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這一路上,穆皎都很平靜,她一向不喜歡大吵大鬧,一向不善於釋放自己的情緒。
有的時候,沉默往往比歇斯底里更加的讓人恐懼。
孟澤霆開車,她坐在一旁,手始終都握着安全帶,坐的很乖巧,可是,孟澤霆知道,她心裡不一定在想什麼。
到了酒店後,她說了第一句話。
“澤霆,明天就走吧,不用等什麼週六。”
孟澤霆斂着神色,走到她身邊:“不用再……”再看看他嗎?
可話沒有說出來,穆皎就已經直截了當的說:“不必了,他是賀言愷,怎麼也不會讓自己落個狼狽的下場,不需要去擔心他,既然他已經讓我離開,我沒有理由再厚着臉皮過去看他。”
說完話,她轉身進了酒店,孟澤霆看着她的背影默了默。
昨天說出來那些話,今天就已經預料到了,他們會提前離開,賀言愷早早就醒來,護士爲他準備了早餐,他草率的吃了一口。
真的沒胃口,可是,想着穆皎,再怎麼樣也要吃下去,不然嚴重了,就真的看不到她了吧。
登機之前,孟澤霆買咖啡的功夫,給賀言愷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其實一直等着,電話響起,他立刻接了起來。
“喂?”
“我們已經到了機場,還有一會兒飛機就會起飛,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賀言愷在那頭沉默了下,過了半晌,才正色道:“她抑鬱症的事情,回頭你要帶她去沈敬一那裡好好看一看,我們家的事情,也儘量不要讓她知道,後面可能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賀家還不知道我的情況,若是知道,我怕會牽連穆皎,你在她身邊,一定多多幫襯於她。”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孟澤霆恩了一聲,偏頭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看着手機的穆皎。
“你就真的打算讓她離開你,她今後不再屬於你,你真的甘心?”
孟澤霆一直都想問的,他不是沒有見過賀言愷霸道的樣子,那種佔有慾極強的樣子,他是見到過的。
如今就這麼心甘情願的什麼都不在意了嗎?
“當然不會甘心,可是,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賀言愷早就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輩子用一種方式去愛着穆皎,他無法做到真正的禁錮着穆皎。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給穆皎自由,希望她平安喜樂,這就足夠。
他不甘心,那是他的事情,就好像他愛她,也只是他的事情一樣。
飛機從紐約機場起飛,經歷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落地霏市,從霏市國際機場到她如今的家。
需要一個多小時。
這路上,她睡着,一直到了家,才被孟澤霆叫醒。
“穆皎,到家了。”
他伸出手搖了搖她的手臂,穆皎蹙了下眉頭,緩緩睜開眼睛,孟澤霆關切的看着她,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過了幾秒鐘,才低垂下眼眸,下了車,道:“這麼快,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好好倒時差。”
“我送你上去。”孟澤霆提着她的行李,走在前面,穆皎張了張口,到底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賀言愷接到孟澤霆的短信時,正在看書,手機裡傳來簡訊,是孟澤霆發來的。
只有幾個字。
我們已經到了霏市,一切安好,勿念。
寥寥幾個字,讓他反反覆覆的看了好幾遍,直到岑雲的電話打進來,他纔回了神。
“媽。”
嗓音還是那般低沉,好像沒什麼變化。
“這兩天怎麼打電話總是沒人接的,我還以爲你出了什麼事情,聽說你病了,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回國?”
岑雲擔心他的,畢竟兒子就這一個,總覺得哪裡不是很對勁兒,反反覆覆的詢問過賀子淮,詢問過夏景琛,甚至許邵平。
而賀言愷的手機,也是今天開始,才全天候的開機,不然都是有需要纔開機,打個電話出去,一般情況下,都是關機的狀態。
她自然打不通,他也不知道她打了。
“我暫時還不會回國,病情已經穩定了,不是什麼大病,加上工作還有一些需要處理,您不必擔心,我又不是沒有在國外待過,一切都很舒適。”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主要是,你老不回來,公司沒有個主心骨,你爺爺那邊已經有些怨言。”
岑雲聽他聲音是聽不出有什麼事情的,好像是真的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就催促着想讓他快點回來。
“你也知道你爺爺的,雖然沒有偏袒賀子淮,但是到底對你的態度不如從前了,你好不容易纔回到賀氏,可千萬別出了什麼亂子。”
賀言愷知道她的意思,但聽了以後,卻只是覺得心煩氣躁,他的母親更多的還是擔心家產吧。
可是那些家產,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他若不是因爲這條腿的事情,真的不願意走上那條路,可是,沒辦法了。
人都是被逼的。
暗了暗神色,他低聲道:“我會盡快回來,子淮那邊若是有動靜,您可以先跟景琛商量,景琛他們會幫忙的。”
岑雲點了點頭,可還是耐不住說:“那你也要快一點回來纔是。”
“知道了。”
岑雲掛了電話以後,又拿着電話沉吟了半晌,最後又撥通了一個電話過去。
那頭不久後接起來,她臉上就已經堆滿了笑意,說:“鼎山,你瞧我,這麼晚了還打擾你,這不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說嘛,你方便嗎?”
