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況了?”一進到艙裡,秦雷便劈頭問道。
沈冰垂首道:“巡城司、五城兵馬司包圍了咱們的多處據點,政務寺也在其中。”怕王爺擔心,又趕緊補充道:“不過對方沒有對政務寺動手。”
解下大氅,隨手扔給邊上的秦衛,秦雷大步走到炭爐邊坐下,一邊反覆搓着被凍僵的雙手、一邊沉聲道:“我現在有很多疑問。”
沈冰輕聲道:“王爺請講。”
“上次李家的事情後,我們的據點是重新安置的。這纔多長時間,爲何又被人悉數找到了?”
“內鬼。”沈冰毫不猶豫道:“不然沒有別的解釋。”
“難道不止一個嗎?”秦雷的眉毛凝成凹字形,粗聲道:“陛下說他在我身邊有人,難道老二也有人?我身邊的奸細扎堆嗎?你的內衛科是幹什麼吃的?”
沈冰面色沒有絲毫變化,仍然不緊不慢道:“有可能是兩個人,也有可能是一個人,內衛科已經在加緊排查了,不日便會有結果。”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嘆氣道:“難道老頭子的諜報系統,也被老二掌握了嗎?”
“有這個可能。”沈冰的語氣彷彿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太子爺最近與河陽公主走得很近。”
秦雷剛剛舒展開的眉頭重新皺起來,喃喃道:“河陽公主?”他在考慮對手的時候,總是會把女人有意無意的漏過,畢竟在這個年代,權力是男性的自留地,根本沒有女人遊走的空間。
而對於這位二姐。除了知道她曾經與現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有一段,後來卻成了徐家的兒媳婦,沒幾天又把自己老公活活折騰死,成了小寡婦。後來還組織了個什麼木蘭社之類地社團之外,並沒有其他印象。
哦,還很風騷……腦海中兀然顯現出過年陛下賜宴時的一面之緣。秦雷心中默默補充道。搖搖頭,把這奇怪的想法甩出去。輕聲問道:“我這位二姐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沈冰點點頭,小聲道:“我們在追查那個紫宸殿道士的時候,意外發現,是二公主將其舉薦給太子爺的。”說着擡頭看秦雷一眼,輕聲道:“所以我們排查了二公主。結果發現她地外宅中養了大量的武士,還有許多處據點,每日人員往來地數量相當大,很像是……一處頗有實力的情報機構。”
秦雷聽了,面色一陣凝重。突然狠狠一拍腦門,一臉後悔道:“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沈冰望向秦雷,只聽他懊悔道:“去年秋裡,在北山牧場時,皇甫戰文給了我一張寫着四個字的信紙。說是他背後那人的名字。”
“河陽公主?”沈冰輕聲問道。
秦雷點點頭,鬱悶道:“我卻小覷了天下英雌,沒把這女人往深處想。只道她與皇甫戰文有些苟且之事。這才讓其言聽計從,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沈冰頷首道:“看來二公主在此次事件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秦雷攥一攥恢復氣力地雙手,自言自語道:“陛下、皇家密諜、太子爺、紫宸殿、趙承嗣、神武軍、鐵甲軍……”這一個個名稱彷彿一粒粒珠子。冥冥之中有根不易察覺的細線將其串起。那根線的名字,就叫河陽公主。
雙拳猛地一碰。秦雷眉頭的憂鬱盡去,轉而展顏笑道:“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只要能看到了,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見王爺終於笑了,秦衛趕緊把一碗熱騰騰的薑湯端上來,輕聲道:“王爺,喝碗薑湯驅驅寒吧。”
秦雷點點頭接過來,一邊吹着氣,一邊輕啜一口道:“宮裡怎麼樣了?有動靜嗎?”
