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辦事果然是可靠的,聽聞領英作戰受傷,女帝立馬準了她休假不必上朝,領英呆在府裡清閒自在,翹着腳,攤着手,等着康康把剝好皮的葡萄送進她嘴裡。手已經結好了痂,一些粉嫩的新肉翻在外面,有些痂還半貼在上面,看着有些猙獰。還記得剛回來那段日子,每次換藥,康康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好像傷在他手上,疼的是他一樣。幾次許恆來信,領英剛看完,就被康康奪取在地上踩了又踩。還有那紅樓的綠壁,自從知曉了這位闊氣老闆的身份,三天兩頭抱着琴上門,美其名曰給將軍彈琴解悶,實則不就爲了幾塊銀子。
不知怎麼,這事就跑到了遊雲卿的耳朵裡,說什麼,將軍綠壁情投意合。這事領將軍可大大的冤枉了,她和綠壁這是再純粹不過的金錢關係,聽個琴隔着屏風,茶臺以及康康。氣得這位咳得快要絕命的人兒非要嗆着深秋的涼風往這將軍府走一趟。
領英這還沒來得及出門,遊雲卿已經“殺”到她房門口了,幾個月不見,遊雲卿有消瘦不少,臉色蒼白得像是紙人,但依舊是好看得驚世。一籃橘子放到茶桌上,“噠”的一聲帶着幾分情緒,領英看着籃子裡的橘子也不由自主得彈了一下,臉上立馬換上了狗腿的笑容。
“你的傷可好些了?”遊雲卿坐到了領英對面的墊子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慢慢悠悠得喝了一口。
“習武之人,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領英笑嘻嘻得回答,把爪子伸向橘子,金燦燦的,個頭又大又圓,一看就知道是橘子裡的精品,不想卻別遊雲卿揮開了。她饞橘子久了,如今到手的橘子不翼而飛,表情頓時幽怨得像個被搶了糖果的小孩。
遊雲卿拿起一個最大的,無奈得笑了笑道:“你手上皮肉未長全,我來吧。”他的手指蒼白纖細,骨節分明,不讓人覺得柔弱,扒個橘子皮都像是一幅畫。橘子剝好,他遞了過去,領英剛伸手橘子又跑了。
“酸汁傷手,不能用手拿。”
領英僵在原地,不用手,難道用腳嗎?她深刻懷疑這個美人又在逗自己玩了。
“張嘴。”遊雲卿無奈的道。
半個橘子塞入口中,領英有些無從下口,一整個嘴裡盤不下,咬也咬不了。
“甜嗎?”
領英嗚嗚了兩聲,眼前景象忽然一變,那雙漂亮眼睛距離自己不足半寸,含着狡詐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幾乎要把領英迷暈過去,雙脣一觸即離,柔軟得像是花瓣,酸甜的橘子汁在口中四溢,滋味美好。領英呆愣愣的,機械得咀嚼着。
“咳,咳咳,咳咳……”遊雲卿忽然劇烈得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顯現出病態得坨紅,人還死死捂着嘴不鬆手,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領英立馬跑過去,用力撬開他的手,一隻手急忙去撬嘴,橘子肉吐了出來,領英一手拍背,一手遞茶,遊雲卿弓着身子,厚衣也遮不住他背後突出的蝴蝶骨,瘦得硌手。
連喝了幾口茶水,才把嗓子的癢意壓下去,喉頭一陣腥甜,遊雲卿一咬牙把血嚥了回去。領英把人抱起來,直接放上了牀,“不舒服別憋着,這牀早上康康剛換過新褥子,你安心躺着吧。”她把火盆拉近了些,看見遊雲卿盯着自己的右手看,因爲方纔用力撬嘴,一些剛剛長上的傷口又裂開滲血了,那雙咳得淚汪汪的眼睛裡有些自責,眼底還泛着些微紅,當真堪稱人間大殺器。
領英把手背到身後不給他看,安慰道:“這點小傷,幾個時辰就會長回去,倒是你,橘子生痰生熱,逗我一下很開心是吧?現在遭罪了?我讓康康去叫郎中來。”
“別去,天天見郎中,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你就不能讓我清靜清靜嗎?怎麼,還是我影響你和你的小情郎了?”
