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臺。
這是大玉東疆的一座邊關,這裡已緊鄰着東海,出城門走不過三五里便是海邊。
駿馬臺的城牆已經顯得格外老舊,畢竟這還是前朝時候留下的城關。
大玉天子站在駿馬臺城門樓上眺望大海,心情本該開闊纔對,可此時他臉色看起來都不大好,有些陰沉。
這海防重鎮的城牆修繕,朝廷差不多每年都會撥款,可看起來,這地方至少有十年以上沒有修補過。
萬貴妃自然看的出來天子心情不好,她想勸勸,最終還是沒勸出口。
因爲她太瞭解天子了,這種事,以天子性格,勸是不會勸得釋然的,就得辦。
“兵部的事,看來比朕預想的還要大的多。”
天子看着城外遠處,語氣有些陰沉的說道:“如果沒有朝廷裡的人點頭,下邊的人誰敢這麼放肆。”
萬貴妃嗯了一聲。
天子說的沒錯,如果不把上邊負責監察的人餵飽了的話,下邊的人怎麼敢去貪那麼多銀子。
不往遠裡說,只說最近這十年,朝廷給東疆海防修繕撥的銀子就已有近千萬兩。
駿馬臺只是一地,海防很長,如駿馬臺這樣的地方很多,可看到這就能差不多猜到全貌如何了。
“這一路上走過來,朕看到地方官府上也有人貪了些小錢,朕看見了,但朕沒過問,是因爲地方上的事,危害再大也只是一城一地,況且也看得出來,地方小吏不敢貪拿那麼多。”
天子的手拍在城牆上。
“可這裡是邊關!”
天子手指着遠方:“誰也看不到大海外邊是什麼,大玉是強,但朕從來不認爲大玉已是天下第一的強,萬一有一天,在咱們的水師沒有足夠實力掌控海域之前,有敵人從海域來襲,這地方能擋得住?”
他又用力拍了一下,那城牆上最上邊的一塊城磚,竟是被他拍的鬆動了。
他可不是修行者,甚至連尋常男人的體力都比不上。
“陛下,臣妾喜歡那邊。”
萬貴妃指了指視線可及的一座海島:“臣妾想去那島上看看,陛下一路上那麼辛苦,若還要坐船的話,怕是更辛苦,所以陛下就不用陪着臣妾去了。”
這天下啊,最懂天子的人,終究是她。
萬貴妃知道天子已經動了殺念,哪怕天子這段日子始終都在勸自己說不要再操那麼多心了,可看到海防如此,天子怎麼可能不動怒。
她留在這,天子還要照顧她的情緒,所以她不如自己出去玩幾天,等到回來的時候,天子的殺意也泄了,地方官府和邊關駐軍該辦的也就都辦了。
她不擔心天子的安危,這種小地方,駐軍不過幾千人,絕對不是御林軍的對手。
至於地方官府的人,更不值一提。
“也好。”
天子點了點頭道:“你自己去散散心,過兩日就回來,你若不回來,朕可是要找過去的。”
萬貴妃笑道:“那我就不回來,等着陛下來找我。”
天子被這句話逗笑了。
半日之後,萬貴妃在護衛和隨從的簇擁下離開了這座邊城,到了海邊改乘大船,往那座遠觀猶如仙境一般的島嶼去了。
“聶奪。”
天子輕輕的叫了一聲。
大內侍衛副統領聶奪上前,俯身道:“陛下,臣在呢。”
天子一擺手道:“去拿人。”
聶奪立刻應了一聲,招手帶上一隊人馬出去了。
不到半日,這邊關駐軍的五品將軍和校尉等軍中官員,地方縣衙裡的官員,一共一百餘人都被聶奪帶人拿了回來。
“陛下。”
聶奪上前道:“按陛下旨意,人都帶到了。”
他請示道:“陛下要親自審問嗎?”
天子轉身,走到那些被按跪在地上的人面前,一百多號人,跪在那誰也不敢擡頭,可不用看也知道他們此時的臉色好看不到哪兒去,必是白的嚇人。
“審問?”
天子道:“何必如此麻煩,朕若問他們,朝廷裡哪個大員在給他們撐腰,他們也不敢說,所以朕浪費口舌問了也無用。”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先把這邊的砍了。”
他這一比劃,大概三分之一的人就被劃出去了。
這羣人嚇得立刻磕頭求饒,可天子卻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他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聶奪便也擺了擺手,一羣大內侍衛上前,拖拽着那幾十個人就拉到一邊剁了。
嚇破了的膽子的哀嚎聲,臨死之前的喊聲,一下子就讓這地方變得陰森可怕起來。
三十幾顆人頭落地,這些人連爲自己辯解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天子面無表情的看着,那三十幾個人的人頭被拎過來之後,天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纔是犯了錯的人,該面對朕的樣子。”
然後他又看向那羣跪着瑟瑟發抖的人,指了指另一邊:“這一片的,也砍了吧。”
“陛下!”
