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霽依舊還是大理寺司直一職, 但官升一階,升爲從五品的禮部郎中。
這不過是短短的半年時間,以往的狀元都沒他這般順遂, 難免讓人生出幾分嫉妒。
但一聽到做爲使臣出使東疆, 便沒幾個人羨慕了。
出使番邦, 各種刁難和困境也會隨之而來。第一, 送嫁耗時長, 幾乎一個月的路途,大多時候都得風餐露宿。第二,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就是再怎麼禮遇,也免不得被磋磨一番。
而北去六千餘里, 而送嫁行伍走得慢, 且期間還要預留意外耽擱的時日, 所以這送嫁的隊伍得提前了一個半月出發,三月中旬就得離開金都。
在東疆逗留至婚事順利舉行之後, 再而待上一些時日,回途再花大半個月,這一趟,儼然得離開近三個月。
這那時什麼好事,壓根就是去受苦。
且若是此事做得不好, 苦受了, 還被責罰, 幾乎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沈寒霽離開金都近三個月, 這事與一些人來說或許一絲的影響也沒有, 可對一些有心人來說,卻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是夜, 一輛馬車從金都街道行過,停在了一所宅子的後門處。
馬車停了後,車伕下了馬車,壓低聲音朝着馬車中的人囑咐道:“主子便在宅子中等你,讓你來了之後戴上面具再進去。”
一會後,馬車裡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戴着面具,穿着白袍的人從馬車中走了下來。
車伕看了男子一眼。想起男子的身份,眼底閃過幾分鄙夷,但因是主子看重的人,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隨而轉身去敲了宅子的後門。
後門開了,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開的門。
婦人看了眼車伕,再看向他身後帶着面具的男人,面色冷漠的與其道:“姑娘已經在屋子裡頭等你。”
男人聞言,朝着門口走了進去。
院子中也沒幾個人,除了開門的婦人外,就只有候在屋子外邊的一個老婦人。
這個老婦人,男人認得出來。他原本以爲這個又聾又啞的婆子應當死在哪個地方了,可不曾想竟然還活着。
聾啞婆子是那個死去的徐建尋的。後來男人在那院子見到她,還有些緊張,可這老婆子見了他,卻是什麼反應也沒有。
後來李清寧與男人解釋,說這人是她讓徐建去聾啞巷尋來的。
聾啞巷有許多像這個婆子這樣的人,一般被尋去做奴僕,都是想保守一些秘密。故而從聾啞巷出來的奴僕,最能保守秘密。
雖能保守秘密,但也不知清寧爲何要留着這個人,但轉念想了想,如今她身份敏感,最缺的便是能使喚的人,留着這婆子也不奇怪了。
聾啞婆子推開了屋子的門,便靜靜的站在一旁。
男子走進了屋中,看到了榻上躺着的李清寧,便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把休憩中的李清寧攬入了懷中,低聲的喚了一聲“郡主”。
李清寧迷茫間,似乎聽到了那熟悉而遙遠得不真切的聲音,下意識的喚了一聲“三郎”。
男人回了聲:“我在。”
但下一瞬李清寧便知道是誰了。
躺在男人的懷中,恢復了幾分清明,打了個哈欠,直接道:“我這次讓你過來,是讓你把一個婦人安排到那個女子的身旁,給她出主意。待那沈三郎出使東疆的時候,再教唆那女子到沈府去。”
男人回想了一下,問:“是方纔開門的那個婦人?”