“什麼事情?”
“這不是,言愷去了美國嗎?前陣子說在美國生了病,現在正在治療呢,我離得這麼遠,什麼情況也都不知道,孩子嘛,總是報喜不報憂的,我想着,你要是有時間,就幫我去看看他,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蕭鼎山在那頭也是詫異了下,末了沉沉說:“恩,你放心吧,我會派人過去問一問。”
他對賀言愷已經不如先前那樣滿意,自然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就去看他,他有多大的面子,還叫他蕭鼎山親自過去看。
岑雲聞言,扯了扯嘴角,略顯尷尬,但也笑着說:“那就麻煩你了,鼎山。”
不過蕭鼎山倒也是非常有效率,很快就派人瞭解了一下情況,不過,夏景琛的朋友,已經在醫院打了招呼,凡是有來問的,一律都是統一口徑。
在賀言愷沒有回國之前,他截肢的這件事,不能透露給國內的任何一個人,不然賀家會不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事情與麻煩,那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蕭鼎山第二天給岑雲回了電話。
“只是小手術嗎?不嚴重?”岑雲心下也是納悶,平素裡都好好的,怎麼就做了一個小手術。
她到底擔心:“這可怎麼辦,那邊也沒個人在照顧,不然我這邊派個人過去吧,鼎山,你在那邊也幫我多多照顧言愷一些。”
“叫蕭媛回來就是了。”
蕭鼎山波瀾不驚的說:“正好,我也想讓蕭媛回來陪陪她母親,旁人就不必來了。”
岑雲一聽,心裡頭那點小心思就又出來了,蕭媛要是能夠跟賀言愷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說不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要是他們能夠有發展,將來對她來說,對賀言愷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畢竟葉汐家世太過普通,賀子淮又是老二,完全沒有辦法和賀言愷蕭媛相比。
她啊,什麼事情都要扯上利益,可難得的是,蕭鼎山也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兩個人幾乎是一拍即合的。
蕭媛回美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蕭媛倒是不願意回去的,蕭鼎山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在薛茗予的家裡,莫爾今天沒有上學,她就在家裡打掃衛生,順便照顧莫爾。
莫爾拿着她的手機跑過去,遞給正在洗衣服的她:“阿姨,你的電話。”
蕭媛擦乾淨手,摸了摸莫爾的臉蛋,說:“真乖,去玩吧。”
莫爾聳了聳肩膀,轉身去客廳,她則坐在小馬紮上面,一隻手擺弄衣服,一隻手握着手機說:“爸爸,您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你不給我打,我就只能給你打了。”蕭鼎山對於這個女兒,一向很有威嚴,蕭媛斂了斂神色,輕聲道:“爸爸,我最近工作有些忙碌,是我的問題,以後會盡量……”
“不用以後了,我這次給你打電話就是告訴你,這兩天把工作整理一下,回來休假吧。”
蕭鼎山說的坦然,不容人質疑,他一向對蕭媛都是如此,當年蕭媛讓他丟盡了臉面,以至於現在他對蕭媛都沒有半點耐心。
蕭媛卻愣了一下,父親的壓迫自然能夠感受得到,但是,看着客廳裡玩耍的莫爾,想着一會兒就要回來的薛茗予,她真的不想走。
“爸爸,言愷去了美國,四城那邊和賀氏都需要幫忙,我現在也是分身乏術,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我就先不回去了。”
話落,蕭鼎山那邊就是重重的一個聲響,好像是他在拍桌子,接着便是他沉着的嗓音:“我叫你回來你就回來,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在潭市做什麼,你和薛茗予的事情,我還沒有給你算賬,不要以爲就這麼算了,我給你兩天時間,你不回來,我親自回去抓你!”
說完,那邊就啪的將電話掛了,利落的蕭媛連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默默的將手機放下,她沉默了半晌,纔將衣服都整理好,起身出去晾曬,一切都看起來那麼平靜,但是,晾曬好衣服,她就進了廚房。
在這個家裡,她還沒有一個可以躺着的臥室,這別墅有好幾個房間,但是薛茗予說過,這裡的每一間房,將來都不會是她住的地方。
他從未承認過她的身份,但是她就偏偏要在他的身邊。
照顧他的兒子,照顧他們的生活。
她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一杯溫水,一口一口的喝着,莫爾也許察覺到不對勁了,吭哧吭哧走過來,好奇的問:“阿姨,你是不是不開心啊?爸爸早上說你不高興了呀?”
