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盈還是第一回見到這樣的沈寒霽, 要她誇讚的沈寒霽。
估摸他是真的醉得不清了。
溫盈深知不能與醉鬼較真,思索了一下,面色淡淡的開口誇讚:“夫君自然也是才智過人, 不然又怎會三元及第?歷朝歷代能三元及第的人少之又少, 便是說夫君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不爲過。”
這些誇讚沈寒霽的話, 溫盈沒聽旁人少說。
可溫盈誇讚完之後, 沈寒霽的臉色依舊沉沉的, 微微眯着黑眸緊盯着溫盈,似乎還是略有不滿。
大概,即便是醉了, 也能分辨得出她的敷衍?
溫盈眉頭輕蹙,耐着性子思索了一下, 隨即試探性的開口:“夫君比起堂兄表兄可厲害多了……”見他臉色好轉, 她也就繼續道:“堂兄表兄不過只是考捕快而已, 便是進去了,那也就是與幾百來個人比, 而夫君是與天下千千萬萬的考生來比,二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沈寒霽面色好了,嘴角微勾:“就寢吧。”
溫盈暗暗的呼了一口氣,正要直起身上榻,但一動才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
低下頭, 看向了還摟在她腰間不動彈的手, 默了默, 擡起頭望向沈寒霽。
“夫君可否鬆手?”
沈寒霽倒也沒爲難她, 鬆開了手。
溫盈脫了鞋上榻, 從他的身旁跨過,躺在了最裡邊, 離他有一個人的距離。
這是他們的婚牀,大得足以躺得下兩個他再加兩個她。
溫盈依舊是背對着他躺着,蜷縮成團,不自覺的做出了自我保護的睡姿。
今日知曉了自己被下毒,身上還有餘毒,往後還極有可能繼續被迫害可能。
溫盈怎會不怕?
自然是怕的。
沈寒霽看了眼她的睡姿,心中瞭然。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隨即開口道:“方纔我留在廳中,與母親說了是誰指使的。”
溫盈微微一怔。
原來他也沒那麼醉。
溫盈問:“母親怎麼說?”
“她信,正在商量如何應對的時候,父親進來了。我與他說,明日讓祖母把我帶進宮,把香也帶進去,去見太后。”
溫盈一愣,沒想過他會這麼做。
“清寧郡主是太后最寵愛的孫女,你進宮狀告她最疼愛的孫女,不怕惹怒太后?”
沈寒霽勾脣笑了笑,隨而淡淡的道:“若僅是狀告到大理寺,幾乎沒什麼用,也費時,在這期間,只會讓清寧郡主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所以只能從太后那處下手,即便太后再怒,也會約束清寧郡主。”
聽到這,溫盈才知曉先前在正廳時,他說要把紅籮交給大理寺的時候,不過只是爲了讓主母重視的託詞罷了。
他繼續道:“且清寧郡主這香是南海進宮的貢香,大多都送到了太后的宮裡,她能拿到這麼多,只能是從太后那裡拿的。我多方打聽,多少有些知曉太后忌諱後宮爭鬥中用香害人,而清寧郡主仗着太后寵愛她,便不把這不成文的規矩放在眼中。”
輕嗤一笑:“太后下邊有十幾個孫女,之所以寵愛清寧郡主,是因她長得與第一個女兒有幾分相似,這寵愛也不見得是真寵,所以清寧郡主碰了這太后底線,並未見得能平安無事。”
溫盈聽了這些話,轉過身來看向沈寒霽。
這人,從不做無準備之事。大概在知道是清寧郡主指使紅籮下毒開始,就已經在想對策了。
到底與夢中的那個他有些不同的,雖因他而起,但起碼這次是他護住了她,不再束手旁觀。
心裡邊那惶惶不安,到底還是是因他這些話而少了些不安。
沈寒霽知她在看自己,便也轉頭看向她,四目相對,溫盈收回目光,把臉轉向上方,與他說:“方纔二孃喊我到她的院子,給了我一家鋪子。”
沈寒霽眼尾一挑,想起了一下她先前說減少月例來增添妝奩的事情。
她應當是缺銀子的。
思索了一晌,沈寒霽道:“今日送來的禮,明日你來打理,再從中挑一些帶回淮州送人。”
溫盈倒也不奇怪他會這麼安排,只輕聲“嗯”了一聲。
“你從淮州回來後,我與外邊合夥的生意,我會讓賬房往後與你交接,往後你來打理。”
其他官宦人家外頭進賬的都多爲正頭娘子打理,溫盈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那邊便謝過夫君了。”
謝過之後,溫盈閉上了眼睛,道:“我有些累了,便先睡了,夫君自便。”
沈寒霽“嗯”了一聲。
外間的燭火未熄,光亮昏暗,沈寒霽轉頭看了眼也已經背對了他的溫盈。
明顯的感覺到了他們與過去已經不一樣了。她也不再對他小心翼翼了,也少了那份眷戀,倒是多了幾分恭敬。
就下屬對上屬的恭敬。
沈寒霽無聲一嘆,也隨着閉上了雙眸。
今日許是因飲了酒,一夜無夢。
*
天尚未亮,沈寒霽便起來穿戴了,溫盈近來睡得也淺,所以他起來的時候,她也醒了。
從牀上起來,披着長髮,無言的幫他穿戴。
溫盈思索片刻後,道:“我隨你一同去祖母的院子。”
沈寒霽頷首:“也成。”
昨日是沈寒霽的慶功宴,不好掃興。再者也晚了,所以永寧侯並未告訴老太太,而是打算今日一早再告知。
夫妻二人梳洗過後,一同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人上了年紀便會睡得少,而老太太早就醒了,醒了之後便聽到了自己兒子說的那些話。
吃齋唸佛了許久的老太太都忍不住怒拍桌面,罵道:“簡直欺人太甚,她貴爲郡主,難道就能謀害人命了?!老三當初虧得沒娶她,若娶了她,這侯府指不定被她禍害成什麼樣了。”
這聽話且長得好看,還有能力的孩子本就得長輩喜愛。而永寧侯也就三個兒子,老太太不疼他們還能疼誰?
