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市,LeProso咖啡廳。
陽光透過落地窗上的品牌印花,照進屋內,落下斑駁光影,一小半落在棕色的咖啡桌上,一半以傾斜的角度,投向地面,還剩下些許,落在了對坐着的丁寧和顧兮身上,將二人用一種微妙的方式維繫在了一塊。
一位一頭黃色捲髮,顯然來自異國的服務員,端了個放着咖啡的托盤過來,她先是將托盤裡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丁寧跟前,然後是糖包,再然後是紙巾。
本來,放下紙巾後,她就該走的。
可誰料當她拿起兩張紙巾後,托盤上露出了一支只有巴掌長的鉛筆,以及一張白色便籤紙。
換上輩子,丁寧一定會先愣上一愣,然後紅着臉,拿起手機,找到詞典,搜索這autograph是什麼鬼意思。
但現在,他懂,這位鬼妹是想要他簽名。
前兩次來,這鬼佬充斥之地,也沒見有人向他要簽名啊,今天這鬼妹怎麼就向他要簽名了呢?
敢情他已經進入國際友人的視野了,丁寧笑了笑,拿起鉛筆,筆走龍蛇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鬼妹服務員欣喜不已地拿過丁寧簽了名的便籤紙,絲毫不注意衛生地親了一口,然後興高采烈地對丁寧做了個3Q的手勢,隨即端着托盤,興沖沖地轉身離了去。
目送着那鬼妹歡快地走出一段路,顧兮凝目看向丁寧,撇嘴一笑,道:“哎喲,連外國妹子都認識你了,你這是真走向國際了。”
“得了,我這是出口轉內銷。”丁寧笑着將面前的咖啡推到顧兮跟前:“你要不要先嚐上一口?”
顧兮倒是想。可既然服務員都認識丁寧,她又哪能和丁寧同飲一杯咖啡呢,萬一傳出緋聞怎麼辦。
她心有悵然地將咖啡推回給丁寧跟前:“算了,你自己喝吧。”
“嗯”,丁寧嚐了口,有點苦,他拿起糖包。撕了個小口子:“你這說也不說一聲地跑過來,該不會是因爲太想我了吧?”
他說得漫不經心,目光餘光卻是往顧兮身上掃。
顧兮本想說,“你丫太自戀了吧”,可出口卻變成了苦澀的:“可不是。”
“呵”,沒想到顧兮還承認了。丁寧拎着糖包的手繼續保持着從容,心臟卻是微微一滯:“說吧,有什麼事?”
“我是來替我爸問問你,你是不是和微歌它們鬧掰了?”顧兮一手拖着腮幫,直盯着那些簌簌落進咖啡裡的醬色糖粉,注意力卻是集中在那只有着修長又漂亮手指的手掌上。
讓女人也嫉妒的手掌,越看越喜歡。連抖糖包的動作,都彷彿會跳出音符來。
“沒有。”丁寧將糖包放下:“我不是發聲明澄清了麼?”
“剛發的吧,我來的時候還沒。”
顧兮擡起頭,陽光很燦爛,能看見空氣中浮動的絲絮,還有生長在丁寧鼻翼的細細絨毛,上面打着金色的光澤,彷彿是透明的。很可愛。
“嗯,才發不久,就爲這事麼?”丁寧端起咖啡杯,挑目看向顧兮。
才發現,她居然有眼袋了,是睡眠不足,休息不好?
“最近是不是很累?”於是。他又問道。
“還好吧。”注意到丁寧的目光,顧兮的雙手不由地移到了眼袋上。
“回去休息一陣吧,我放你假了。”
“好任性啊你,說給我放假。就給我放假。”顧兮發現今天的陽光還挺暖和的,照得她渾身舒暢。
“可不是”,丁寧嘴角一扯,笑道:“誰讓我是老闆呢。”
顧兮也跟着笑了笑,她覺得這樣的時光挺好的,要是能就此凝固住就更好了。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你既然放我假了,那我就到處隨便玩玩咯。”
“要我陪你麼?”
“你不拍戲麼?”顧兮的心跳了跳,眉眼舒展。
“我拍戲,你還不是來找我了?”丁寧揶揄一笑。
顧兮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嘴角彎弧隙笑,但腦子裡瞬間跑出了個人,她的笑容中頓時多了些悵然:“你不怕葉迪生氣麼?”
