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林葉站在這高處俯瞰着城外的軍陣廝殺。
如今在打的,還是孤竹人打孤竹人。
城外的叛軍是孤竹人,擋住叛軍的虎賁營和武凌衛新軍也是孤竹人。
所以有些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來定下的,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孤竹人在一年前絕對想不到,他們會從同族,變成了仇敵。
林葉往下看了看,城門打開,一隊騎兵從城裡出去,直奔陣前。
其中一匹戰馬上馱着的是一具屍體,那是一個昨日被林葉所殺人。
在行宮裡,古秀今說讓大內侍衛把那屍體擡出去,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埋了就去。
可林葉阻止了。
屍體被一隊武凌衛直送陣前,沒多久,就到了兩軍對陣之地。
得到了林葉的指令,虎賁營副指揮使秦崖伸手拉過來那馱着屍體的戰馬,拉着繮繩,然後催動他自己的戰馬。
叛軍那邊,見只一人過來,倒也沒有馬上放箭。
秦崖到了陣前後高聲喊道:“我們昨日在城中擒獲一人,你們應該想把屍體帶回去,大將軍仁慈,讓我屍體給你們送到陣前來。”
秦崖喊完之後撥馬而回,留了那一匹馱着屍體的戰馬在距離敵陣不遠處。
拓跋寧休心裡已經生出不詳預感,他緊張的看了老嫗一樣,老嫗搖頭:“應該不會是梅先生。”
“把屍體帶回來!”
拓跋寧休一聲令下。
有幾名騎兵衝過去,片刻後把那匹馬拉了回來。
當拓跋云溪和那老嫗在看到屍體的時候明顯一驚,但又幾乎同時鬆了口氣。1
因爲那屍體是蘭芷的。
屍體上還綁着一封信,老嫗伸手將信拿過來,然後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信封裡有毒,她是此道高手,取了個藥瓶出來,自己先吃了一粒。
她把信封裡的毒粉抖落,展開信後看了看。
林葉在心裡告訴他們,這個女人的屍體送還給他們,不過,梅先生還活着,如果他們想要換回梅先生,就要退兵一百里。1
“他們怎麼知道梅先生的名字?”
拓跋寧休道:“莫非梅先生真的落在他們手裡了?”
林葉知道梅先生,也只是知道他叫梅先生,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梅落烏。
因爲在抓那個太監月晉中的時候,月晉中說過梅先生這三個字。
老嫗點了點頭:“看來,多半是被他們拿了。”
拓跋寧休問道:“先生他知道全盤計劃,一旦先生落入敵人手中......”
老嫗嗯了一聲:“少主,先退兵回營,召集衆將商議一下。”
拓跋寧休點頭:“也好。”
不多時,號角聲響起,叛軍的隊伍開始緩緩向後退去,可這一退,沒有一個叛軍覺得心裡不甘,因爲這突然的收兵,每個人還都鬆了口氣。
哪會有什麼不甘呢,今日收兵,那就能多活一日,今日進軍,誰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日。
城牆上,林葉見叛軍後撤,他轉身往回走。
那個梅先生的地位必然很高,從叛軍的反應也能證實這一點。
但林葉要看到的不是叛軍退回大營,而是要看這城裡還會發生什麼。
他下城之後上了馬車,然後讓龐大海把馬車趕的急一些,即可回大將軍府。
與此同時,從陽梓行宮裡也出來了一輛馬車,在大隊禁軍的保護下往大將軍府這邊過來。
人羣中,【角】站在那看着隊伍經過,眉頭緊鎖。
他知道梅先生出事了,但他無法確定梅先生是生是死。
看着那支禁軍隊伍過去,他轉身離開人羣。
不久之後,他到了距離林葉的大將軍府不遠處等着。
沒用他等太長時間,就看到林葉的馬車急匆匆的回來了,車都沒停穩,林葉就從車上跳下來,大步進了府門。
而此時,看起來一羣官職不低的人就在將軍府門口等着呢,隨林葉一塊進了大將軍府。
【角】看到這一幕,就知道肯定出了什麼大事,或許梅先生就在那輛禁軍押送的馬車裡。
但他不能輕舉妄動,他能聯絡到的人不多了。
況且,天子這邊有一位賦神境的絕世強者,就算他能召集起來一批人,也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角】轉身離開,他需要等一等。
之前有武凌衛的騎兵出城,送出去一具屍體,【角】當時看到了,那屍體正是蘭芷。
他很清楚蘭芷的實力,最起碼與他不相上下,連蘭芷都死了,梅先生不可能僥倖逃脫。
他回到藏身處後不久,他的一個手下急匆匆趕回來,對他說,武凌衛又有一隊騎兵出城,送出去第二具屍體。
從手下人的描述來看,他就知道,那屍體是竹節。
思考良久,【角】決定是去找一個人。
在陽梓城城西有一座道觀,香火併不算旺盛。
除了大玉之外,其實道宗在諸國的地位都不及禪宗。
孤竹這邊寺廟林立,道觀的數量卻屈指可數。
小心觀的名字都取的顯得那麼小心翼翼,這裡日常也沒有什麼香客登門,更顯得冷清。
【角】是從後門過來的,只有一條很窄的石子小路。
到後門他按照約定好的暗號敲門,不多時,有個小道童將柴門拉開。
【角】問那小道童:“上師可在?”
