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縣人民醫院，四層。
靠在病牀上，董學斌閒來無事地翻着一本經濟學的書，走馬觀花地一頁頁讀着，全當充電了。折騰了向道發後，他現在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着急氣悶也沒用，只能耐下心來跟醫院休息，等待局勢的變化。
鈴鈴鈴，手機響了。
“喂，董局長嗎？”那頭傳來一箇中年嗓音，“我樸永喜。”
“噢，樸總，你好你好。”
“剛剛有一個賈局長和我聯繫了，還說了說招商會的事情，怎麼？聽說你們招商會的負責人換了？”招商會的事情董學斌早跟樸永喜打過招呼了，也商討好了一些具體細節，所以突然又一個自稱是招商會的負責人聯繫了過來，讓樸永喜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你不負責招商了？”
董學斌嘆了口氣，“這邊出了點事，暫時不是我負責了。”
“怎麼回事？”
“組織上的安排，呵，我也沒辦法。”
語氣頓了頓，樸永喜微微感慨道：“一直聽說你們那邊的政治比較複雜，現在看來，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啊。”他也是對共和國的體制有一些瞭解的，聽董學斌這麼說，就大概明白了。
董學斌也有些悲哀，這次的事情確實很讓他窩火。
說了一會兒，樸永喜道：“這事兒我知道了，那綜合體育館的事情我跟賈局長聯繫吧，你好好養病，等出院以後我還等着跟你比試一場呢。”
“好，沒問題。”
掛了電話，董學斌順着窗戶冷冷望了眼招商局的方向，又陰着眼睛瞅了瞅縣委的位置。縱然董學斌中午已經跟向道發那裡報了仇，但是以董學斌的作風，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被狗咬了？寵物死了？這些都只是董學斌爲了出出氣罷了，跟近億項目的政績比起來，跟招商會負責經歷比起來，這些算得了什麼？
咚咚，有人敲門。
董學斌一側頭，“請進。”
羅海婷、郭攀偉、林萍萍三人拿着水果依次走進來，“局長。”
仨人面上掛着擔憂，羅海婷今天也沒大紅大紫的打扮，好像特意回家換了衣服，穿的很素。
“嗨，不是不讓你們來嗎？”董學斌笑道：“還拿什麼東西？謝謝了謝謝了，快坐吧，都坐。”
“您身體……”
“還是上次心臟的問題，勞你們惦記了。”
不過誰都知道小董局長住院絕對不是因爲身體原因，關心了一下他的病情後，羅海婷和郭攀偉仨人就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羅海婷出言道：“局長，這次縣常委會的安排太欠妥當了，這不是給咱們招商局添亂嗎？好不容易工作剛有些起色，就把招商會的負責權給了一個一點情況也不瞭解的副局長，這是見不得咱們招商局好是不是？我就納悶了！向書記一再提出今年要重點抓招商！可就是這麼抓的？這不是幫倒忙嗎！”
郭攀偉也惱道：“樸總的項目是您拉回來的，他賈嚴什麼也不幹就想過來撈政績？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賈副局長的水平也不行。”林萍萍道：“我看他根本勝任不了這個工作。”
三人都很氣憤，語氣上也比較過激。
這種話要是跟別人說就顯得太不妥當了，背後議論縣委書記和常委會的決定，是有那麼點忌諱的，不過這個時候當着董學斌的面兒說，卻也是郭攀偉羅海婷三人在表忠心。現在的形勢對董學斌很不利，權利被分攤了，政績被硬搶了，天知道過了這次招商會後，拿到不少政績的賈嚴會不會取代董學斌的位子扶正一把手？以縣委書記對董學斌的成見，這不是沒有可能。所以羅海婷他們才說了這種話，也是在用這個方式表達他們會堅定不移地站在董學斌這邊。
他們的話讓董學斌心中一熱。
羅海婷瞅瞅他，“沒有您領導，招商局的工作都開展不下去了，而且那賈副局長下午來了就開始亂指揮，唉。”
“局長。”林萍萍望向董學斌，眨眼道：“我這幾天身體也不舒服，要不我也……”
董學斌終於知道三人的來意了，哭笑不得中也是十分感動，“我住院是沒辦法，你們幾個可不能撂挑子啊。”
郭攀偉憋屈道：“可這事兒太……”