“怕。”丁寧轉頭望向窗外,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所以,我得做好跪榴蓮的準備。”
“噗。”顧兮笑得更黯然了些。
她想說“那就算了吧”,可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是的,她想,她想要丁寧陪,想要和丁寧度過一段已經很久沒有過的二人世界,就像現在這樣。
看顧兮不說話,丁寧又道:“蔣妤她們還好麼?”
“不怎麼好。”服務員送了咖啡過來,顧兮停了話頭。
等服務員離去,她繼續道:“她們前一陣子就因爲孔鵲的事,被你弄得士氣不振。孔鵲還哭了,估計你不知道吧。最近各種消息滿天飛,你又不吭聲,大家都很擔心。”
這段時間大家都難熬,可人生中總會遇見些坎的,丁寧支嘴一笑:“有些事時機不到不好說,我也不想刻意瞞着你們。不過,讓她們擔點心也好,這一行,競爭激烈,形勢複雜,今天還是一帆風順的,明天就可能栽一跟頭,沒點心理承受能力可混不下去,你回去了,多開導開導她們。”
“所以你現在遇到困難了麼?”顧兮攪拌着咖啡,面露關切道。
丁寧端起手中的咖啡,泯了一口:“之前覺得可能會有危機,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微歌的內容主管之前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澄清下孔鵲專輯延期的事可他們無關,我想他們是妥協了。”
“其實我壓力比誰都大”,丁寧放下咖啡,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不僅要顧着自己,還得顧着公司,顧着你們。身上揹着這麼多代言。一個個也要顧及。你爸不就很關心我麼,在你來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給我打過電話,問我怎麼樣,出什麼事了。”
“我說沒事,大家都疑神疑鬼將信將疑,一個個覺得我就必須得出點事似的。當然了。確實是出了點事,可我必須得抗着啊,我得雲淡風輕,不能見誰都把什麼事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要不然就更亂了。”
“很累”,丁寧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最近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拍戲,空了還得趕着回申市處理事情忙新歌。你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回了好幾趟申市,沒去見你們是因爲根本沒時間,基本就是一個晚上趕一個來回。天黑的時候到申市,天亮了,我就已經在津市了。”
“還有七七八八的事一大堆。有人說我自找,可我不去找的話,很多東西就不會向我們傾斜,天上不會無緣無故地掉塊餡餅下來。Imusic馬上就要推出新版了,你到時候可以看看我爭取來了什麼。”
“大家都覺得我已經隻手遮天呼風喚雨了,其實不是,我還很弱小,我現在國內歌壇裡。撐死了算是佔了個山頭。在你們看來,或許佔了這麼個山頭已經夠好了,但在我看來遠遠不夠。”
“我做的一些事,你們一定會覺得很不明智,可是什麼都不付出的話,誰來給你回報呢。正是因爲我們還很弱小,所以我們得比別人拼。而拼是有風險的。我承擔的風險遠比你們承擔得多。”
“不過,風險越大收益越高。像這次,我因爲被四大平臺針對,Imuisc彌補了我很多。我可以透露點信息給你。新版Imusic將會內置一首宣傳單曲和一張免費專輯。專輯裡十二首歌,有四首和我相關,宣傳單曲是我寫我唱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吧?”
內置專輯可是所有更新了新版本的用戶都能接觸到,還有比這更犀利的宣傳方式麼?
當然有,那就是內置宣傳單曲。
毫無疑問,既然是爲Imusic定製的宣傳單曲,那Imusic肯定會大力推廣。
而丁寧兩個都佔全了,可不是得了大利益,那犧牲一些,完全是值得的。
顧兮嘴角隙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暗想着,現在四大平臺應該是要放棄針對丁寧了,Imusic又在大力支持丁寧,那丁寧一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她很替丁寧高興。
她更想握住丁寧那不時晃動着光影的手,或者乾脆坐在丁寧身邊去。
丁寧以前沒那麼多話的,她看得出來,丁寧這段日子確實承擔了太多,他很累很憔悴。
她很想給他點安慰。
恍惚間,她彷彿回到了並不遙遠,卻又好像已經很遙遠的那個夜晚。
她和丁寧坐在街角的長凳上,路燈的朦朧燈光照射下來,在他的臉龐和眸子上鍍出一層光澤,和現在一樣。
他四仰八叉不顧斯文地躺成了個“大”字,她規規矩矩地坐着,看着他,那畫面想起來就會在心底形成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裡逡巡。
那時候,他還在奔波於各個公司間面試,也挺累的,不過比起現在……
奔流向前的時光,應該是再也回不去了。
從太陽上過來的光線,還能回到太陽表面去麼?