小道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會兒,點頭道:“在。”
不多時,【角】被引領着到了一個書房門外,那書房的窗子開着,有個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姑坐在那正在讀書。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在看到【角】的時候,臉色變了。
因爲,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到了她必須出面的時候,沒有人會來聯絡她。
只要有人出現在這小心觀,就說明梅落烏出事了。
兩刻之後,道觀後邊的山林。
【角】小心翼翼的看了道姑一眼,似乎對這個女子充滿了懼意。
他說:“菊上師,現在怎麼辦?”1
被稱爲菊上師的道姑看着山林,臉色很平靜,但是眼神裡滿是悲涼。
“太明顯了。”
她說:“如果梅先生真的已在天子手中,天子何必要把他送到林葉的府裡。”
【角】點頭:“我也是這樣想,這一定是天子設下的圈套,等着我們去林葉將軍府裡救人。”
他想問的,正是這一點,這人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如果救,那麼必然是要自投羅網,如果不救......其實也並沒有多大的不妥。
梅先生確實掌握全局,但全局到了此時,都已經在明處了。
刺殺計劃失敗,藏糧計劃也已失敗。
接下來就是正大光明的在戰場上決雌雄,梅落烏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已不是那麼至關重要的事。
“你回去吧,把人都召集在你身邊,不能遺漏了一個。”
菊上師語氣平淡的說道:“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準輕舉妄動,就都與你在一起等候指示,至於大將軍府的裡的情況,我自會想辦法。”
【角】等着的就是這句話,他纔不願去和林葉打交道。
就算是他們在陽梓城裡人員齊備的時候,他都不願意去。
從道觀出來,【角】明顯鬆了口氣,但他此時不得不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
以他的實力,夜裡找機會偷偷出城不是問題。1
可關鍵在於,他知道少主對梅先生的感情,他就這麼回去了,少主多半是要對他發脾氣。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怒起來要殺人,理智控制不住憤怒。
菊上師既然把事情攬過去了,與他也就沒什麼關係。
誰能想到,大將軍安排他們出發的時候,一個個意氣風發,現在活着的,竟只剩下他一個了。
回到陽梓城繁華處,【角】也不必刻意隱藏身形,能認出來他的只有一個隋輕去,隋輕去現在傷重不能動,他便不擔心什麼。
此時還讓他有些懊惱的,就是銀子馬上用完了。
連續換了多個藏身之處,帶着的銀子已經花的差不多,此時若不想辦法解決,怕是連飯都要吃不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角】心裡忽然冒出來個極大膽的想法。
他看向巡邏經過的士兵,想着自己若是去投軍,誰能想到?
他隨便找了個鋪子吃些東西,這念頭一旦起來,就越發控制不住。
他覺得這絕對是個絕妙的想法,林葉也好,天子也罷,都不會想到拓跋烈的人敢去投軍。
吃過東西后,他在大街上又漫無目的的走了一陣,確定沒有人跟着自己,這才返回藏身之處。
他當然不是真的漫無目的的閒逛,而是在各處秘密聯絡的地方留下記號。
菊上師讓他把人都召集起來,他不敢不聽。
到了夜裡,他藏身這個地方聚集起來的人逐漸多了。
潛藏在陽梓城裡各處的人,悄悄的轉移過來。
到了子時之後,他這裡已經聚集起來有四五十人之多。
看着這些人,【角】心裡有了些底氣,最起碼不是那麼孤單了。
丑時纔到,有人在門外敲響了暗號,【角】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隨即過去開門。
當【角】看到是菊上師到了之後,連忙迎接上前。
“上師,可是有什麼安排?”
菊上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子裡的人,皺眉:“只剩下這些人了?”
【角】臉色慚愧的說道:“只有這麼多了。”
菊上師顯然也有些意外,大將軍在陽梓城裡埋伏的人那麼多,現在竟然只剩下這區區幾十個。
她一直都在道觀裡藏身,所有計劃都與她無關,所以她並不知道具體情況。
拓跋烈的交代是,如果梅落烏不出事,就不要找到她,讓她繼續潛藏下去。
“只有這些人,不可能營救梅先生。”
菊上師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從懷裡取出來一個紙包:“把匿身粉分發下去,你們天亮之前都離開陽梓城,這粉可以隱藏你們的氣息,不至於被他們的獒犬找到。”
【角】把藥粉分發下去,看向菊上師問道:“上師你何時出城?”
菊上師回答:“比你們晚些。”
她看了一眼【角】:“大將軍曾經誇過你,說你聰明,也能幹,此時你卻讓我有些失望。”
【角】問:“上師這是怎麼了?何出此言?”
菊上師道:“因爲我給你們的藥粉是劇毒,你居然毫無防備,大將軍高估你了。”
【角】臉色大變。
菊上師道:“你只知道,大將軍說最後一個計劃,就是一旦梅先生出事,你們才能找我,但你不知道,大將軍說的最後一個計劃,是清理。”
她說着話的時候,【角】已經覺得自己身上出問題了,皮膚劇痛。
菊上師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說道:“梅先生如果被抓,城裡所有暗樁都要清理,啓動我的是你自己,所以你不要怪我。”
說完後,一指點在已經沒什麼反抗之力的【角】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