便是庶子,那也是自己的親孫子!
“母親,三郎說要您帶他進宮,再把那香拿給太后看。”
永寧侯這才與老太太說了三郎的想法,外頭就有下人通傳三郎和三娘子過來。
老太太讓他們進來。
人進來後,朝着老太太請了安,也朝着永寧侯和主母行了禮。
老太太看了眼沒什麼印象的孫媳,嘆了口氣:“苦了你了。”
繼而看向沈寒霽:“你與我進宮,可有把握太后能不遷怒你”
沈寒霽頷首:“太后定會遷怒孫兒,但有把握不會遷怒侯府,更有把握讓太后約束清寧郡主。”
“你既然都這麼說了,便隨我進宮……”頓了頓,看向溫盈:“你也隨我進宮,你中了毒,宮中有太醫,應當能診出來,屆時在太后的面前,說服力也大一些。”
溫盈聞言看向沈寒霽,不大確定他的計劃中可有計劃到她一同進宮。
沈寒霽朝着她微微點了點頭,溫盈瞭然。
待老太太穿戴好進宮的服飾,二人隨着她的馬車一同進宮。
老太太先行帶着薰香進了太后的寢宮,而他們在安懿宮外邊等候。約莫過了兩刻,纔有宮女出來宣他們進去。
來時,在老太太妝整的時候,主母已與溫盈大概說了一下進到宮中都要注意些什麼,又該如何行禮。
因此與太后行禮,也就沒有出錯。
老太太在偏座坐着,而薰香則放在太后一旁的桌面上。
座上的太后與老太太一樣的年紀,可因保養得宜,看着比老太太年輕了許多。
太后看了眼底下的夫妻二人,笑道:“不曾想今年的新科狀元和狀元娘子倒是先來了我這。”目光落在沈寒霽的身上:“你祖母常與我提起家中的幾個孫子,也常常提起你,說你樣貌極好,如今一看,當真是卓越俊逸,丰度不凡。”
沈寒霽自謙道:“太后娘娘謬讚,臣實不敢當。”
太后淡淡一笑。隨而道:“聽芫娘說狀元娘子身子有所不適,正好趙太醫一會過來給哀家搭脈,屆時也順道給狀元娘子看看,看看怎麼來調理。”
芫娘,便是侯府老太太的閨名。
太后沒有開門見山的說薰香的事情,而是要先確定溫盈身上是否真的有毒。
“臣婦謝過太后娘娘關心。”溫盈微微盈身。
太后看向老太太:“你這孫媳,模樣倒也俊俏。”
老太太到底是見過風浪的人了,與太后也有些交情,故而像閒聊一般回道:“三郎模樣也不差,自是不能尋長相普通的來配,不然怎樣看都不搭配。”
太后笑笑,端起茶水來飲,沒有再說話。
不一會,趙太醫來了,太后便先讓他給狀元娘子搭脈。
太后說趙太醫是來給自己搭脈,實則是給溫盈搭脈。
不一會後趙太醫的眉頭緊蹙了起來,看向太后,微微點頭。
太后會意,擺了擺手,太醫退了下去。
太后面色溫和道:“狀元娘子頭次進宮,就趁這個機會好好的逛一逛御花園吧。”
說罷,看向身旁的宮女:“你去領路,帶着狀元娘子好好的逛逛御花園。”
“諾。”
大家心裡明白得很,太后不過是藉故把溫盈調出去。溫盈也明白,但也只能福了福身,與宮女一同退出了宮殿。
溫盈走了,太后臉上笑意也隨之淡去。
與身旁的老太太說:“溫氏容貌雖好,似乎也比不上清寧。”
老太太眼神微變,心中免不得腹誹道清寧郡主是好看,但卻是蛇蠍心腸。且她也不覺得清寧郡主比自家孫媳好看。
若非是郡主,誰會追捧她是金都第一美人?這裡邊的水分到底有多深,沒人敢拆穿罷了。
太后與老太太說了那話後,看向底下的人,不鹹不淡的問:“你說是不是呀,狀元郎?”
