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水院的暗潮洶涌並沒有影響到庭院的熱鬧氛圍。
慕流蘇原本正欲去找絃音,恰逢李策姍姍來遲,甫一進來便喊住了慕流蘇:“英武將軍,我來遲了。”
慕流蘇腳步一頓,看了一眼人羣之外孑然而立的姬絃音,視線終究落在了李策身上,李策容貌在帝都一衆公子哥兒之間委實不算驚豔,只能說是眉清目秀,但是因爲他整個人身上都帶有一股子濃郁的書卷氣息,端的有幾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看上去便頗爲賞心悅目。
若是其他人喚住自己,慕流蘇許是徑直不去搭理或者尋個理由便推脫了,但這個李策,慕流蘇倒是極爲想會一會。這倒不是因爲李策的才華有多麼聲名在外,主要是因爲那一夜的宮宴上,李毓秀與李策似乎都對慕嫣然極爲關注。
雖然慕流蘇並未從這兩人眼中看到任何對慕嫣然不利的地方,但是這種太過刻意的結交委實讓她放不下心來。
她對着李策勾脣一笑,眼中笑意盈眸,脣紅齒白。分外好看:“原是李大公子,如今恰纔收了午膳,李大公子卻是是來遲了。”
李策聽着慕流蘇言語間的調侃也是報以一笑:“將軍笑話了,只是今晨父親大人交代了策些許事情處理,是以這纔來遲了,不過我看府上氣氛還不錯,可見將軍人脈委實不錯。”
慕流蘇對打官腔這種事情已然了熟於心,她毫不在意的道:“不過是遍地撒網罷了,你也知道我在邊境六年之久,委實與帝都的同齡人都生疏了不少,如今我有幸身在帝都,能通過這一次賞梅宴結交些許有人,流蘇自然也是個樂意之至的。”
李策看着慕流蘇一語交代出自己舉行宴會的目的,聽着句句在理,然而她眼中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已然道出了她完全不在乎這事的心聲,如此模樣,倒是讓李策有些難以捉摸。
李策眸光動了動,眼神裡忽而帶了幾分探索之意:“可策來時的路上遇到些許友人,說將軍這賞梅宴確是最名副其實的一場宴會,將軍除了領着人賞梅,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一頓,卻是分毫沒有別的舉動。”
慕流蘇注意到李策探究的目光,卻像是忽而想到什麼,將一隻手別到腰後,露出了一個饒有興味的笑意:“李公子是個通透人兒,自當知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流蘇的舉動自然還是有的,不過是不一定所有人都能看到罷了。就比如說現在,李公子雖然能看到我放在身前的一隻手有無動作,然而你卻看不到我身後這隻手在背後又有着什麼樣的舉動。”
話音一頓,她這纔將別在背後的那隻手取出來,高高舉到李策眼前,手掌一面手背一面翻轉着各自給李策看了一眼。
那手瑩瑩如玉,骨節修長,纖細間又透着幾分蒼勁,李策壓根沒想到慕流蘇會突然伸出一隻手到他眼前,雖然未嚇出動靜,但是那陡然一眨的眼透出了他些許的心中不寧,尚未來得及看清,慕流蘇已然放下了那隻手。
李策聽着她這麼一堆看似十分無厘頭實則話裡話外都另有玄機的言語,不由微微眯了眯眸子,復又展顏一笑道:“將軍倒是個極有意思的人。”
慕流蘇自然不會把這話當誇獎,但是寒暄的話已經說完了,她便直接進入正題道:“李公子認爲流蘇是有意思的人,那流蘇也想聽聽李公子認爲我嫡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兒呢?”
李策原本還鎮定自若的面容陡然破裂,下意識的便向四周看了看,見慕嫣然未在身旁,這才稍微放鬆了些許。
慕流蘇見着他一副心慌意亂的模樣,原本還風輕雲淡的眼神也忽而變得有些銳利,她直直鎖着李策的臉道:“李公子不若說說看。”
“慕二小姐她……”李策似乎不知道如何說,猶豫了半晌,這才聲若蚊吶的開口。
“不好了三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慕流蘇正凝神細聽,奈何這一聲透着幾分粗壯嗓門的呼喊聲太過尖銳嘹亮,將李策那一聲蚊吶般的聲音壓得了聲息。
慕流蘇頗有些頭疼的轉過身,纖長手指放在了太陽穴上,頗有些不耐的看向從內院一路驚叫面色浮誇的疾馳過來的嬤嬤。
青花原本還安靜的站在慕流蘇身邊,聽着慕流蘇與李策的交談。回頭便見着這個如此風風火火跑過來儼然壞了主子好事的婢女也是面露不滿,仔細一看,竟然是慕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田嬤嬤。
那田嬤嬤分明一副出了火燒眉毛般大事的模樣,偏偏已經起了厚重褶子的眼睛在看着慕流蘇這邊時,分別眼神裡透着幾分詭異的笑意。青花眸色一凌,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那疾跑過來的田嬤嬤衣襟,輕輕鬆鬆便將她那頗有幾分臃腫偏偏還帶着巨大慣性的身子給穩定了下來。
那田嬤嬤原本只是裝出來的神色張皇面容焦急,一路上冒冒失失的過來也沒見撞見什麼東西,如今陡然被人提住了衣襟,她這纔是真的受了驚嚇,條件反射的便朝着那揪着自己衣襟的人看了過去。
一見是當時正廳上一出手便將宋氏打掉了牙齒的青花,田嬤嬤這下當真是嚇得渾身發抖,一陣哆嗦了,只能下意識的將口中的話重複了幾遍:“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青花陡然捏住那桂嬤嬤的下巴,神色冷硬的呵斥道:“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還不快說?”