沈冰面色嚴峻的搖搖頭,沉聲道:“從事發到現在,皇宮大門緊閉三天了。”
秦雷冷哼一聲道:“明日就是早朝,我看他們還怎麼關門。”這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在二十日進京的原因。
這時,廚房送上一碗熱騰騰的肉絲麪,秦雷與沈冰地談話也告一段落。等他十分認真的吃完麪,心裡也有了主意,擦擦嘴,對秦衛道:“把沈青、俞錢都叫上來。”
不一會,四個人在炭爐便坐定,秦雷先讓沈冰派諜報司的人,將四下團團包圍起來。這才通報下情況,沈青和俞錢暗自心驚,想不到京裡已經是太子爺地天下了。
見三人面色凝重,秦雷微笑道:“事情沒有起初想象的那麼糟。”
沈冰微微訝異的望向秦雷,他看不出事情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地方。
秦雷呵呵笑道:“若是老二那邊真的勝券在握,李老混蛋會什麼也不做嗎?”說着從袖中劃出一張紙片,撣一撣道:“這是李家所轄軍力地動向,除了天策軍向中都移防了三十里,其餘三軍都老老實實待在原地。”
衆人都是行伍出身,當然知道一支天策軍,僅夠與御林軍對地,想要幹別的,還是要別地軍隊參與。而眼下李家其他軍隊並沒有動靜,顯然暫時沒有放手一搏的打算。
沈青尋思片刻,輕聲道:“也許李家別有圖謀,比如讓我們兩家麻痹,待咱們與太子爺生死相搏時,再揮軍而下,成一網打盡之勢。”
秦雷頷首笑道:“勝藍說得不錯,但李家這個破綻露得有些大,他的軍隊即使現在出發,在這種鬼天氣下,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到中都城下。”秦雷給沈青賜字勝藍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意,同理,也給沈冰賜字勝水。
秦雷一攥右拳,輕輕向下一揮道:“只要我們能在此前結束前平息這場叛亂,李渾就只有抱憾終生。”
沈冰微微皺眉道:“現在是辰時。距離明天中午,僅有十三個時辰,能做到嗎?”
秦雷雙手一攤,苦笑道:“做不到就壞菜了,李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沈青堅定道:“就用這十三個時辰,只要能找準目標。計劃得當,一天足以翻天覆地。”說着拱手問道:“請問王爺。對方的策劃者是誰?”
“河陽公主,孤的二姐。”秦雷眼皮不眨一下道。
“二公主?”沈青沒有聽到秦雷與沈冰的分析,是以非常驚奇。
秦雷看沈冰一眼,沈冰便將公主府的情況一一講述,然後沉聲道:“現在對方已經圖窮匕見。就是利用紫宸殿道士治住陛下,然後矯詔奪權,加緊收服鐵甲御林二軍,待時機成熟,一舉問鼎。”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很糟糕地一種情況是----河陽已經暗中控制了肅國公府,這樣神武也懸了。”這時,他也明白河陽勾引或者勾搭皇甫戰文,定不是爲了那勞什子太子衛,而是爲了他皇甫家嫡長子的身份。
沈冰搖頭道:“王爺放心。我們與徐公爺保持着通暢的聯繫,他府上並未有何異樣。”
秦雷呵呵笑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沈青點頭道:“河陽公主乃是其中的關鍵所在,每一處都與她連着一條絲線。”
沈冰望了自己族兄一眼。輕聲道:“制定這個計劃的人,本身精於陰謀,對時機的把握上也恰到好處。她算到了陛下地弱點、李家的消極反應、算到了文家地積極態度,也算到了王爺會第一時間返京。錯過這個時機,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完成這個……壯舉了。”
沈冰又話鋒一轉。冷冷道:“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過於行險。是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秦雷喝口薑茶,微笑道:“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再過半年,二哥就要掌握鐵甲軍和內府了,到那時,實力大增又謹小慎微的太子爺,是不會隨着她胡來的。”說到這,秦雷心中默然,很顯然,是自己對太子爺地侮辱,以及之後陛下對自己的縱容,讓太子爺失去了理智。
沈冰攥拳道:“咱們在京裡有足夠的隱藏力量,集中起來,出其不意的攻陷河陽公主府,可將其一舉成擒。”
秦雷低頭輕啜着薑茶,他知道接二連三的情報失誤,讓沈冰心理壓力極大,連帶着火氣也大了很多,竟然喊打喊殺起來。
想到這,秦雷溫聲道:“勝水稍安勿躁,那些人是爲李老混蛋準備的,怎能輕易動用。再說,計劃已經發動,就是殺了我那二姐也無濟於事了。”
沈冰很快恢復了冷靜,垂首羞愧道:“屬下孟浪了。”
秦雷諒解的笑笑道:“來之前,布衣先生給孤個錦囊,說是無路可走時使用,孤王現在算是吧?”
看着王爺雲淡風輕的樣子,三人面皮抽動下,違心道:“窮途末路了。”
秦雷呵呵笑着從懷中掏出那青色的錦囊,一邊解開繩口,一邊笑道:“主意嘛,就是個參考,當然越早知道越好。”卻又心虛的囑咐道:“不許向樂先生告密。”
三人連忙點頭,只見王爺從錦囊中掏出一張紙片,看了一眼,便將其傳給三人觀看。待都看過了,秦雷便將其擱置於桌案上,沉聲道:“那就按照上面地指示行動吧!”
