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微微已經沒有剛剛死而復生時候那麼醜陋了,臉上依稀還能看出些疤痕,不仔細看,倒也不明顯。
他和林葉相對而坐,兩個人之間隔着一張小桌,桌子上是一壺熱茶兩個杯子。
“三重蟬......”
林葉自言自語了一聲。
他其實也沒有想到,陳微微會如此坦然的說出這件事。
得不死魔功,這種事隱瞞還來不及,他卻能坦然說出,證明陳微微最起碼心境上已經不似以前那麼浮躁了。
“能解除掉嗎?”
林葉問。
陳微微語氣平靜的說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在哪兒,又如何解除?”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伸給林葉。
林葉稍稍遲疑了一下,伸手捏着了陳微微的脈門。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陳微微體內純正的上陽宮內勁,也只有這純正的上陽宮內勁。
陳微微道:“自從上次被打死了一次,它就消失不見了。”
他收回手,端起茶杯,用這熱茶暖着自己的手心。
“我知道它一定還在,就是找不到,三重蟬......我在想,它是不是真的像蟬一樣,又回到了大地之下蟄伏。”
林葉也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他剛纔探查陳微微身體的時候,也沒有察覺到陳微微有暗穴在。
沒有暗穴,陳微微的其他穴道也平常無奇,不可能藏起來什麼。
所以這不死魔功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林葉也察覺不到。
“也許散了呢。”
陳微微又自言自語了一聲。
可是這句話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麼可能說服林葉。
“聽天由命。”
陳微微看向林葉:“但,只是在這件事上,你知我一直要強,不肯服輸,尤其是和你比的時候,更不肯服輸。”
林葉點頭。
陳微微道:“我不想做官,不想從軍,我只想做個人間第一的修行者。”
他說:“所以我現在所要做的一切,都不是爲了你,也算不得是爲了大玉。”
“我想立功,想讓天子知道我的名字,如此我才能回大玉去,去上陽宮,去奉玉觀,去找到真正的修行之路。”
林葉沒有說話。
他不是在懷疑陳微微,這些話,沒有一個字是虛僞的。
“成全我吧。”
陳微微道:“如果不是因爲我這不服氣,我又怎麼回來求你。”
良久之後,林葉點了點頭:“好。”
於是,陳微微笑了起來。
林葉點頭說好,是因爲他知道以陳微微現在的修爲之力,就算是遇到一些兇險,他自己脫身並不是多難的事。
陳微微和寧海棠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陳微微更知道如何活着,而寧海棠更懂得如何戰死。
寧海棠是個女人不假,但她身上那種軍人該有的驕傲和榮耀,不許她有太多的退讓。
“你需要什麼?”
林葉問。
陳微微搖頭:“我這次帶了幾個幫手來,是我上陽北宗中實力頗強的弟子,有他們在就足夠了,若帶上你這軍中高手,反而不方便,也不自在。”1
他問林葉:“我只是想知道,底線何在。”
林葉回答:“茂林國君若願意臣服大玉,我可調派人馬在茂林駐軍,可保他平安,至於底線......無需你說,茂林國君也知道底線是什麼。”
這底線,不過是不許三心二意做個牆頭草。
“那我明日一早就出發。”
陳微微起身:“我現在去見師父師孃,去見師兄弟們,和他們,我話多一些。”
林葉點頭:“你去吧。”
陳微微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林葉一眼:“我學藝不精,上陽宮的妙法沒領悟多少,可我也看得出來,你現在心境搖擺。”
“或許不是因爲軍務事,或許不是因爲修行業,但你該知道,心境不穩,不管是軍務事還是修行事,都大有影響。”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陳微微邁步離開。
林葉沒有迴應什麼,因爲根本沒有必要。
陳微微所說的心境不穩,林葉自己當然知道,但他哪裡是什麼心境不穩,他只是知道自己有多愚笨。
若他是個聰明的,是個在那方面也有心機城府的,他現在可能都有孩子了。1
陳微微離開之後,林葉就起身走到地圖前站着仔細觀看。
這份地圖是從婁樊大營裡繳獲來的,還算詳盡。
他去過南疆大營了,但並沒有派兵將那地方死死守住。
不划算。
此時此刻,若真的分兵強佔婁樊南疆大營,那接下來的場面會要多慘烈有多慘烈。
大玉是要徐徐圖之,而不是上來就打一場並沒有十全把握的決戰。
那是婁樊境內,真要是打起來,別說十全把握,連二三分都沒有。
玉軍確實士氣正旺,可不管是兵力補給還是物資補給,線都太長了。
陷進去的隊伍,或許能堅守幾個月,最終的結局也是被婁樊人一口一口吃掉。
茂林......
林葉的視線再次停留在那個小國,這裡,從不起眼到舉世矚目,轉變來的可能會很快。
第二天一早,陳微微一行人就離開了來風口邊關,朝着茂林出發。
這是一支大概百餘人的隊伍,其中沒有一人出自大於軍隊,全都是陳微微的人。
坐在馬車裡,陳微微看起來雲淡風輕,整個人的氣質和之前確實有些不大一樣。
而此時此刻坐在他對面的,竟是崔覆野。1
離開來風口大概幾十裡,陳微微才從那種猶如入定一般的修行中抽離出來。
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同樣閉目養神的崔覆野,輕輕的叫了一聲:“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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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覆野睜開眼道:“宗主大人,是有事要吩咐?”