底下的沈寒霽微微垂眸,眼神淡淡的回道:“臣與裕小王爺交好,但與清寧郡主交往不深,從未在意過郡主樣貌如何。”
太后微微挑眉:“那沈狀元覺得你那妻子樣貌如何?”
沈寒霽回道:“在臣的眼中,內子淑麗,性子柔順。”
太后笑了笑,可隨即笑意冷了下來:“這麼說,清寧貴爲郡主,還不足以進你的眼?”
“臣不敢。”沈寒霽低眸道。
“聽你祖母說,是你要進宮見我的,說清寧害你髮妻。”
沈寒霽撩袍跪了下來:“臣斗膽讓太后娘娘爲內子主持公道,若不然,臣恐郡主一計不成還會再生一計謀害內子。”
沈寒霽的話纔出來,太后重重的拍了一張桌面,怒斥:“你可知誣陷皇室都是什麼罪嗎?”
太后震怒,便是老太太的臉色都爲之一變。
沈寒霽卻是面色未變,挺直着腰,鎮定從容的回:“臣知,輕則杖責五十,重則開刀問斬。”
“那你可還要向哀家狀告清寧?”
沈寒霽沒有任何猶豫:“要。”
若不告,只怕溫盈最終難以逃脫夢中早亡的結局。
他夢中既已經錯過一次了,這夢外自然不能再錯。
她是他的髮妻,他應當護她。
*
溫盈心繫着沈寒霽在太后宮殿的事,以至於滿園蒼翠挺拔的樹木,爭相鬥豔的奇花,珍草都無心觀賞。
也不知他和老太太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溫盈正擔憂間,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疑惑的聲音:“你怎在這宮中?”
是清寧郡主的聲音。
溫盈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緊。身後的人,是想要她命的人。
很快,溫盈緩下了心緒,掛上淺笑,轉身朝着李清寧行禮:“見過郡主。”
李清寧帶着疑色又問了一遍:“你怎進宮來了?”
說着的時候,目光落在了溫盈身側的宮女身上。
這不是皇祖母身邊的女官嗎?
面色頓時微驚:“你見了皇祖母?”
溫盈低垂眼眸,回道:“今日祖母進宮見太后娘娘,便帶着妾身與夫君一同進宮給太后娘娘請安。”
清寧郡主可不信只是請安這麼簡單,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瞳孔微縮,什麼都沒說,轉身就往太后宮殿急急走去。
溫盈擡起頭看向清寧郡主匆匆離開的身影,面色平靜。
原來清寧郡主也是會怕。
溫盈看向一旁的宮女,恭順的問:“出來了有好一會了,不如我先行回殿外候着,也省得勞煩姑姑陪同。”
宮女笑了笑:“狀元娘子客氣了,若是已經走累了,便先回安懿宮外先等候。”
方纔在殿中,太后不過是把溫盈支出去罷了,如今在殿外等着,也並無什麼干係。
溫盈到殿外時,清寧郡主竟然也候在殿外,未能進去等。
李清寧看到溫盈,臉上已難以維持笑意。
清寧郡主大概猜出來了沈寒霽與溫盈隨着侯府老太太一同進宮的目的是什麼了。若不是爲了那件事,又怎麼會來見皇祖母!?
若不是這件事,皇祖母又怎會讓太監傳話,讓她在外邊等着?
可要知道她平日來請安,皇祖母若有事,也會讓她在偏殿先等着,那會像現在這樣,直接在殿門外候着?
這事是怎麼暴露的?
便是紅籮,她即使被抓了,也絕對不可能把她給供出來!
溫盈盈了盈身,也在一旁等候。
李清寧再看向一旁的溫盈,眼中隱隱淬了毒。閉了閉眼,斂下眼底的狠戾,意味深長的道:“聽說沈三娘子素來待在侯府,極少外出,也鮮少與高門貴婦往來。如今進了皇宮,見了太后娘娘,怕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都不知曉,若是說了些不該說的,只怕極爲容易引來災禍。”
溫盈聽得出,清寧郡主的意思是讓她不要亂說話,不然她定要她好看。
可都已經出手了,這威脅還有什麼作用?
溫盈聲音溫和道:“妾身也只是向太后娘娘請了安便去了御花園,倒是什麼話都沒說,但夫君說沒說,妾身就無從得知了。”
李清寧微瞪雙目難以置信的看入宮門,望向大殿的大門。
她不信沈三郎會到皇祖母的面前狀告她。
可若不是那聰明的沈三郎,又會有誰能猜到是她指使的紅蘿?又怎能循着蛛絲馬跡查到皇祖母這裡來的?
想到自己喜歡的人竟進宮狀告她,這打擊刺得她心底又疼又恨,緊繃着臉,雙目也因這恨意逐漸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