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汶來了
“葉師兄好!劉師兄好!”
正說着,從宿舍大門口迎面來了三個小屁孩,穿着附近初中的校服,一路跑的小臉紅撲撲的,腦袋頂上都能看見升騰起的熱氣。但是一見到他們,就像是老鼠見了貓,特別懂禮貌的喊了一聲,偷偷摸摸的斜眼看他們,眼底是既有畏懼,又有尊敬。
“才放學啊?”劉陽逢人見面三分笑,點頭問了句。
“嗯!”三個小崽子像是老鼠一樣,猛點頭。
“晚上有訓練嗎?”
“有。”
“那趕緊回去吧,先做作業,別忘記吃飯。”
“是。”
葉書文等三個小崽子繞着他們上了樓,消失了,才笑道:“幹嗎那麼害怕咱們,又沒欺負過他們。”
“那是尊敬吧?”
“屁!當我眼瞎啊。”
“敬畏嘛。”
葉書文想了想,是這個詞。
“還有。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等搬宿舍的時候咱們都不在隊裡了。你還是想想咱到了學校,還能不能分到一個寢室吧。”
葉書文只覺得自己剛剛胸口被插了一刀,頓頓的疼痛讓他蹙緊了眉。
是啊,就要退役了,待了近十年的地方,可能是他人生中最輝煌最榮耀的地方,他就要離開了。
驟然襲來的悲傷讓氣氛沉寂了下來,劉陽顯然也有着同樣的感覺,兩人都變得沉默。
這是中國國家游泳隊。
大片的綠色植物整齊的栽種在樓下、牆邊、花壇裡,深秋時節還有大量的繁花盛開,妝點的分外喜慶。在紅花綠葉之間,可以看見高高矮矮的樓房,更遠一點正是他們每日都去的游泳館,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心情,他們也不知道在這條路上走過了多少次,在這條路上成長,歡笑。
而今天,格外的希望這條路長點,再長點。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大門口,看大門的保安大哥換過三個,如今這個是乾的最長的一個。遠遠的看見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就擡手招呼。他手指裡夾着煙,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畫出一道道的S形,很是瀟灑寫意。
“出去啊?都到飯點了,還跑出去?”說的是一口地道的陝西話。別看只是給國家隊看大門的保安,就這工作就要講究個人脈和錢脈,據說這位大哥可是過五關斬六將,“殺”掉了三百來個競爭者,得了這麼一份旱澇保收的工作。
還不是正式工。
合同一年一簽,在如今的北京也是頂不錯的了。
葉書文和這位大哥熟悉一點,笑眯眯的回答:“就是飯點了,纔出去啊。有人請客,中午都沒吃了,就等着這一頓呢。”
“呵呵呵呵……那就多吃點,捆了皮帶?先解開了兩扣再上桌。”
劉陽幽幽的說:“王大哥,今天是我請客。”
“哈哈哈哈……”保安大哥笑的更開心了。他一點沒覺得這些是什麼亞洲冠軍,世界冠軍的,關鍵平時這些小夥子一點也沒有冠軍的光環,就喜歡瞎胡鬧,打嘴仗,相處的多了,他就把他們當弟弟看,開起玩笑也不手軟。
兩人告別了保安大哥,邁出了大門。
門外就是一條八車道的公路,車來車往的很熱鬧。其實他們纔來國家隊的時候這裡只是個四車道,五年前城市改建,才變了樣。
不過很多地方哪怕重建無數次都變不了。
首先,是那萬年不變,掛在鐵柵欄上的紅色橫幅,差別只是上面的口號今年是“生命在於運動”,明年是“團結拼搏、爭創佳績”,後年是“激情無悔、青春無限”,一年一個,沒有一次重複。
其次,是沿街的店鋪都是體育用品和運動服裝店,可關鍵是他們這些專業運動員從頭到腳隊裡都包了,不可能在外面買,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生意,這麼多年了還開着。
不過最讓葉書文喜歡的是無論怎麼改擴建,一到了天黑,就有很多騎着三輪車的“鬼飲食”在大門口外停着。尤其是一位四川來的大嬸,炒的那回鍋肉,火爆小腸,那叫一個地道。想想……在北京吃到地道的四川美食是多不容易啊。回憶那時候不遠處挖掘機塵土飛揚,他們這些才參加世錦賽拿到獎牌的運動員和一羣建築工人蹲在馬路邊吃飯的畫面,相互吹噓各自在自己領域的經歷,就覺得人生特別的神奇!
吃飯的地方就在不遠處,兩人沿街而行,沿路過來的男男女女都會把視線落在他們身上,尤其是年輕的女孩,更是頻頻的回頭。
這年月,見個身材樣貌都很出色的帥哥本來就不容易了,關鍵還是兩個。不多看吃虧啊!
“我靠,你再僵硬點就可以同手同腳,繼續加油。”劉陽斜了他一眼,擠兌了起來。
“我今天衣服沒穿對,不自在。”
“就這樣還想找女朋友?”
“就算想找也不能在路邊隨便拉一個,再說了,也沒我看的上眼的。”
“對了,前段時間不是看還有個體操的跟在你身邊嗎?現在怎麼看不見了?你拒絕了?我覺得挺漂亮的,身體又軟,絕對優質。”
“嗯,拒絕了。”葉書文不想多談,他還是覺得褲子太緊,勒的好像屁股縫都出來了,應該是最近訓練的少了,有點長胖。
“你到底要什麼樣的啊?這些年就我看見的,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你怎麼一個都看不上?”