三人起身行禮道:“遵命!”說完便跟着秦雷離了房間。
見王爺要下船,秦衛趕緊跟上。卻被秦雷攆回去道:“我去去就回,你別跟着了,給我把屋子收拾好,回來孤要補個覺。”秦衛只好怏怏退了回去。
見王爺的冰排子消失在河道上,秦衛才轉身回房收拾。一進去,便見那青色的錦囊被遺忘在了桌案上,錦囊邊上,還有一張展開地信紙,顯然是當日樂先生的手書。
秦衛嘟囔道:“真是粗心,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落在這了,還是先給王爺收着吧。”說着便走到桌邊。剛想伸手去取那信紙,卻猛地想起王爺和沈大人說得內鬼事件,心道:“那我可有嘴說不清了。”倏地收回手來,看一眼那信紙便離開了。
他一開門,一陣北風便灌了進來,將那桌上的紙片吹落下來。紙上地字跡也顯現出來:“聯絡沈家徐家,控制河陽公主府。引誘太子出宮,擒賊擒王,則大事可定。”
秦雷帶着沈冰俞錢,離了諜報司藏匿地畫舫,走出好遠才上了岸。岸上早有幾輛馬車等着。秦雷和護衛們上車後匆匆離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中都城蛛網般複雜地街道中。
一直沉默是金的俞錢,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這招管用嗎?”
秦雷面色冷峻地點點頭,沉聲道:“二次調整時,孤把中都各據點的位置列爲絕密,從沒向任何人宣導過。若非孤身邊地近人出了問題,怎能被河陽得知?所以這次他一定也能看到這個計劃的。”顯然內鬼地事情極其敗壞興致,他一下子失去了談興。定定望着窗外變換的景緻。只見道邊的大樹、房屋都被連日的大雪,銀裝素裹,看上去卻沒有什麼分外妖嬈。反而有些死氣沉沉的,讓人提不起精神來。
上次這樣看時,窗外還是深秋吧?秦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滄桑感,但他畢竟是個對未來充滿憧憬地青年,轉念便想到:再過兩個月。冰消雪化時。柳樹上就該有新芽了。這纔將因爲遭到背叛,而產生的抑鬱之情稍稍排解。
馬車奔了一刻鐘。上了延慶大街,又拐進了街後的小巷,終於在一處獨門獨院的宅子前停下來。
這宅子從外面看不是很大,透過虛掩的院門,能看到裡面是簇新的青磚大瓦房,雖然在秦雷眼中稀鬆平常,但與周圍破落不堪的街坊相比,卻要好上很多,至少此間主人家道尚未中落。
俞錢跳下馬車,輕輕叩響門鼻。不一會,便有個瘸腿老漢,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打開院門,探頭問道:“你們找誰?”
俞錢拱手問道:“這位老丈請了,請問這裡是不是薛校尉府邸?老軍警惕的望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有何事?”
俞錢呵呵笑道:“在下姓俞,乃是南方薛大人的至交好友,此次進京公幹,乃營老哥卻有些年貨要在下轉交。”
聽了薛乃營的名字,老漢渾濁地雙目這纔有些光彩,一邊側身讓開,一邊嘶聲道:“原來是南方三老爺朋友,失利了。”
俞錢笑着與他說兩句,一揮手,便有幾個勁裝漢子,擡着幾口箱子進了院子。
老漢趕緊把俞錢領進前廳,招呼丫鬟奉茶,自己則進去稟報。不一會,便出來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書生,拎着一柄摺扇,對俞錢拱手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學生薛乃師,乃是我家乃營的二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俞錢聞言打個寒噤,心道:這傢伙怎生如此之酸,莫非是老醋喝多了?不過名字很有道理,學生可不就是學自己老師嘛。。好在他心智堅韌,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拱手道:“學生你好,不過我是來找你哥地,他在哪?”
薛乃師差點沒背過氣去,心道:至於這麼直白嗎?他卻不知對面那人乃是獵戶出身,哪會他那些之乎者也,就是委婉些的措辭也是欠奉的。
嘩的一聲,把那摺扇打開,露出上面一副墨菊圖,薛乃師乾笑一聲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家兄連日當值,已經有二三日沒有返家了。”
俞錢好不容易纔聽明白這學生說了什麼,使勁咽口吐沫道:“那你大哥什麼時候能回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短則三五日,長則六七日,沒有定數。”薛乃師搖頭晃腦道。
第五卷 【帝王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