李清寧勾脣道:“那是我的乳孃,我要的,她都會幫我的。你儘管把這個人安排到那個女子的身邊,餘下的事她知道該怎麼處理。”
男人聽到她這般說自己的乳孃,便也不甘示弱的道:“若非當年郡主所救,我如今也不知變成什麼樣。若是郡主想要的,我也都會不計一切幫郡主得。”
李清寧笑了笑,如今正是最缺人的時候,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她當初救他,不過是因爲他的聲音罷了。
如今沒了郡主這個身份,她便只能靠着一張美人皮子和一張嘴去蠱惑這些人幫她。
徐建如此,這個男人也如此。只要他們沒有了利用價值,她便會要了他們低賤的性命。
除夕那日,她在酒菜中下了蒙汗藥,當徐建知道她落了胎的時候,臉色大變,要質問她的時候起了藥效,他渾身乏力的倒在了地上,她便用一支簪子了結了他的性命。
那時,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回想手刃了奪取她清白身子的男人,李清寧的嘴角勾了勾,眼中盡是狠厲之色。
*
現下已是二月中旬,再過一個月便要出使東疆,沈寒霽讓人在金都徹查李清寧的行蹤,卻還是一無所獲。
便是派人盯着那裕王妃,可也不見她出府,想必是王府中有所暗道,不然那裕王妃怎可能忍得住一直不去見李清寧?
金都城之大,不可能挨地的去尋這密道的入口,更不可能挨家挨戶地去搜查有李清寧。
靳琛與溫霆二人看向座上緊蹙眉頭的沈寒霽。溫霆道:“她既然未死,肯定不會輕易露面暴露自己。”
沈寒霽臉色深沉,薄脣緊抿。
因李清寧一事,讓向來處變不驚,從容面對沈寒霽陡然生出了許多煩躁。
一個不過十九歲的女子,卻是比她那父親還要難以對付。大抵是比她父親還要心狠手辣,也更加的六親不認,且能對自己下得起狠手,所以纔會如此棘手,
沈寒霽擡起了黑眸,看向靳琛:“你月底成婚,新婚不宜一同去東疆,你若留在金都,便繼續搜尋李清寧的所在。”
靳琛應了聲。
沈寒霽要出使東疆是在三月中旬,也就是說靳琛和七公主成婚後不久就要出發。
因表兄和公主成婚,淮州的繼母季氏帶着溫燕和兒子來了金都,住在溫盈新搬的府邸中。
此次前來的溫燕,態度和性子與大半年前來金都的時候截然不同,一口一個長姐,叫得好似有多姊妹情深似的。
只要溫燕不鬧出麻煩,溫盈也不管她叫得多親密。
而溫盈繼母季氏的態度也是大不相同。在府中住了好些天,對溫盈態度也是極好的,客客氣氣的,半點也沒有在家對待庶子庶女那副刻薄樣。
溫盈還尋思着她是不是因爲沈寒霽升了官,想要把她們這淡薄的關係拉親近些時,季氏的目的便顯示出來了。
她來尋了溫盈,坐了好一會後才話裡有話的與溫盈道:“燕丫頭今年都十三了,這都快十五了,旁的姑娘像她這樣年紀的,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定下婚事了。”
成,溫盈明白了她這繼母的心思了。
溫盈笑了笑,與她道:“我記得四妹年底才十三歲,這及笄大抵都還要兩年。畢竟婚姻乃大事,急不得,得慢慢相看。”
季氏爲難道:“這哪能不急呀?淮州也沒個像樣的青年才俊,唯二像樣些的,便是你堂兄和表兄,旁的都是些歪瓜裂棗。”
季氏這張嘴可真敢說,在淮州可不乏達官貴人之子,可季氏眼高於頂,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得比她這個繼女還差的。
溫盈繼續陪着季氏繞着彎,道:“總歸四妹也還小,便慢慢挑選,也是可以的。”
季氏卻是立馬道:“哪成呀,萬一這兩年在淮州都挑不着一個好的,這又該如何是好?”
話語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所以我此番來金都前便想着金都這地方人才輩出,肯定有不少青年才俊,但在金都也沒幾個人看得上你爹那地方小官,所以我擔心這金都的貴人看低燕丫頭是小地方來的,更覺得她沒什麼見識。”
說到這,季氏看向溫盈:“盈丫頭,你看你連明國公府的嫡女和容家嫡女都能有交情,便是公主都與你交好,想來你這人脈定然是不錯的。你去茶席之時,不若把你妹妹也帶上,讓她長長見識華,順道也多與這些貴女相處出幾分情誼,他日便是說親了,那些人家也不敢看輕我們家。”
溫盈端起茶水飲了一口氣,隨而對着季氏溫婉地笑了笑:“母親可是覺得我如今出入明國公府,與幾個高門貴女交好,很是光鮮?”
