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樓小姐微笑着對李英俊說：“先生，您弟弟暈車了吧？這邊有沙發，再不讓他先躺一下？”
“不了，我出去透透氣。”大樂連辯白自己不是某人弟弟而是某人孩子的力氣的沒有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讓二樂跟你出去。”
“不用，誰也不用。”大樂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二樂，你跟着去看看啊！”李英俊雖然很着急，但是二樂不動秤：“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樂的脾氣，我要跟出去也得被罵回來。”
售樓小姐撇了撇嘴，聽這幾個人的名字，大樂二樂的，八成是農村來的土大款，臉上就帶出了七八分不待見。
“這位先生，您還看房嗎？我們六點下班。”
李英俊一擡眼，五點五十九。
“那就不看了吧。”李英俊站起來，他還是比較擔心大樂。
售樓小姐這不高興啊，耷拉着一張臉，看着他們出了門，剛要跟同事抱怨，李英俊他們又轉回來了。
大樂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出門看不見人影，所以李英俊決定還是在這兒看房子。
“嗯，不好意思啊，耽誤你一下，我還是看一下吧。您這兒最大的房型是哪種？麻煩您拿資料看看。”
售樓小姐在聽到第二句的時候臉上多雲轉晴，燦爛的跟什麼似的，樂顛顛的來了一句甜膩的“請稍等”就去拿資料了。
李英俊挺失望：“五室？就是最大的啦？”
“是啊，這個很大啊，有兩百三十多平。”售樓小姐善於察言觀色，又說：“先生，您的要求是什麼樣的？我們也好替你出出主意。”
“嗯，是這樣的，至少要六室。我和五個孩子要能保證每個人都有單獨的房間。”
售樓小姐眼睛都要瞪出了眼鏡框，眼前這位，估計是真有錢，單單就說生五個孩子，得罰多少款啊！不過也備不住是花了大價錢辦指標“名正言順”超生的吧？她眨眨眼睛，收回思緒，一臉微笑：“先生，您要這樣的話還不如買兩個三室的房子，像這裡這份房型圖上的，一梯兩戶，還可以自己在樓道里加鐵門什麼的。”
這種建議李英俊聽的太多了，他搖頭，並且把下午一直在強調的話又說了一遍：“我們不想要兩個廚房兩個餐廳四個衛生間。”
“這樣啊。那躍層的呢？”
“只要能滿足我的要求，我們倒不是很在乎是不是躍層的。”
售樓小姐說：“那您稍等一下。”說完跑到那邊，又是和同事嘁嘁嚓嚓，又是打電話請示，過了好一會兒纔過來，一臉輕鬆的說：“先生，我們雅豪名苑樓王的頂樓還有這樣一套，其實是被我們老闆的朋友定下的，剛纔特意請示了一下，如果您需要，可以優先給您。”
“哦？”李英俊還沒發問，另一個工作人員已經把房型圖拿來了，一看之下，讓李英俊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尋尋覓覓的理想房型嗎？
“孩子們，怎麼樣？”
四樂和五樂毫不猶豫的點頭了，二樂和三樂互相看了看，也點點頭，又問：“大樂呢？”
“二樂，你去看看大樂在不在外面。”
二樂跑出去又跑進來，搖搖頭：“去哪兒了啊還不回來。”
售樓小姐敏銳的感覺到那個叫“大樂”的瘦男孩對這套房子的售出與否有着決定性的作用，萬一等到他回來再不同意不是全白費了？於是她在心底輕咳了一聲，綻開三寸不爛之舌進行攻擊，天花亂墜，入情入理，繞是李英俊這種以前買過很多套房子的人也敗下陣來。
“那這樣吧，我們先簽購房合同。”
這裡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簽字簽完了，劃卡劃完了，售樓小姐很麻利的說：“先生請在半個月之內來交預付款。否則我們不但有權利將房子售給其他人，也不會退還給你定金。”
李英俊拿着房型圖站起來，想了想對着四個孩子提醒着：“大樂說過喜歡這種向陽的有大窗戶的房子，你們要讓大樂先挑，知道嗎？”
大樂就蹲在門外，看不清表情。
李英俊說：“大樂，你別這樣蹲着，本來就頭暈，待會兒起來就更暈了。”
“廢話。”大樂低着頭：“我要能站起來我能蹲這兒嗎？快拽我啊。”
李英俊揹着大樂，二樂和三樂在後面。
“我猜這裡出去有個向左的岔路。”
“我也猜，岔路再往前走就是個十字路口，過了馬路就到主幹道啦。”
五分鐘後。
二樂和三樂呆在那裡。
“我們都猜對了。”
“二樂、三樂，你們幹嘛呢？怎麼不走啊，綠燈啊！”四樂回頭喊。
二樂回頭看了一眼：“其實我剛纔一到那個什麼雅豪名苑就覺得有點熟悉。”
三樂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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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樂，好點沒？”