擺擺手，董學斌道：“羅大姐，林姐，攀偉，你們的意思我聽懂了，不過事兒可不能這麼幹，組織上既然讓我靠邊站，那咱們就得聽組織上的安排，不能跟組織上唱反調，招商會期間，你們該配合賈局長的工作還得配合，就算有情緒，有想法，也得給我壓在心裡，工作上不能出問題。”
不是董學斌高風亮節，而是沒辦法。
要是招商局幾個主要幹部都撂挑子，不配合賈嚴的工作，那招商會根本沒法召開，矛盾也就徹底激化了，這已經不是在和賈嚴與向道發唱反調，而是在和整個延臺縣唱反調，其中也包括謝慧蘭，慧蘭可是掛帥着招商會呢。要是董學斌真攛掇下屬這麼幹了，那一個沒有大局觀的帽子肯定會被扣下來，那時別說羅海婷郭攀偉他們會遭處分，董學斌也自身難保，正好給了向道發動自己的藉口。
“局長……”
“按我說的做，平時怎麼工作現在還怎麼工作，現在是招商會的非常時期，不要落了人把柄。”
郭攀偉一沉吟，重重點了頭。
這時，病房門突然被人敲了敲，咚咚咚，敲了三下。
門一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寸頭，高鼻樑，看上去有點意氣風發的味道，腳步帶着一股自信，每一步都落的很穩，進來後，他看看病牀上靠着的董學斌，微笑道：“是董局長吧？我是賈嚴，來跟你報個道，噢，羅主任林科長也在？”語氣很隨意，沒有什麼拘謹和恭敬的意味。
郭攀偉皺皺眉頭，對他和董局長說話的語氣有點不滿。
林萍萍也蹙眉看了眼兩手空空的賈嚴，心說局長住院你連點東西也不買？這態度一看就不端正啊。
賈嚴彷彿沒察覺幾人異樣的目光，站得很穩。
這就是賈嚴？
向道發插進來的釘子？
董學斌擡頭看看他，笑笑，“原來是賈局長，聞名不如見面啊，一直聽說賈局長在市招商局裡表現突出，參與過兩次招商會，果然，向書記欣賞的幹部確實不同凡響，一看氣質就知道咱們賈局長是搞招商的一把好手，不一般啊，嗯，招商會交給你負責我就放心了，好好幹。”
賈嚴知道他是寒磣自己呢，跟市招商局表現突出？要真突出的話誰會下來延臺縣的地界？還下調一個副局長？賈嚴在市招商局可是一直在坐冷板凳的，這個辦公室副主任已經幹了五年了！而且參與過招商會雖然是事實，可一個副主任能參與到什麼？頂多是印一印宣傳資料，完成一下主任交代下來的任務而已。
才第一次見面一把手就沒有給好臉色，賈嚴卻一點意外也沒有，臉上仍然掛着微笑。
說白了，賈嚴這次就是向書記安排下來搶政績的，董學斌之前的努力都給他做了嫁衣，賈嚴上任之初就做好了承受這份壓力的準備，他纔不管董學斌有沒有好態度，既然向書記給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他就要妥妥帖帖地把工作給向書記辦好，有向道發這個一把手做後盾，賈嚴底氣很足，甚至心裡面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搶政績？
賈嚴這次不但要把董學斌的政績搶過來，也打算伺機而動，看看能不能在他們內部搞一搞事情，挑唆一下董學斌的派系，再拉攏一些幹部，然後和董學斌好好掰掰腕子，如果情況比較順利，賈嚴覺得有向書記的支持，自己甚至完全可以頂替了董學斌的局長位子，所以他心思也活絡了起來，這兩天都神采奕奕，做好了大幹一場的準備。
話不投機。
說了幾句後，賈嚴笑道：“招商會那邊還有工作，董局長，你注意身體，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這話說的很不給董學斌面子。
等賈嚴走後，董學斌也讓羅海婷郭攀偉他們走了。
陰陰眼睛，董學斌心說你什麼玩意兒，摸起電話打給了謝慧蘭，“喂，慧蘭，那個賈嚴我見過了，政治修養很低啊，白拿了我的政績還一點沒把我放在眼裡？怪不得這種人跟辦公室副主任一呆就是好幾年呢，什麼狗東西！我看他這個態度，擺明了就是要搞事情啊，屁股都沒坐穩還惦記上我的位子了？”
“我也想看他能蹦躂幾天呢。”
“我剛纔跟招商局的幾個幹部囑咐了一下，讓他們配合賈嚴的工作，不要在招商會期間出問題，嗯，這麼做對吧？”
“何止是對？呵呵，就應該這麼做。”謝慧蘭笑吟吟道：“網已經撒下去了，戲臺也已經搭起來了，向書記既然認爲賈嚴能唱好這齣戲，那我就陪他唱一唱，你啊，等着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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