這次,有人反應快。
這邊軍之中的那個五品將軍立刻就爬跪着往前挪,一邊挪一邊喊。
“陛下,臣有罪,臣願意認罪,也願意供認出其他有罪之人。”
天子輕輕哼了一聲:“憑你?你沒有膽子,朕不想聽你囉嗦。”
說完後又是擺了擺手,聶奪親自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將軍的衣領,把人拎起來就往外走。
“陛下!”
那將軍大聲嘶吼道:“臣願意說,這邊關之內剋扣的軍餉和撥款,一大部分都被兵部的大人們拿走了,我們拿的只是一小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天子擡起手勾了勾手指,聶奪隨即將那人又給拎了回來。
這將軍看起來五大三粗的,身材雄壯,比聶奪看起來還要高大些,可是在這位大內侍衛副統領的手裡,就如同一隻小雞仔似的。
人再高大威武,只要在氣勢上弱了,那這高大威武也就沒了什麼意義。
“給他紙筆,讓他寫出來。”
天子道:“朕看看他膽子到底大不大,能咬出來多少人。”
一個時辰之後,聶奪拿着一沓紙張快步走到天子身邊。
“陛下,那些人都招供了,這是他們每個人所寫的供詞。”
天子沒回頭的說道:“朕就不看了,派人加急送回去交給寧未末。”
聶奪輕聲問道:“這個時候,寧大人大概正在應付大將軍那邊的事。”
他能說出這句話,就足以說明他的位置很重要。
天子這次出巡,身邊帶着的貼身護衛是他而不是大內侍衛統領,其實也就能說明依稀什麼了。
只是人們總是習慣了從官職來判斷一個人重要還是不重要,往常這個人在宮裡又低調的不可思議,所以簡直就是個透明人一樣。
可是,外界所猜測的大內侍衛中的高手之一,就是他。
天子最擅長的一種技能就是藏人,有時候能把他自己藏起來,有時候能把別人藏起來,而且藏的都毫無破綻。
二十年前他裝瘋賣傻以示弱的時候,誰能看出來他是把自己藏起來的?
天子沉思了片刻後說道:“不知道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聶奪道:“有寧大人和殿下籌謀,陛下又早有安排,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
天子道:“哪有那麼輕巧的事,王洛神不是你們認爲的那麼簡單。”
天子看着城外語氣有些複雜的說道:“朕知道,言缺他不是王洛神的對手,寧未末也不是,他們兩個加起來都不是。”
“可是朕總不能還一直都攥着不放,總得讓他們自己去練一練,不管是鬥得過王洛神還是鬥不過......結局不變就是了。”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
這句話是......反正有林葉在兜底。2
“這樣吧。”
天子道:“你安排親信把這些供詞送回去,等寧未末騰出手來了,奉辦處那邊會把兵部的事再好好捋一捋......”
他回頭看向聶奪說道:“給你師父寫封信,告訴她,若歌陵城裡出了什麼意外,還是希望她能幫一幫言缺。”
聶奪俯身道:“臣遵命,臣馬上就去寫。”
天子的視線再次回到大海那邊。
此時此刻,大海能帶給人的廣闊和舒暢,他總算是感受到了一些。
看看大海,真的能讓人心裡暢快起來。
“看看這裡。”
天子自言自語道:“連關防的事都敢有人插手,連邊軍的糧餉都敢有人剋扣......若不鬧一場大的,怎麼能讓中原煥然一新。”
聶奪沒敢迴應,這話可不是他能迴應的。
他向天子告辭之後就回去寫信,這封信寫的很難,因爲他太瞭解師父的脾氣秉性,如果措辭稍有不慎,下次他見了師父的時候怕是要倒黴。
一封不過幾百字的信,他是寫了改改了寫,足足寫了一個時辰。
然後把信件和那些供詞都封好,把他手下最親信的人叫過來。
“這些證詞都送去奉辦處,務必親手交到寧大人手裡。”
“這封信,你想辦法去慶餘河的皓園......”
聶奪從身上摘下來一塊木牌遞給手下:“沒有這塊牌子上不去湖心島,切記,這封信一定要送入湖心島。”
手下人答應了一聲,將東西謹慎收好,然後告辭離開。
聶奪跟着手下人出了屋門,站在門口看着手下人走遠,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師父已經有二十年不問江湖事了,也不知道自己這封信的分量夠不夠。
他是湖心島上那位神秘大人物的關門弟子,若非如此,他又怎麼可能有資格,留在宮裡暗中保護陛下。
他這個關門弟子,可是得了那位神秘大人物的真傳。
“陛下......臣真是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
聶奪自言自語,眼神裡有些對未知之事的擔憂,也有一種帶着光彩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