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聲音雖然有些飄忽,但要辨別到底說了什麼還是沒問題的。這聲音低沉又沙啞，無遺是個陌生的音色。但那說話的語氣……我想我知道那是誰了。還能有誰呢？現在在場的，也不過是我們四個人而已。
我在某一個瞬間裡有大量的句子堆積在了嘴邊,但在下一個瞬間,我又艱難的把它們嚥了回去。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翊靈。
我努力的睜大了眼，但遺憾的是,不同於聽力，視力恢復的速度簡直慢得讓我難過。到現在爲止,也只是勉強脫離了雪屏幕,能夠看到一些色塊的程度而已。當然啦,這也算是個不小的進步了。至少我現在，就能看到蕭霖其實是在我的右邊。而從視角來看，我恐怕正保持着平躺的姿勢——
等下哦，也就是說我剛剛是一直躺着和萊特說話的嗎？？
算了，考慮到我是躺在龍背上，倒是也沒那麼丟人。
“我倒是不知道，你也能那麼囉嗦。”在我腹誹不休的時候，翊靈又一次開了口：“還是說你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的活兒都推給我？”
“也不是所有的。”萊特笑得頗爲得意，“我這麼做，還不是想給你省點力氣。”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想省時省力，也不是不行。”
出乎我意料的是，蕭霖居然也參與了進去。難道說之前他們就一直在討論嗎？？說真的，如果是這些人的話，一心二用完全不是問題啊！但是，有什麼非得瞞着我不可的嗎？
“但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這有什麼信不信的。你一死，我就回去了。至於他，他的目的和我們不一樣。再說了，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但你們沒告訴我，如果失敗了，你們要怎麼辦。如果，你沒能成功重啓中樞，中樞就會真的肅清這個世界。”
呃，他們在說什麼啊，爲什麼我……聽不懂？不，也不是真聽不懂，但是，那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可是主角。”翊靈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別看清自己對於這套體系的分量。”
“而且……”萊特緊接着補充了起來：“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我有的。”蕭霖的聲音裡還帶着點笑意：“你們知道我可以，而且比起你們，我更相信自己。”
“真的嗎？”
萊特也跟着笑了起來：“按照那位作者本人的設定，想要完全成爲創世神，可是需要集齊所有的神格。也許你已經拿到了絕大部分，但那份劍聖筆記我已經毀掉了。你永遠沒法達到故事裡主角的巔峰，而我們這邊，卻可以輕輕鬆鬆超越原本設定給反派的峰值。至於系統，呵，我們這邊可是有兩個持有者，而且，想必你的系統應該認識我，並告訴給你我的編號了吧？”
“關於我們必勝這一點，想必你也不會懷疑。我們會站在這裡和你談條件，只是因爲我們懶得繼續等下去了。”
“爲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所以，麻煩你也請快一點好嗎？”
“快一點什麼？”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沉默中，但是這個時候沉默，又能掩飾什麼呢？啊哈！我可算是明白了。
“快一點讓蕭霖去死嗎？”我簡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所以，這就是我們必須得是敵人的根本原因。你想要脫離系統，而所需要的條件就是讓別人去死？”
“這只是條件之一。”萊特甚至都沒有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驚訝：“還有很多很麻煩的步驟，但是我們都已經完成了，而這是最後的一步。當然，這些你不需要知道，就像我跟你說過的，我是在幫助他。”
“幫助他什麼？殺人原來也算是幫助的一種嗎？”我這時候還真挺恨我自己沒法張口就說出一卡車刻薄的話。但最尖酸刻薄的話，恐怕也沒法抒發我此刻心情的萬一。
“我麻煩你搞清楚一點，那明明只是你一個人的願望——”
“也是我的。”
翊靈平靜的打斷了我：“那也是我的願望。”
我簡直要氣笑了，我真想看看他們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憑藉聲音的來源，我把頭轉向了他：“是你的願望又怎麼樣呢？用別人的死來成全自己嗎？想要作爲自己活下去是應該是這麼坑髒的一件事嗎？”
“我不想作爲自己活下去。”翊靈的聲音還是該死的平靜：“我只想作爲自己死去。我拜託了06，重啓中樞之後，他會殺了我。你知道的，扮演反派的生活，總是這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一個合適的詞。然後，他找到了。
“讓人痛苦。”
依然是那讓人頭皮發麻的冰冷語氣。