“什麼和什麼呀,我已經讓寧心把暖閣收拾出來了,反正沒幾天就要立冬了,你就呆着好好清淨吧。你的東西我一樣沒扔,一會兒讓九江看看還缺什麼,成不?”
領英總算是說了些軟話哄他,遊雲卿的氣這才消了大半。
從遊雲卿住進了摘星樓,領英那是再沒踏入紅樓半步,有藝人想要上門也被他一一拒了,只說家裡來了貴客喜歡清淨,唯有這綠壁一直未死心,抱着琴坐在將軍府門口的臺階和是哪個,任他誰攆都不走,從白天一直等到晚上,等得他都快睡着了,。
“你怎麼在這?”領英剛剛處理好護國軍那一檔子事,就看見慘綠的一團蜷縮在臺階上,蜷着一把琴,乍一看像是琴長出了一團葉子。
綠壁聽見領英的聲音,立馬擡起頭,滿臉的欣喜,“您方纔出去辦事了?”
“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家裡有客人,”領英皺了皺眉,掏出一塊碎銀拋給他,“回去吧。”
“奴的琴千金難求,怎能與他人的相提並論?”綠壁昂着頭,不滿的模樣甚是漂亮卻又青澀,平日這廝在紅樓油潤水滑讓人幾乎忘了他不過十五六的年紀。
“快回去吧,晚了老鴇會責罵不是?”
“將軍,奴都等了您一整天……”
領英從腰間把錢袋解開,丟給了他,“回去路上買點吃點吧。”
“謝將軍!”綠壁把琴放在腿上,“我給您彈一曲就回去。”
領英無奈得拍了拍白眉讓她自己回馬廄去,大咧咧坐在臺階上。琴音流淌而出,似風,似雪,似花,似月,恍若眼前有一俠客站在山崖之巔,白袍迎風獵獵作響,隨即一躍而下,在月光撒不入的峽谷之中,身上開滿了花。
與其感受絕望,不如痛快得去死。等死對領英來說,遠遠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拍,她不害怕任何一場戰爭,卻害怕自己重傷會纏綿病榻,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因此,她一直很佩服遊雲卿,總覺得他比自己要勇敢得多。從出生開始就被判定了死期,五歲那你那母親去世,不久之後父親成了瘋子,遊家衰敗,七歲被女帝接入皇宮,纏綿病榻,雖然帝郎待他如己出,幾位公主也視他爲幺兒。但寄人籬下,始終活得小心翼翼。
遊雲卿見着白眉回來便知領英定是到了門口了,急匆匆跑到門口,卻看見那人與一個藝人並坐聽琴,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心意相通嗎?他的手收緊,用力到發白,轉身跑回了摘星樓。
胸口血氣翻涌,一口鮮血嘔出,摘星樓門口白菊開得格外好,只可惜染了一抹紅,落了俗套。九江拿着披風下樓,看見遊雲卿立在門口對着一朵白菊發呆,白菊被染得妖豔。領英從未與自己平等而坐,嘴上滿是軟話,依着順着,卻一直保持着尊敬與淡漠,難道自己在他心裡只是一位“貴客”,難道自己還比不上一位藝人嗎?遊雲卿渾身發着難以靠近的寒氣,菊花被攆得稀爛。
九江的聲音被嚇得微微發顫,他很少見到這樣的公子,幾次全是因爲領將軍,這次恐怕也不意外,“公子,您,您由吐血了?我去找郎中!”
“不必,一口血悶在心口,吐出來反而好受了不少,我們上去吧。”
遊雲卿冷着臉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