴十分緊,半點風聲不肯透,反而派出了心腹親兵,一路護送秦王上京。

秦王進京後,直接住進了皇宮,還曾數次晉見皇帝。他與皇帝到底談了些什麼,外臣一無所知。有御史曾經試探性地上本,參奏秦王未經召喚就私自入京,被皇帝一言駁回,說秦王是奉了密旨,並非私自入京。那御史只好認栽,改爲參秦王留宿宮中了。

從那以後,秦王就搬出皇宮,回到了他在京城裡的王府,平日裡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不與任何外臣接觸,連宗室中人與皇親貴族,也拒不相見。京城上下議論紛紛,都說定是有大事生了。承恩侯秦鬆,也就是秦老先生的長兄,曾向皇帝這個妹夫打聽,但什麼都沒打聽出來。皇帝還笑呵呵地讓大舅子不要爲這些瑣事操心。

承恩侯當時覺得有些沒臉。還好今年十月皇帝萬壽,因皇帝有旨要一切從簡,並沒有大宴羣臣,只召皇家人與宗室皇親們進宮,擺了一場家宴。而承恩侯身爲已故元后秦氏的嫡親兄長,得以受邀出席宴會,在京城勳貴圈子裡得足了面子,才高興起來。沒想到就在這宴席上,生了一點小意外。

這場宴席,秦王也出席了。宗人府的宗人令,同時也是宗室裡輩份最高的長輩,當着衆人的面向秦王質問他爲何將宗室中人擋在王府大門外,拒不相見。因上門找他的人裡有好幾位論輩份都是秦王的叔伯,他的做法太過無禮了。宗人令既是宗室長輩,就有責任過問。

當時皇帝還未到達宴席現場,無人爲秦王辯護,秦王一直沉默不語。有幾個年輕一輩的宗室子弟忽然跳起難,慫恿宗人令治秦王的罪,其中就有宗人令的親孫子。還好宗人令老奸巨滑,及時現有貓膩,沒有繼續追究,只冷着臉說秦王必須給出一個交代。幾個年輕宗室子弟不甘心,還要再勸,皇帝卻在這時候到了,這場鬧劇自然也就不得不中止。誰知皇帝到達後,聽內侍稟告方纔席間生的事後,居然表情微妙地命人將那幾名難的年輕宗室子弟帶走問話。

全體宗室譁然,紛紛要求皇帝給出解釋。皇帝這才說了,秦王忽然折返京城,是因爲在路上遇到了襲擊,而襲擊他的人身份不明,極有可能是本**隊人士,襲擊的原因卻還不清楚,只能說,這裡面很可能涉及宗室。因事關重大,皇帝命秦王不得向外透露消息,所以他纔會住在宮中,搬回王府後又閉門謝客,誰上門都不見。方纔宗人令質問秦王,秦王拒不回答,只是遵照皇帝的吩咐而已。那幾名年輕宗室子弟爲何上躥下跳的?這事兒與他們有什麼關係?莫非他們跟襲擊事件有關?

以宗人令爲的衆宗室們聽了這話,立刻閉嘴了,改爲替自家子孫喊冤。他們認爲這幾個孩子沒理由參與這等大逆不道的陰謀,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最後,宗人令的孫子在祖父勸說下,把內情和盤托出,倒是讓皇帝很快就弄清楚了,那幾個年輕宗室子弟,確實是被人慫恿着出這個頭,本身與秦王沒有半點過節,也不清楚他爲何會回京城,在王府閉門謝客。

至於是誰慫恿的他們,承恩侯謝鬆是知情的,但他並沒有告訴金象,不過承恩侯府的下人們私下有過傳言,說晉王世子跟這事兒脫不了干係。那幾名子弟,平日原就跟晉王世子來往得比較密切。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在萬壽節的這場宮宴上,皇帝見事情已經說開,再保密也沒有了必要,便開了秦王的禁,讓他不必再苦逼地日日守在王府正院裡出不了門,除了親信衛兵每日送食水和傳話,就一個人也不見,身邊連個侍候的丫環都不能用。連帶的,對於當日拼死護送秦王回京的衆王府侍衛們,皇帝也將他們召到宴席上,親口出言嘉賞,那些犧牲了性命的侍衛們,他也下旨命兵部好生撫卹。

這也算是從側面證實了秦王遇襲時的兇險情形吧。

受召見的這些王府侍衛們,基本都是秦王的心腹,總跟着秦王出門,因此宗室皇親們平日都見慣了。只有一個面生的,問了才知道原來並非秦王府親衛,而是榆林衛轄下駐守牛家樑哨所的總旗。秦王被襲擊當晚,慌亂出逃,路經他的哨所時,稍微歇了一下腳,用過食水,包紮了傷口,換了馬匹,留下一名重傷的侍衛後就再次離開了。因爲對當地道路不熟,秦王特地點了這名姓秦名平的總旗做嚮導。