那田嬤嬤下巴吃疼,這才能回過神來,面色驚懼的看着青花:“你……你趕緊……放開老奴,老奴有要事要……稟告、稟告三公子。”
慕流蘇原本就因爲這突然冒出來的田嬤嬤打斷了李策的話心生不耐,如今見着她風風火火跑過來卻還如此磨磨唧唧的模樣,越發有些不滿,她給了青花一個眼神示意,青花便毫不留情的陡然鬆開了手。
田嬤嬤那臃腫的身子一晃,陡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痛的她好一陣子齜牙咧嘴,渾濁目光一掃四周,極多的公子小姐都被她這一動靜給引了過來。
田嬤嬤見人越來越多,想着這慕流蘇總歸還是得顧忌些許人前的面子,應當不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下狠手,她心中這次纔有了底氣,便哎哎喲喲的朝着青花嚎出聲來:“哎喲我的娘喲,這一把年紀了還被你這個膽大包天小丫頭的如此不敬,真是好生命苦,你這個心狠手辣的丫頭,老奴非要稟告老夫人,讓她治你的罪!哎喲我的娘喲。”
青花看着這老太婆一副絲毫沒有將慕流蘇放在眼裡的表情,反而是自顧自的在那愛哀嚎訴苦,顯然將方纔吼着的火急火燎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她看着田嬤嬤臃腫肥碩的身子,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冷。
“青花,若是她三秒再不說事情,便將這老虔婆的舌頭割下來扔去喂狗。”慕流蘇看着田嬤嬤一副毫不自知反而還自顧自揉着腰的模樣,她漫不經心的擡起手,面無表情的舉着衣袖細細整理上面的褶皺。
“三公子,老奴可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老奴沒有犯錯,你怎麼能這麼對待老奴?”
那田嬤嬤原本還目中無人,自顧自的揉着腰和屁股,陡然聽見慕流蘇這麼一聲威脅十足的話,頓時碼下了一張老臉,十足義憤填膺的像四周嚎叫道:“在場的各位小姐各位公子都來替老奴評評理,三公子你這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呀!”
慕流蘇神色從容的看了一眼田嬤嬤,臉上帶着一貫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落在田嬤嬤眼中,卻是讓她陡然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升騰起幾分恐懼之感,她卻仍舊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道:“三公子,你不能這麼對老奴,在場這麼多人都看着呢,草菅人命是要遭天譴的……”
“你以爲你的一條賤命很值錢?”慕流蘇面帶笑意嘲諷的看着田嬤嬤,那雙分外好看的眼睛明明帶着笑意,卻帶着讓人膽戰心驚的寒涼,“你以爲你這樣目無主子的刁奴還會有人護?”
說到這裡,慕流蘇嘖了一聲:“真不知老祖母身邊的這位嬤嬤哪來的自信。哦對了,方纔我不過只是想割掉你一條舌頭罷了,既然你如此熱情發的想要把你這條小命交代在這裡,那今兒本公子就成全你,草菅人命……哦不,是草菅狗命一次。”
慕流蘇語氣忽而變得輕柔縹緲,然而說出的話卻是讓田嬤嬤背脊生涼。
慕流蘇笑容不變的對她說:“你不若再向各位在座的各位公子小姐求求情,看看哪位貴人能對你伸出援手救你一命,若是沒有人爲你求情……那你便活到今天爲止吧。”
“三公子你!”田嬤嬤被慕流蘇那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氣得夠嗆,然而她用餘光環顧四周,卻見着那些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看着自己的眼睛裡竟是沒有半分同情,反而是一種上位者的嘲諷和不屑。
“這老太婆是個傻的吧,且不說本就是她倚老賣老沒將英武將軍這個做主子的放在眼裡,便是她沒有錯,英武將軍就是要殺了他又如何?誰會沒事爲了一個老太婆和當朝頗受聖寵的英武將軍作對,她可真看得起她那張老臉。”
“你沒聽到嗎,她方纔不是說她是慕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麼,連慕老夫人身邊的一條狗都如此不敬重英武將軍,可見那些說慕老夫人尊庶貶嫡,寵妾滅妻的傳言都堵死真的。”
“你才知道呀,這自然是真的,這事我早就知道了,慕家的這位老太太不寵愛自家嫡子,反而極爲寵愛那個叫慕霖平的慕家大公子,聽說這府上最華麗的一處院落不是英武將軍在住,反而是賜給了那個慕霖平住着的。好像叫什麼長樂院還是什麼的。”
“長樂院,怎麼取這麼個破名,流裡流氣的,聽着倒像是哪家青樓的名諱。”
“瞧你說的,你也太過孤陋寡聞了,這大楚帝都,誰不知道那慕霖平就是個整日流連聲色犬馬的浪蕩公子,取這麼個破名,倒是極爲附和那紈絝子弟作風的!”
……
田嬤嬤聽着身邊衆人的竊竊私語,一張滿是褶子的麪皮禁不住一抖一抖,顯然也是知道自己犯了蠢,若這慕流蘇只是將軍府上一個不得寵的三公子便罷了,可偏偏她還有一個身份,帝王御賜的戰神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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