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名宮女嬤嬤一邁進聽風閣,便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視線。
賢貴妃似無意的向前迎了兩步,目光在那六個人身上一一掃過。隨既,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含煙擡手指向了小玉,道,“皇上,皇后娘娘。就是她,她就是小玉……”
木婉薇趴在地上,輕眯雙眸去仰視那幾個宮女嬤嬤。被喚做小玉的宮女,正是先前對她說木婉蘿去蘭亭的那個。
小玉膽怯的看了滿屋子的人,沒等有人說話,已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臉漲成了豬肝色,身子一個勁兒的發抖。
待賢貴妃厲聲審問後,小玉磕了個頭,結巴結巴的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小玉的父親在初秋裡得了重病,因家貧一直沒有銀兩醫治。含煙得知,讓小玉監視着清靈閣內木美人的動向。並約了每日落鑰前,兩人在永華宮的假山處碰面。
小玉救父心切,一直都很聽含煙的話,卻不想,含煙怎麼也不肯將事先說好的五十兩銀子給她。
直到有一次,小玉無意中對含煙說木婉薇和木婉蘿進宮可能是賢貴妃選進來爲妃的。含煙直誇小玉聰明能幹,處事機靈,當既從袖子裡摸出十兩銀子放在了小玉的手裡。
“知道了含煙想要聽什麼,那奴婢就說什麼。”小玉縮着肩,垂着頭,“後來含煙不僅讓奴婢對她說,還讓奴婢將兩位姑娘是進宮爲妃的事傳揚開來,並給了奴婢一百兩銀子,外加一隻玉鐲一對耳環……”
含煙怒急,一巴掌抽了過去,“你撒謊,我根本就沒讓你監視清靈閣,明明是你自己找到我……”
小玉捂着臉,痛哭道,“我是撒謊,可,可我若不按你的意思說,你怎會給我銀子?讓我將兩位姑娘要爲妃的事宣揚出去,千真萬確是你讓我做的!”
說着,將手腕上一隻鐲子退下來,抖着雙手捧過了頭頂,道,“這便是含煙給奴婢的,奴婢從沒見過這樣的好東西,因着秋日裡衣裳厚,纔敢戴在手上……”
賢貴妃將那隻鐲子拿到了手中,細看了須臾,遞給了皇后,道,“臣妾看這隻羊脂玉的玉鐲怎麼這樣眼熟呢?皇后娘娘,您看。”
皇后將頭別向一邊,“這樣成色的玉鐲,宮中多了去了,本宮哪裡記得?”
“的確,皇后娘娘身爲中宮之主,煩事壓身,又怎會記得這樣的小事情。”賢貴妃又將玉鐲遞給皇帝,道,“皇上,您看呢?”
皇帝沒有擡手去接,瞄了一眼後,板着臉色道,“如今朕沒記錯,這隻鐲子本有兩隻,是前年過年時宮闈局特意打磨來送給林妃的。後來林妃不小心,打碎了一隻。爲此,”皇帝深吸一口氣,看向林妃的目光冷漠至極,“爲此,朕特意賜了一隻邦國進貢的夜明珠給林妃賞玩。”
“皇上……”林妃向前一步去的皇帝的袖擺,萬分焦急的分辯道“臣妾,臣妾,臣妾也不知那隻鐲子爲何會在這個卑賤粗奴的手上……”
皇帝一擡左手,將袖擺從林妃的手中拽了出來,冷了龍顏。
“大膽林妃,”見了皇帝如此神色,賢貴妃不再客氣,對着林妃高聲喝道,“你命人監視皇上,監視妃嬪!該當何罪!你還不給本宮跪下!”
賢貴妃這一聲怒喝,吼得趴在地上的木婉薇雙耳嗡嗡鳴響。她咬着牙儘量不讓自己喊痛出聲,將視線向林妃看去。
林妃已是跪下了,一邊用手中的帕子抹淚,一邊對着皇帝嚶嚶哭道,“皇上,臣妾沒有,臣妾是冤枉的……”
皇帝沒有去理會林妃,而讓其餘幾個宮女嬤嬤上前說話。
製衣司的掌事嬤嬤上前,跪下後說的是同木美人說的同一番話。安平侯府的五姑娘的確是去量了身段制冬衣,可制的是普通衣裳,並不是妃嬪所穿的宮裝。
木婉薇堅着耳朵細聽,終是想明白了她心中覺得蹊蹺的地方。
既然木美人已經要送她們出宮了,還讓製衣司給她們縫製冬衣做什麼?難道說,宮中有這樣的規矩,入宮做客的姑娘,出宮時必須要置辦幾身行頭?
