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通天河如舊,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
那陣法的位置,悟空記得清楚,經此陣法,便可通天。
上次悟空使天機棍誤打誤撞通過了這個陣法,自己便莫名其妙到了天空中,當時悟空爲了驗證陣法的存在,又試了一次。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兩次升空的高度一模一樣,而這個高度,便是自己當時在罡風中立足的極限。
通天河中陣法,能將人傳送到天上,而傳送的高度,卻和修爲又有聯繫。這倒像是對入陣之人存了保護的意味,如果以悟空當時太乙金仙的修爲,被傳送到天穹之頂,恐怕瞬間便會被那極爲厲害的罡風撕成碎片。
而此時自己和陰陽都到了陰陽之境,按照陰陽所說,陰陽之境,已可出天,如果這陣法真是按照修爲來定高度的話,是不是可以直接出天了呢?
悟空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對陰陽道:“這陣法有奇特之處,必要以我手中天機棍爲引才能進入,你還是施個變化術,我帶你出去。”
陰陽身形縮小,入了悟空懷中。
悟空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緒,而後施展開御水神通,縱身躍入通天河,向上遊劃去。天機棍早擎在手中,直指向前。
那個位置,悟空記得清清楚楚,通天河乃是盤古丹田之處,爲此地正中,而這方天空如一面穹頂,將這大地包裹得嚴嚴實實,此地正中,即爲此天的中心。換句話說,由此而上,即是天穹之頂了。
這個陣法,便在通天河正中。這一刻,天機棍隱沒其中,像一根繩索,將悟空牽引到一個他從未到過的空間之中。
這個過程稍顯漫長,悟空心中一片空明,雖有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想起,彷彿這世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久遠的記憶,而自己又彷彿從一個長夢中醒來。
更奇妙的是,這個過程中,悟空居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彷彿這空間中只有意識,無邊無際的意識存在,一切都是虛幻,唯有心念如實。
終於立定,悟空迷迷濛濛睜開雙眼,這裡是……腳下白茫茫一片,他將陰陽喚出,二人立定,腳下踩着的,和那片擎天玉柱材料造的冷白色天幕一模一樣,或許便是那片天吧。
天,終於被踩在腳下了?終於出天了,離開了那座天地洪爐?
此地,除了腳下冷白色大地之外,周圍再無一物,而這裡和那片天地最大的不同便是——這裡,沒有造化!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反造化之力!
悟空忽然明白,爲什麼如來一定要煉成大日如來之身,原來只有以反造化之力凝聚成的真身,才能在天外立足。
而自己和陰陽升至陰陽之境後,混元道果之上的那片黑色葉片,便是反造化之力凝成,自己先前不知如何運用,直到受了陰陽激發,才知道反造化之力可以單獨使用到神通當中,威力何止倍增!
悟空對陰陽道:“鯤鵬說的,可是這處天?”
陰陽道:“大概便是了吧。”鯤鵬雖叫他兩個出天,但卻連自己也沒出去過,哪裡知道天外是何模樣。
悟空見陰陽不置可否,點點頭道:“再也靠不得別人了。”天地洪爐之內,自己是靈明神猿,是造化神猿之首,在界內得了許多人恩惠助力,如燃燈、三清、真武甚至盤古,都要想法設法助他。但是,出了天地洪爐,便與爐內的一切全部割捨,沒有人能出了這座爐子來幫助他們了。
悟空拉着陰陽,騰空向周圍尋去,這個空間內,空無一物。他二人施展起神通,和爐內也有了許多分別,原本渾身造化之力無窮,但在這裡,卻只能依靠反造化之力才能施展法術,修爲自然大打折扣。
更令悟空感覺不適的是,玄空法秘訣也似乎失去了作用,而今目視,僅得數十里遠而已。陰陽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兩個從爐內修爲最高的兩個神猿,到如今只和神仙修爲相仿,一時真是難以接受。
悟空笑道:“似這般飛出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尋到這世界的盡頭。”
陰陽道:“只要有盡頭,就一定能到。”
悟空搖頭道:“卻也未必,你我一旦法力耗盡,難道一步一步量去嗎?”