當時說好了,是帶路到達下一個衛所,就放他回來的,也會行文榆林衛,言明原委,不叫他受上司責難,說他擅離職守。誰也沒想到,當他們快馬到達朔州衛的時候,就聽說了牛家樑哨所被馬賊焚燬的消息,連秦王府那名重傷的侍衛也沒逃出來。秦王擔心榆林衛有問題,怕秦平一回去就會被滅口,便一路帶着他上京了,也沒給榆林衛送信。秦平就是這麼被他帶過來的,目前雖然暫時落腳秦王府,但他並不是侍衛,身份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

秦王懇請皇帝賞秦平一個職位,讓他不要再回榆林去了。皇帝也非常大方,給了他一個禁衛的職位,六品的,比原先連升了兩級。皇帝還問起他的家鄉籍貫,父母親人。秦平老老實實說了自己是米脂人士,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母親牛氏本是天津人士,後移居米脂,家中還有一個弟弟,等等。皇帝當時沒覺得有什麼,承恩侯秦鬆卻覺得有些不對了。等宮宴散了,他尋機找到前往禁衛報道的秦平,細細一問,果然就是弟弟秦柏與弟妹牛氏的嫡長子。

秦鬆當場與秦平相認了。秦平得知自己的父親還有這麼牛的出身背景,也驚呆了,再三問過承恩侯那位“失散多年”的兄弟名諱年歲,又聽秦鬆說出牛家大宅的詳細地址,纔敢相信這是真的。只因還未稟過父母,秦平不敢接受秦鬆邀請,直接搬回承恩侯府,但也接受了秦鬆的安排,進侯府與這些生平從未見過面的親人吃了頓團圓飯。

秦鬆從秦平處知道了弟弟秦柏這三十年來的境況,就產生了要接弟弟一家回京團聚的想法。等秦平入住禁衛駐地後,他便找來了曾經在弟弟秦柏身邊侍候的金象,命其帶人立刻前往米脂,接回弟弟一家。他還說了,只要秦柏願意回家,什麼話都好說,就算秦柏要求他這個做哥哥的跪地磕頭賠罪,他也認了。

聽到這裡,牛氏在暖閣裡顫着聲罵道:“這叫什麼話?他這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們老爺是個心軟又守禮的君子,定不會叫哥哥真個跪他,纔敢說大話麼?若我們老爺真個冷一回臉,叫他跪下磕頭,他是不是真的會照做?!”

金象說得口乾舌躁,頭暈眼花,聽了牛氏這話,也不敢反駁,只能苦着臉站在那裡,垂頭縮肩,大氣都不敢出。

秦老先生端坐在正位上,良久不語,臉上已經什麼表情都沒有了。本來他都已經接受了喪子喪媳的命運,誰知如今峰迴路轉,可這個結果卻讓他心中難受不已。

怎會是這樣的陰差陽錯?那大兒媳的死,又算什麼?

虎伯喘着粗氣,沙啞着聲音問金象:“你……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大爺……在哨所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就走了?!”

金象有些猶豫:“呃……應該是吧,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跟着秦王殿下離開的,但他如今平安無事,總不會有錯。無緣無故的,也不會有人冒充他呀?況且秦王殿下也證實了他的身份與軍職。”他目光閃爍地小心看了秦老先生一眼,“我也不知道,三老爺三太太竟然都誤會平四爺出事了……”

暖閣裡的牛氏手都開始顫抖起來了,眼前開始黑。虎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她。她們的動作驚醒了呆的秦含真,她跳下炕,穿好鞋子跑到外間來,盯着金象。

金象愣了一愣,瞧一瞧這小姑娘,立刻就反應過來她是誰了:“這是平四爺的掌珠三姑娘吧?小的金象,給您請安了。”說着就要作揖。

秦含真沒理會,只直直地盯着他問:“你說我爹沒死,跟着秦王進京了,那他有沒有說過,爲什麼到如今都過半年了,他也沒給家裡捎信報一聲平安?他既然知道哨所出事,難道就沒想過家裡人會擔心嗎?莫非爲了保密,就可以不顧家人?!”

金象愣住了,有些沒反應過來:“這……”

秦含真不等他說完,就轉頭看向秦老先生:“祖父,爹上京時曾經去過大同,他很可能見過大同的主事將軍,難道就沒機會見二叔一面?二叔是否知道爹沒死的消息?如果他知道的話,爲什麼也不給家裡捎個信來?反而叫二嬸帶着弟弟回來奔喪?!”

秦老先生的手也在微微抖。孫女的每一個問題,他都已經想到了。正因爲這背後極有可能隱藏着更不堪的真相,他纔會更加痛苦。

秦老先生不說話,金象卻慌亂起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平四爺跟侯爺說過,早在大同時,就見過安五爺,託他給家裡報平安了。這事兒還是稟過秦王,得他點了頭的,並不犯忌諱。安五爺也答應了,會不驚動旁人,悄悄兒告知家裡。只是不知……三老爺三太太爲何會一無所知?”

秦含真的眼神瞬間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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