季氏道:“不然呢,這在淮州都能聽到你與女婿你們好話呢……且等等,盈丫頭你說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不想拉扯一把你的妹妹?”
溫燕在家中嬌蠻慣了,她現在看起來溫順了許多,可她什麼樣的性子,溫盈很清楚。如今不過是裝乖賣巧罷了,若是遇到急眼的事情,定然會把性子暴露無遺。
溫燕還是沒有被生活磨礪過,往前的日子到底是過得太順遂了。
溫盈笑道:“我自然是願意的,但因近來金都不太平,夫君先前辦職得罪了一些歹人,所以在夫君去東疆回來之前,我都是深居簡出,恐會回絕了許多的帖子。再者母親也不必這般着急,以父親的能力,他日定會升遷到金都來做京官的。”
季氏聽了,有些不大高興的道:“盈丫頭如今是有敕命……哦不,都是有誥命在身的娘子了,定然是看不起那略有嬌蠻的妹妹了。”
季氏口中的“略有嬌蠻”一詞,讓溫盈嘴角的弧度上揚了幾分。
“母親怕是不知道,去年五月四妹來了一趟侯府,在夫君面前鬧着讓夫君教訓女兒,這事雖然沒傳出去,但也是傳到了主母那處的,主母對四妹的印象實在不怎麼好,而這事我一直未曾敢與母親說。”
聽到這話,季氏臉色變了變,她以前是與女兒說過她長姐在侯府不受重視,可不成想那丫頭聽進心底去了,到了這金都侯府,竟嬌蠻到做出這等蠢事來。
若是妻子都不受寵了,又豈會把一個只有一半血緣的妻妹放在眼中?
真真是個傻閨女!
季氏在心底罵了聲,臉上堪堪維持住了笑意,才道:“去年五月的時候,你妹妹才十二歲,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她能懂什麼呀?而如今年歲大了一歲,也大了許多,能懂事了。”
溫盈到底是跟在侯府主母學習了半年了,對上季氏,自然不會像未出嫁前那般隱忍順從。
她沉吟了一下,繼而壓低聲音道:“想必母親在金都住了這麼些天,也聽到過明國公府的二姑娘會成爲太子妃的事情了吧?”
季氏到了金都,卻是是打聽到了許多事情。比如與繼女交好的明國公府的嫡女,幾乎已經確定了就是將來的太子妃。
季氏點了點頭後,便見繼女的臉色嚴肅了起來,讓她心底也莫名多了幾分緊張。
溫盈手臂撐着茶几微微傾身,季氏也不由自主地附耳了過去。
聽到繼女在自己的耳邊輕聲的道:“未來太子妃,那便是未來一國之母,若是四妹在這未來國母的面前失儀,他日顧家姑娘在太子面前提起此事,且不說會不會影響到夫君的仕途,但父親的仕途,還有小弟往後的仕途又該如何是好?”
季氏一怔,隨後訥訥的道:“燕丫頭總該是不會荒唐至此的。”雖然是這麼說,季氏心裡到底還是有了些沒底。
畢竟自己女兒的性子卻是嬌蠻過頭了。她以前覺得女兒年紀小,等長大些就好了,可方纔聽繼女說她五月那會鬧過,又覺得她這嬌蠻性子很難矯正,除非得受些大磋磨才成。
如今若是爲了給女兒鋪路,而拿丈夫和兒子的前途來打賭,風險實在太大了。
看着季氏那微微變了的神色,溫盈便繼續道:“母親,父親在淮州當通判十年,雖然不曾立下什麼大功,可也沒有出過任何的差錯,且還很是清廉。如今夫君得了皇上賞識,皇上必定也會注意到溫家,往後父親升遷爲京官也絕非難事。”
聽到這,季氏看向溫盈,詫異的問道:“你覺得你父親能升遷到金都當京官?”