葉書文撓了撓下巴,他也覺得奇怪,其實有些女孩真心不錯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沒有進一步的心思。
真是奇了怪了!
吃飯的地方是一家裝修的古香古色的食府,看外表就很高大上,事實上價位也不是普通老百姓隨便消費的。這裡基本做得都是體育局的生意,再加上一些零散的客戶,足以保證有得賺。
葉書文他們在這裡吃慣了,基本有點大小事就到這裡來,和自己寢室一樣熟悉,進了屋就往大廳的沙發上一坐,聊起了天來。
服務員給他們送來蒸得熱熱乎乎的手帕,一抖落開,香精的味道撲面而來。
“不會咱倆最先吧?”葉書文邊擦手邊問,同時還朝對面沙發的客人點了下頭。那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小男生是跳水那邊的,是國家隊的二線運動員,也就是國內比賽能進決賽,國際比賽得不到名額的那種。不過畢竟還年輕,努力一把還是有機會參加大賽的。對面的兩人對葉書文和劉陽足夠尊敬,招呼之後幾聲寒暄,到底也沒什麼話題,就各自聊了起來。
劉陽這才接道:“姚燁說了要晚點,倒是徐哥和魏汶肯定就快到了。”
葉書文剛想說什麼,就見魏汶從門口走了進來。
魏汶比葉書文他們大一歲,和姚燁都是黃教練手下的隊員,關係很好的師兄弟。按歲數本來他也該退役了,但就是爲了參加今年夏天的北京奧運會,才又延期了一年。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狀態保持的很好,竟然在奧運會上拿下了100米自由泳的冠軍。
可以說是繼姚燁之後的中國游泳男隊領軍人物。
不過葉書文不太喜歡他。
具體爲什麼,葉書文不想深思。反正大家的面子上都還算過得去,等退役了更是不會有什麼聯繫,想那麼多徒增煩惱。
“來的早嘛。”魏汶進屋就笑。要說他長的多帥,也不至於,但是這張臉有兩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特點。
第一是他的下眼瞼有肌肉,一笑起來,彎彎的像個月亮。葉書文說這是狐狸眼睛。
第二是他眉心有一顆醒目的紅痣,圓圓的,正正的,再加上那雙狐狸眼睛,笑起來倒是挺慈眉善目的。不過這痣不是天生的,葉書文還記得他纔到北京的時候魏汶長了一臉的青春痘,那時候額頭上是沒這東西的,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有了。葉書文後來聽魏汶說,他當初有粒又紅又大的青春痘長在眉心處,他手賤擠了,後來就留下了疤,成了這樣。
葉書文仔細盯着那痣看過,確實是個坑。
嘖!這就是破相了嘛!
葉書文覺得魏汶得感謝他年少輕狂時的那麼一擠,否則這將是一張多麼沒有特色的臉啊。
“離得近,我們也纔來。”劉陽回答,也沒起身,只是往葉書文那邊挪挪,讓出了三人沙發的最後一個位置。
魏汶走過去,視線在葉書文的身上停留,迅速的從頭到腳滾過一圈,笑容驟現,正要說什麼,那邊跳水的兩個又開始打招呼,魏汶轉頭寒暄了兩句,打了個茬,這已經貼着劉陽坐下了。
在短暫的沉默後,劉陽問:“我聽說你也在準備了啊?怎麼打算的?”
“還在猶豫。”魏汶回答着,成年後的聲音很低醇,像是用胸腔共鳴發出的,給人一種大提琴般的低調華麗。
“猶豫什麼?”
“隊裡有意思讓我留下當教練,芝加哥那邊有俱樂部邀請我,兩邊都不等人,我只能二選一。”
“你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呢。當教練穩定,沒多餘的心思可以幹一輩子,以後我也就沒什麼愁的了。但是你看我畢竟學了那麼多年的游泳,感覺自己還能遊,要是就這麼退了,我不甘心。就像師兄一樣,去國外再遊幾年,我覺得這樣最好了。”
“那麼……”劉陽其實聽出了魏汶的糾結,葉書文也撇了撇嘴。
魏汶說:“我家裡人不讓我走,說我回來就沒位置了。”
“……”劉陽拍了拍魏汶的肩膀,沒話說了。
凡事一涉及到家裡人,這個理想和現實就得來一場生死之戰。
或許魏汶也覺得這話題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所以乾脆的轉移話題聊起了別的。劉陽是個八面玲瓏的,和魏汶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很開心。葉書文覺得那話題沒意思,就掏出手機玩起了貪吃蛇。
等貪吃蛇玩死了兩局,徐韓也來了。
徐韓已經退役兩年,目前在北京人民大學就讀運動訓練學的碩士,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面了。人一出現,葉書文揣上手機就迎了上去,和麪對魏汶的態度天壤之別。
“徐哥,想死我了,你這是放飛的鳥啊?出籠就不見了?”葉書文一邊抱怨,一邊抱住徐韓拍。
徐韓反手輕輕摟了摟,眼底有些淡淡的笑意,“忙。”
“你要是忙得走不了,就給我打電話啊,我去看你唄。”
“就嘴巴會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徐哥住哪裡,你要真想了,不會自己去啊?”隨後跟來的劉陽吐槽。
魏汶就在旁邊笑,對着徐韓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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