“我不想殺人，不想完成那些任務。在那些原住民裡，也有我喜歡的人。明明我註定要死去，爲什麼還要拉着他們賠上性命呢？而我已經死去了這麼多次，爲什麼偏偏卻又還要繼續活着？如果我不死掉，我就得一直活着，但如果我死掉，我還會繼續活過來，繼續完成那些任務。”
“這是不對的。”他停了下來，然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出了自己的總結。
很奇怪，我居然……無法反駁。我不知道要如何反駁他，我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有道理，我甚至覺得，他是這樣好的人。
可他這樣的人，卻想要去死？
“但是……”在我的腦子想到合適的詞之間，我的嘴就已經自動的運行了起來。可它除了機械的重複那兩個可憐的字之外，好像就做不了別的動作。到頭來，我也只是“但是”“但是”個沒完。
如果放在平時，那一定是一個無比滑稽的景象，可現在，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爲此感到好笑。就連萊特也沉默。他不說話，也不思考，我只能“聽”到，他也在難過。
他又是爲什麼難過呢？他爲什麼要難過！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
“那和蕭霖沒有關係。”這真是我說過最困難的一句話，我甚至覺得我是不是已經在上一秒忘記了怎麼說話。“你覺得那是對的，那就去做。這沒問題，可……”
“不應該，不應該牽扯到沒有關係的人。”
視線裡巨大的深色色塊動了一下，接着我看到了兩個異常模糊的綠點。
啊，那是蕭霖的眼睛。他在看着我，他想幹什麼呢？
“我不是沒有關係的人。”蕭霖笑了起來：“我也是個持有者啊，是中樞這個運行系統中的一員。”
【而且我不在意這個的，我本來就死了。我……本來應該不在意這個的。抱歉，我有點控制不住，別聽我的心，好嗎？】
“你不能理解他們，但我可以。實際上，嗯，怎麼說，這也曾經是我的願望。如果……”
深色色塊來回晃動了兩下，那說明蕭霖在剛剛搖了搖頭。
“算了，沒有什麼如果。”
【我愛你。】
我感到自己在飛快的下降，然後是啪的一聲輕響。泥土的氣味伴隨着一股奇異的焦味鑽進了我的鼻子裡，到這時候我才發現，雖然別的感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點影響，但是嗅覺居然還能正常運行。
當然啦。我不禁吐槽了一下自己，明明我剛纔不是還聞到了蕭霖鱗片上的血腥味？
……
巨大的深色色塊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的白。我掙扎着坐了起來，但這樣的調整也於事無補。我看不清，就是看不清。
可我想看看他們的臉。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這麼想，可我就是覺得，如果我看到了他們的臉，我一定就會明白，他們到底在想什麼。但既然我沒法做到這個，我就應該做點別的。
“所以……”我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尖刻，但我已經不想去追究來源。
“你要答應他們？”
“然後把我甩掉？”
“你回答我啊，這是你的答案嗎？這是你的答案嗎？！”
我是真的不想這樣做的，真的。我覺得這樣一邊哭一邊大喊大叫是非常沒有男子氣概的行爲，別說男子氣概了，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恐怕一般的小姑娘也沒我這麼娘。但有的時候，真的不是想控制，就可以控制住的。人類這種生物真的很奇怪，有的時候他們異常堅強，就好像無論什麼也不能摧毀他們。但還有的時候，他們卻好像是宇宙中最最脆弱的一粒灰塵，一個細胞，或者是更小，更小的東西。
“不管他的答案是什麼，你們都沒有選擇。”結果，卻是萊特主動回答了我那簡直可笑的質問。
“如果你覺得打一場更好的話，那我們也可以奉陪。反正，已經事到如今……”
“但絕對有別的辦法！要停下中樞，肯定有別的辦法！！我知道你們找過勞森，但還有修因，還有秦庸，還有容錦鶴！他們是製造那東西的元老，說不定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如果去試一試的話，肯定——”
萊特笑了起來，那笑聲簡直苦澀得讓人頭皮發麻。
“除了修因和瓦加德爾，我們都已經找過了。中樞已經失控了，它通過那套體系，收集了足夠多的能量，卻沒有辦法把它們返還回去。我們等不起，不光是我們，這些世界也等不下去了。爲了試驗勞森的這個理論，我在這個世界徘徊了一千多次。我沒有那麼多的一千次可以繼續用在試驗上了，這東西遠比你想的複雜，複雜太多。”
“但我見過修因，他說他有辦法！他說我說不定可以，我也在嘗試。中樞的存在的確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但是也不是隻有這一種辦法啊！我……”
“我求你們，真的。”
“我還是和他打一場吧。”翊靈說道：“雖然我已經知道了結果，但這樣至少能讓你的心裡好受一點。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過於明亮的金光讓我脆弱的眼球越發的疼痛，恐怕也是因爲這個，我的眼淚纔會流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