負責灑掃蘭亭的幾個宮女嬤嬤也紛紛開口,將蘭亭之上,林妃怎樣爲難木婉薇和木婉蘿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一個身穿深藍色服侍的嬤嬤說到最後,還道了句,“那位穿着粉色衣裳的姑娘被林妃娘娘摑了幾巴掌,哭着問林妃娘娘這般對待她們,就不怕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制林妃娘娘的罪?林妃娘娘說,‘皇上疼愛本宮,便是將你們打死了,皇上還會責怪本宮不成。皇后娘娘,哼,她再大,還能大過皇上嗎?’……”
“臣妾沒有,臣妾沒有!”林妃百口莫辯,見皇帝不理她,轉身去拽皇后的裙襬,連連搖頭,髮髻上簪的珠花步搖隨之亂顫,“皇后娘娘,臣妾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您相信臣妾,臣妾從未詆譭過您。皇后娘娘,救臣妾……”
皇后沉着臉色,將袖擺從林妃的手中拽出來,眼眸中帶了寒意,“自做孽,不可活!”
木婉薇正盯着皇后和林妃兩人看,恍惚間,覺得有人正在看着自己。一轉頭,視線同皇帝凌厲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木婉薇心中一抖,不敢直視龍顏,將頭低下了。
皇帝讓不停哭訴的林妃閉嘴後,起身走到了木婉薇面前,看着她的後腦勺問道,“你來說,這幾個宮女嬤嬤說的可是實情,林妃可是蘭亭上說過那些話?”
木婉薇擡起頭,哽咽了兩聲後,小聲回道,“我……臣女,不,不記得了。”
說罷,將頭埋在了臂彎裡,身子直打哆嗦。
當着皇上的面撒謊,可是欺君之罪。木婉薇自認,自己的脖子長的沒有賢貴妃粗,還是什麼也不說爲好。
“林妃,你瞪她做什麼?”賢貴妃突然高聲喝道。
聽聞這話,皇帝回頭,正好看到林妃如刀子般瞪看向賢貴妃的目光。心中怒氣更盛,皇帝揚起右手狠狠摑了林妃一耳光,“嫉婦!”
皇后見皇帝動了直怒,連忙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皇上,林妃她……”
“皇后認爲林氏無錯?如果她對貴妃不敬無錯,棍打兩位無辜的姑娘也無錯?”皇帝回頭質問皇后,“那請皇后告訴朕,這後宮可還有規矩可言?”
皇后心底升起寒意,縮在袖擺裡的手握緊了。心思微轉後,她彎起嘴角牽強的笑了下,“皇上,林氏她屢犯宮矩,實在是難當妃位。臣妾的意思,將林妃降爲正四品婕妤,以警戒後宮妃嬪嚴守宮規。至於那些挑唆主子犯錯的宮女嬤嬤,統統拉出去杖斃!”
林妃的確是她一手提攜起來的,只是現在,已成廢子。
見皇帝尤不滿意,皇后又指着廢棄了多年的聽風閣道,“林婕妤已不是妃位,自是不能再居一宮主殿。她既是選了這裡給兩位姑娘動私刑,那便將她幽禁於此……”
林婕妤癱坐在地上,捂着左臉,神色變得木然。她沒想到一直扶持她的皇后說翻臉就翻臉。而那個日日與她耳鬢廝磨的黃帝更是薄情,竟然不念丁點往日的情份。
直到那些宮女嬤嬤狼哭鬼嚎的被拉出去,林婕妤纔回過神絲來。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皇帝,咬着脣,起身向柱子上撞去。
‘呯’的一聲,林婕妤倒在地上,額頭上鮮紅了一大片。
劉公公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上前查看,探了鼻息後,暗自鬆了口氣,對皇帝小聲回道,“皇上,林妃……林婕妤只是暈過去了……”
皇帝沒理劉公公,而是走到依舊趴在地上痛的直冒冷汗的木婉薇和木婉蘿面前,蹲下略顯富態的身子,緩和着語氣道,“今日你們受委屈了。這都怪朕,是朕治宮不嚴。事已發生不能挽回,可朕願意補救。你們可是有什麼願望,不管是什麼,朕都答應你們。”
木婉薇和木婉蘿雙雙沉默,沒有接話。
“你們喜歡楓葉,”皇帝站起身,拿着腰間佩戴的一塊玉佩把玩了須臾,道,“那朕就將蘭亭賞給你們。隨便你們是留着它賞景,還是拆了它另建亭臺,可好?”
“皇上……”皇后輕喚,儘量柔和着語氣,不讓皇帝聽着反感,“那蘭亭,是您登基那年下旨建的,說是紀念一位故人……”
“臣女,臣女什麼也不想要,”心中恐懼已經達到頂點的木婉薇終是開口說話,她擡起髒兮兮的小臉,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後,對皇帝道,“臣女想回家,臣女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