陰陽抿着嘴脣不語,只不停向前飛,悟空調侃道:“莫怕,我這裡還有兩顆蟠桃呢。”他轉念一想,蟠桃也只是造化之力濃郁一些,恐怕未必能有多大用處。
這地方,也無花草樹木,也無凡人走獸,更不見仙人妖魔,除了一片白茫茫大地,再不見任何物事,真讓人不自覺生出絕望之感。
這一路飛去,向着空洞的前方,如同一粒微塵落入萬丈汪洋。在浪中翻滾,不知前方會是什麼,而更期待的,卻是這個過程的結束。因爲,再痛苦的經歷,都比不上未知的可怕。
一天,兩天,三天……此地無日夜之分,悟空唯有靠着估算來判斷時日,每過四五日,二人便需歇息恢復法力。足足歇了十多次,算起來也飛了五六十日,這一日,悟空擡頭前往,忽然“啊”地一聲大喊出來,陰陽也跟着擡頭看去,頓時愕然。
他們終於看見了一樣東西,如同在漫無邊際的沙漠中尋到了一處路標。但悟空和陰陽現在的心情,卻並無半點喜悅,他們的感覺就像是:這路標竟然是他們出發時的那塊。
他們看見的,居然是擎天玉柱!
二人對視一眼,一起落到地上來,擎天玉柱九枝,就在幾十裡之外屹然而立。看見了擎天玉柱,悟空知道,他們還在爐內。
腳踏的冷白天幕下面,是天地洪爐,他們所在之處,仍是天地洪爐,只不過這爐子被這塊天幕攔腰隔開,成了兩個世界。
下面,是造化充盈的天地,上面,是隻有反造化之力的空蕩蕩一片虛無。
悟空喃喃道:“想不到,這裡仍在爐內呢。”
陰陽道:“出天出天,哪知天外有天。”
悟空道:“事實顯而易見,天外之人想要禁錮住爐內衆生,實在是易如反掌之事。”
陰陽道:“那是自然,那些御風的怪獸,便足以擋得住天地間任何力量了。”
悟空道:“但他安了這一層白色天幕,將這爐子一分爲二,總該有些道理纔是。”
陰陽道:“你既這麼說,應是看出了什麼吧。”
悟空點頭道:“可還記得會元之厄?”
陰陽道:“我豈會不知?”
悟空道:“我有一個猜測,一直以來也未曾說過,今日見此地盡是反造化之力,不覺多了幾分證實。”
“你是說,反造化之力和會元之厄有關?”
“正是!”悟空點頭道,“這天地洪爐中,造化有兩種,一爲正,一爲反。每當會元之厄到時,反造化自天穹之頂傾瀉而下,充滿這個天地之爐中。正反造化混作一處,便是天地大禍臨頭之時,這兩股力量極其龐大,足以使天地中萬物盡毀,化作無正無反,無陰無陽,便是混沌無極的狀態了。”
陰陽想了許久,道:“你是說,是如今腳下的這座天幕撤去,反造化之力才一擁而入?”
悟空道:“卻也未必就是此法,這天幕如此龐大,搬來搬去甚是費工夫呢。”
陰陽道:“他連這洪爐都能造出,自然也搬得動這天幕。”
悟空笑道:“我卻不是說他搬不動,你可知道,現在天地中已有了反造化之力,乃是如來通過擎天玉柱上陣法引來的?”
陰陽終於聽明白,於是道:“我知道了,你是說那人憑着陣法操控,便能將反造化之力送到爐中?”
悟空道:“正是,連如來都能做到的事,那人豈不是易如反掌?”
陰陽又想了想,道:“如來難道不知反造化之力混入天地,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悟空道:“如來是不在意會元之厄的,一則他能從會元之厄中逃脫,二來麼,他要藉助反造化之力凝成大日如來之身,纔有脫出此天地的可能,嘿嘿,如來此次也是孤注一擲了,若在他凝成大日如來之前,會元之厄到來,一切都將歸爲混沌,之前種種,盡付東流。”
陰陽道:“如來所作前事,倒有些令人不解了,他的終極目標是煉成大日如來,卻又爲何煞費心機算計神猿,又籌劃取經之事,要引盤古造化之精?”
悟空道:“算計神猿和盤古,都是打壓造化一脈,我倒覺得,正反造化之間,必定有內在聯繫,絕非簡單的剋制,若非如此,如來豈會白費力氣做那些事?”
陰陽向下指指,道:“好吧,若真如你所言,你我雖未出天,在這裡卻也算是高枕無憂了,會元之厄,還真未必能波及到此。”
悟空道:“十有便是如此,試想,若是會元之厄連這裡都毀了,那罡風層的千餘隻厲害怪獸,豈不是盡化爲烏有了?我雖不知天外如何,但這麼多罕見的怪獸,也怕是不容易蒐集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