其實也不算說吧,都是些事實罷了。
早上她就來了,來了以後,就被薛茗予各種無視,她已經習慣了,就自己去打掃房間,將他們穿過的衣服拿出來準備洗了。
薛茗予一把搶過來,冷聲呵斥了句:“這個家的東西,不需要你來做,你是客人,乖乖坐着就是,不然就離開。”
她都已經習慣了,只是現在想起來,呵呵……這麼多年過去,她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摸了摸莫爾的腦袋,她彎了彎脣角,說:“阿姨纔不跟你爸爸一般見識,不過阿姨要回家了,以後不能常來看你了,你別太想阿姨哈。”
莫爾擰了下眉頭,小小年紀,對分別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觸,不過應該也會感覺到一些,畢竟莫爾和其他孩子不同,他出生以後就很少跟薛茗予在一起,後來母親離世,他回到國內。
小小年紀已經經歷了很多的變故,心裡頭多多少少比一般孩子敏感一些。
所以離別對他來說,是有些特別的。
想了想,他說:“我會跟爸爸說說,讓他不要趕你走的。”
蕭媛還未開口,就聽到門開了的聲音,她起身牽着莫爾的手走過去:“應該是爸爸回來了,我們去看看。”
莫爾自然高興,一邊還惦記着這件事,就更加積極的去見是不是薛茗予回來了。
當然是他回來。
提着水果回來的,公文包放在一旁,蹲下來,莫爾就跑過去,抱住他說:“爸爸,你回來啦,我跟你講,你不要趕走媛媛阿姨。”
什麼不要趕走媛媛阿姨?
薛茗予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擡眼看向蕭媛,蕭媛斂着神色,扯了下嘴角,說:“別聽莫爾說的,他瞎說的,不是你的事情。”
蕭媛將莫爾帶過去,笑着說:“莫爾,你爸爸纔沒有趕我走呢,你不要怪你爸爸哈,走,阿姨帶你去吃好吃的了。”
她牽着莫爾回去,莫爾一臉懵圈的感覺,到底什麼事情嘛,感覺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可是……啊喲,莫爾撓了撓頭,大人的世界果然是難懂的。
蕭媛做了意大利麪,很快就上了桌,薛茗予換了身家居服出來,連帶着莫爾的睡衣也給換好了。
兩個人,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吃着,薛茗予吃的不多,他一向不是很喜歡吃蕭媛做的東西。
也說過很多次不要蕭媛做給他們吃。
蕭媛看着他照顧莫爾喝水,吃飯,一點想跟她說話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問一下,剛纔莫爾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好,可他什麼都不說。
滿心滿眼都在自己的兒子那裡。
蕭媛苦澀的笑了下,要不是父親突然之間打來電話叫她回去,她也許不會這樣思考。
就算是再怎麼被嫌棄,也不會思考這樣的事情。
可現在,她卻感受到了。
“薛茗予,明天我回公司整理一下工作,後天就回美國,父親一定要我回去,不過應該只是一段時間,過了這段時間,我還會回來,只是回來了,大概不會再來你這裡,打擾你了。”
蕭媛看着他,她沒給自己盛面,他也不問,也就是現在,說完話了,薛茗予才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淡漠的說:“那就回去吧。”
“就這樣?”
蕭媛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需要我爲你訂機票,還是爲你做什麼?”
薛茗予始終淡漠,就好像在跟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講話一樣,這麼多年,他們曾經也那樣親密無間過,可如今怎麼就成了這樣。
默了默,蕭媛慢慢站了起來,她壓着自己的脾氣,畢竟莫爾還在這裡。
只是輕聲的問他:“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好了,你如實的回答我,不要欺騙我,也不要欺騙你自己的內心。”
薛茗予撂下了筷子,好像很認真的在聽她要問什麼問題。
蕭媛心中忐忑,但到了這一步,她沉了口氣,低聲道:“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跟我在一起?這一輩子。”
莫爾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們,看看薛茗予,再看看蕭媛,最後用小手懟了一下薛茗予:“爸爸,阿姨在問你話呢。”
薛茗予這纔回過神來,雙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上,沉吟了半晌,才輕描淡寫的說:“你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麼?先前我已經說的十分清楚,無需再多重複一遍。”
蕭媛就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建立起來的城堡,一下子就崩塌了,也許早就岌岌可危,只是她固執的要住在那裡。
不過現在,好像不需要了。
她父親不會讓他們在一起,蕭鼎山絕對不會允許,而她,再也無法忤逆自己的父親,因爲,沒有人給她勇氣,她只有一身的孤勇,有什麼用呢。
努力這麼久,那個愛着的人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沒有拍拍她的肩膀說,不過這樣了,太累了,你很辛苦,哪怕是這樣也好。
她確實累了,這麼多年,誰不累呢。
點了點頭,她表示自己知道了,彎着脣角就笑了,傾身,伸出手將筷子放到莫爾的手中,輕聲說:“小莫爾,你要乖乖聽爸爸的話,阿姨今天就先走了,你早點睡哦,明天還要上學呢。”
說完話,她便轉身,走到客廳將自己的外套和包包拿好,一刻沒有逗留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