陳微微道:“只是想知道,崔先生可也有得茂林之策。”
崔覆野道:“在來此地之前,我只知茂林之名,所以哪裡會有什麼穩妥的對策,不過是到了後,臨機應變罷了。”
陳微微又問:“那崔先生,覺得可有幾分把握?”
“五分。”
崔覆野道:“不過這五分,說起來不少,實則和一分沒有也無區別。”
陳微微點了點頭。
崔覆野道:“難與不難,不在茂林,而在婁樊。”
他語氣平和的說道:“我是不信婁樊國內,一個有本事的人都沒有。”
“我也不信,宗政世全被稱作婁樊有史以來最強的帝王,也都是虛名。”
他看向陳微微:“但凡還有一個眼界開闊的,便會看出來林葉的目標會是茂林。”
陳微微道:“所以婁樊人,必有安排。”
崔覆野道:“其實婁樊人如何安排,也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花樣。”
“在我看來,其一是破壞談判,大玉派來的人最好死在茂林,如此才能讓大玉生恨,大玉生恨,也就算斷了茂林想平穩投降的念頭。”
“其二,扶植茂林國內親近婁樊的那些人造反,在我們到茂林之前,殺茂林國君,換上一個仇視大玉的人坐這位子。”
“其三,安排人直接去見茂林國君,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以威脅茂林國君,茂林國君若不聽話那就軟禁起來,再隨便殺一些,以此來震懾茂林人,但,這法子很愚蠢。”
“其四,若我是婁樊人,我會動作很快,瞄着那些支持茂林對抗大玉的人殺,而且殺的多一些,也不去搞什麼威脅,直接殺人就是了,死的都是親近婁樊那邊的重臣,茂林人還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微微聽的連連點頭。
不得不說,在這種事上,他的眼光確實不及崔覆野。
而且,和林葉坦白不死魔功的事,也是崔覆野教陳微微的。
有崔覆野在陳微微身邊,比宋十三在陳微微身邊的時候,作用要大的多。
不只是眼光上的差距,學識品味,以及城府閱歷,這些都有着巨大差距。
崔覆野教陳微微的,是明明白白的謀略,而宋十三能給陳微微想的辦法,多是不入流的江湖手段。
陳微微忍不住問了一句:“既然崔先生已想到了這麼多,那崔先生也想好了應付這些事的策略?”
崔覆野搖頭:“沒有。”
他說:“若我們到了茂林,一些親近婁樊的重臣已經被殺了,而且,還被茂林人得了些把柄,是大玉派人去殺的,那我們去了,大概是死路一條。”
陳微微:“崔先生連一點把握都沒有,卻還是堅持勸我要去。”
崔覆野道:“我沒有把握,我能想到的,林葉自然都能想到。”
他看向陳微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宗主現在的身份地位,若不從最兇險處求前程,還能指望着什麼?”
陳微微點頭。
崔覆野道:“林葉心機深沉,我所思,亦他所思,我無把握,他亦無把握。”
說到這,他再次看向陳微微的雙眼:“不然的話,他爲何會答應宗主北去?”
陳微微皺眉。
他能聽出來這是崔覆野的一句挑撥,可他就是很生氣,因爲他覺得崔覆野說的沒有錯。
林葉就是捨不得他手下人去冒險,所以纔會答應了陳微微的請求。1
這種念頭若沒有還好,一旦有了,便不可能抹去,只會在心中越發強烈起來。
越強,恨意就越重。
“他從來都不是個正人君子。”
陳微微自言自語了一聲。
然後又補充一句:“好在,我也不是。”1
崔覆野道:“這般兇險的局,宗主若能破了,林葉都沒理由攔你的前程,他也攔不住。”
陳微微深吸一口氣:“先生的話,我都記住了,這次......我會盡全力,也會聽先生的。”
崔覆野嗯了一聲後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對宗主沒有隱瞞,宗主是想回大玉進奉玉觀,我則想留在冬泊做人上人。”
“你我相互多扶持一些,這本不平坦的路,也就走的更順利一些。”
崔覆野道:“我是真的希望宗主能回大玉,且在大玉有極重要的一席之地。”
陳微微道:“我穩住了,你將來才能穩妥的回去。”
崔覆野點頭。
與此同時,來風口。
雷紅柳臉色有些凝重,她問林葉:“微微此去茂林,是不是兇險異常。”
林葉點頭:“是。”
雷紅柳:“那......”
她想問,那你爲何就讓他去了,但這話沒能問出來。
林葉卻知道師孃要問什麼,所以回答道:“師孃,他想回大玉,想進上陽宮奉玉觀,這兇險,是我唯一能幫他走快一些的選擇了。”
雷紅柳重重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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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只盼着,他那般偏執的性子,不會越走越偏。”
林葉自言自語似的迴應着:“我......也是這樣盼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