夢中,便是明年年初,父親便會升官。
溫盈笑道:“父親早該升官了。若是父親升官,而四妹模樣好,前來提親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可就是四妹這性子……”說到這,溫盈笑意斂去,露出了幾分擔憂之色:“金都貴人多,平日我出行都得謹言慎行,不敢隨意得罪人。”
季氏眼珠微轉,神色中泄露出了幾分擔憂。
季氏在溫府,確實是個狠角色。但若真的是個睿智的人,便不會太過苛刻繼女和庶子庶女,更不會教出溫燕那般驕縱的性子。
季氏原向沒多想,只想着丈夫和兒子有好的前程,也想女兒嫁得不比繼女差。可如今聽繼女這麼一說,心裡頭是真的“咯噔”了一聲。
絲毫不覺自己已然被牽着鼻子走了。
“那該如何是好?”季氏問出了這話,然後又自答道:“我回去便對燕兒嚴加管教,非得讓她好好改改這脾氣不可。”
“母親,若是不嫌女兒主意大,也捨得四妹受些苦的話,不妨聽一聽女兒的意見。”
季氏聞言,看向了她:“什麼意見?”
溫盈收回目光,看向別處思索了一下,才道:“靳家姨母也在金都,不若在表兄和公主成婚之後,讓姨母向公主提一提,讓其借一個嬤嬤。宮中嬤嬤最重規矩,也會教導人,讓其有償的教導四妹一段時日,四妹或許能脫胎換骨也說不定。”
季氏愣了一下,猶豫不定的問:“這能行嗎?”
溫盈笑道:“這其實也是一個機會。”
季氏露出不解之色。
溫盈解釋道:“母親你想一想,若普通官家女子得宮中嬤嬤教導,他日說親之時,也能拿出來一說,讓人高看一眼。”
季氏順着溫盈所說這麼一想,還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心裡有了譜,也沒有急着繼續讓溫盈拉扯一下自己的妹妹。
送走季氏後,溫盈也呼了一口氣。
溫燕的那性子,由她來帶出去的話,定會鬧出不少的笑話,她怎會帶出去?
而一年後,父親升遷到金都,溫燕自然也是一同前來,屆時季氏指不定經常來沈府讓她走走人脈,尋一門好親事。
溫燕的親事她是不會插手的,但總該得磨一磨溫燕的性子,省得他日來金都,鬧出笑話,連累得沈府也沒了臉。
溫盈正要歇一歇,沈寒霽便回來了。
許是在外邊遇上了季氏,回來後便問:“你那繼母與你都說了些什麼?”
溫盈也就把今日和季氏說的話與他說了,沈寒霽聞言,笑了笑:“你怎麼就想到讓你繼母向公主借人?”
溫盈斟了杯熱茶給沈寒霽,撇嘴道:“還不是學夫君半先前七妹的事情,夫君明面上是幫了她進內學堂,但實則是讓她去受苦去的。”
沈寒霽接過了茶水,笑道:“所以你也想讓你那妹妹也受些苦?”
溫盈搖了搖頭,回道:“那倒不是,七妹去了一年那內學堂,如今人也好似變了許多,少了浮躁與嬌蠻,整個人好似嫺靜了些。而溫燕的性子與七妹的性子有些相似,我便想着能有個繼母不敢得罪且又有威嚴的人來教導溫燕,興許她的性子也能變一變。她性子能有所收斂,這對誰都有好處。”
沈寒霽飲了一口熱茶,微微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這些事情是後宅瑣事,沈寒霽倒沒有什麼意見。放下杯盞後,不知想到了什麼,擡眸問溫盈:“如今已經是二月十八了,你的小日子似乎還沒來,是不是?”
沈寒霽對溫盈的身體情況幾乎瞭如指掌,便是小日子是何時都比溫盈清楚。
溫盈因先前身子寒,又被薰香所累,小日子推遲了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不甚在意的道:“是晚了些天,以前也有過,估摸着再過兩日便來了。”
但沈寒霽卻是沉默了幾息。
他比溫盈還要清楚她的身子。調理了這麼久,她近幾次小日子很是準時,相差最多不過三日,而現在卻是推遲八日了。
思至此,心頭忽然生出了幾絲愁思。
若真如他所想那般,讓他如何能安心出使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