“好啦。就那麼一會兒，沒事，估計是餓的。”大樂靠在屋子門板上。
李英俊疑惑的看了大樂一眼：“可是你剛纔只喝了一碗粥。”
大樂白了一眼李英俊：“你少管，我沒事。”
“哦。大樂？”
“幹嘛。”
“對不起。”
“啥？你有病啦？”大樂摸李英俊的額頭。
李英俊急忙躲開了：“我沒病，跟你說正經的。這地方……你和你父親，一直住在這裡，我卻要帶着你們離開這裡了。”
“總要走的。”大樂說：“而且……”大樂深吸了一口氣：“我和他也不是一開始就住這裡的，我們搬過來才六七年。”
“咦？我以爲自從你生下來——呃，不，自從我，不是，你爸爸把你撿回來，就是在這裡。”
“囉嗦。”
大樂說完這麼一句以後就不吱聲了，李英俊等的很難受，但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大樂再說什麼。
“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我八歲的時候纔跟着爸爸來到這個城市，最開始也不是住這裡。”
“那時候還沒有二樂他們吧？”
“嗯。那時候就我們兩個人。”大樂看着天空，回頭對李英俊一笑：“那時候我們還挺有錢的。我們住的地方也比這裡好多了。”
“你們還住過哪裡啊？”
大樂臉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閃而過：“還提那做什麼，反正都過去了，又不會再住回去。”
“那你……”
“喂，你怎麼這麼囉嗦啊？”
大樂今天晚上明顯心情很壞。
李英俊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你爸……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問這做什麼？”
“學一下嘛，學的像點以免穿幫。”李英俊做了一個鬼臉。
“嘁，你打算騙他們一輩子？”
“我……”
“你不說我等他們長大了也要說，要不我爸太可憐了，連逢年過節都沒人燒紙。”
李英俊很羞愧。
大樂盤着胳膊，頭支在上面，看着前面。
“我爸，人挺傻的，還挺可氣，跟你差不多。”
這叫什麼評語呀，李英俊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我剛明白事兒那會兒，他也才十幾歲，小屁孩一個，老被人欺負。我就想，憑什麼我要叫他爸啊？可是沒辦法，從小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那麼叫的，後來也抗爭過，沒用，叫習慣了。”
李英俊看着大樂露出了笑容，那是懷念的笑容，還有傷感：“你說他有多壞，他說他肯定沒錢娶媳婦，如果我叫他爸，那就算是他有個孩子了，挺划算。”
“後來呢？”
“廢話，都長大了唄。他是濫好人一個……本來我們過的挺滋潤，這麼要幾年飯，也能像人家一樣在老家蓋房子。”大樂撇了撇嘴：“這地方和我們犯衝，一到這個城市，就接二連三的遇見跟我一樣的棄嬰，我爸看見了心一軟就抱回家。我不同意吧，當初我就是這麼被他抱回來養大的，同意吧，添個狼哇哇叫喚要吃飯的孩子真是難。”
難怪啊。
李英俊終於明白了一件讓他困惑了很久的事情，就是爲什麼大樂那天會突然分辨出來自己不是“真”爸爸，仔細回想，大樂就是看到自己對棄嬰的無動於衷以後才揭穿自己的……所謂的“本性”，就是看到了被遺棄的孩子，會忍不住愛心氾濫的抱回家吧？
李英俊拍了拍大樂的肩膀：“你爸不是濫好人，他其實挺偉大的。”
“要你說。”大樂把腦袋埋在胳膊裡，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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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樂邊嚼饅頭邊看房型圖：“嗬，不錯啊，這個房間我要了哈，你們不許搶。”
四樂說：“爸爸跟我們說了，這個房間就是給你的。”
“算他識趣，你們在哪裡定的啊？昨天不是沒看到合適的嗎？”
“咦？你不是一起去的嗎？”五樂說：“最後一個。叫雅什麼的。”
“雅豪名苑。”四樂說：“當時你不舒服。”
話音落下，四樂發現大樂瞬時間又回覆到昨天傍晚的模樣了，甚至更爲加劇——因爲除了慘白的臉，還有一口沒嚥下去噹噹正正卡在嗓子眼兒的饅頭。
大樂翻着白眼倒下去了，最後一句話是：“陽來跟的捱素傲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