忽地,她猛然想到,他有喜歡過她麼?
有麼?
換以前她覺得應該是沒有的,但此刻回顧着往昔的歷歷,她發現自己和丁寧的距離,一度非常接近過,接近到只差毫釐,似乎就可以像兩塊碰撞在一塊的火石般擦出火花。
可就是那毫釐,她沒有勇氣邁過去。
如果那時候勇敢一點,那現在會不會不一樣呢,會不會可以肆無忌憚地握起丁寧的手,甚至給他一個肩膀或者懷抱?
她的眼眶,止不住酸澀起來。
丁寧笑了笑,繼續道:“話說回來,風險其實也沒你們想象中那麼大。一聽和隨樂一直都比較沉默,微歌和易網也沒做太多措施。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我主要是得做戲給大家看,讓大家都覺得我被四大平臺針對得很慘。一方面博取同情,一方面也是爲了有更好的價碼和Imusic談,很陰險是吧?”
“嗯”,顧兮輕輕地點了點頭,嫣然一笑:“和我爸一樣陰險。”
“你爸是不是很慌?”丁寧笑着問道。
“也沒有”,丁寧的笑容太明亮了,明亮到晃眼,顧兮不由地低下頭,捧起咖啡杯,嘴角還是依然帶着笑容:“不過,他肯定不希望你出事,你一代言,公司銷量上升了很多,總沒人希望財神爺倒的。何況,我還在你公司裡,他也希望我能有始有終。”
“那你怕我倒麼?”
顧兮頓了頓,緩而開口道:“你不會倒的,你的實力放在那,無非是多賺一點,還是少賺一點的問題。”
“萬一我倒了呢?大家都不找我合作了,我也寫不出好歌了。”
丁寧這是度過難關後,懷疑起自己了麼?
還是說他太累了,疲憊厭倦了?
顧兮擡起頭,挑目看向丁寧:“沒有萬一,你說過的,你不會停步,要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
顧兮的語氣很認真,但說的卻不是丁寧想要的答案。
他現在身心俱疲,只想聽一句溫柔的安慰,而不是這樣的鞭笞激勵。
可也許這是顧兮唯一能給出的答案了,他笑了笑,道:“嗯,我不會停步的。”
話題到了這,好像再難以延續,兩個人都靜默下來。
陽光無聲,浮絮無聲,咖啡館裡人不多,不甚熱鬧,沉默無話後,就顯得愈發冷清。
從咖啡裡飄出的濃郁香味,在鼻邊縈繞不去,飄散出的燙氣,薰得人鼻尖發潮。
許久,顧兮開口道:“待會我就回申市了。”
“不多玩一會麼?”丁寧端着咖啡往嘴邊的送的手,滯了滯。
“不了。”顧兮擡起頭,凝視着丁寧,嘴角隙開莞爾笑容:“你要加油,也注意休息。很不好意思,你這麼忙,今天還耽誤了你這麼多時間。”
聽着顧兮這頗爲生分的話,丁寧心臟頓一梗塞,嘴角不由地浮出一絲苦笑:“沒事,你回去後,也不要和蔣妤她們透露太多,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的。”
“嗯。”顧兮低聲道。
“我放你假了,好好休息一陣。”
“知道了,幾天呢?”
“你自己看着安排吧,你其實技巧上已經沒有什麼問題。”
“那我什麼地方還有問題?”
還有什麼問題?
並沒有了,這麼段時間下來,他已經確認王菲是王菲,顧兮是顧兮,顧兮不需要做王菲,她只要做自己:“沒有。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出道。”
“爲什麼?”顧兮很是疑惑。
“我沒準備好,算是個理由麼?”
丁寧現在這麼忙,確實沒時間忙她出道的事,顧兮點了點頭:“算。”
“能接受麼?”
“能。”
“把《旋木》唱給我聽聽吧。”
“在這麼?”顧兮四顧了眼,有些不好意思。
“嗯。”
顧兮猶豫了會,但還是輕輕地開了口:“擁有華麗的外表和絢爛的燈光,我是匹旋轉木馬,身在這天堂……”
“……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但卻能夠帶着你到處飛翔,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我也只能這樣。”
我是不是也只能這樣了?
丁寧側目看向窗外,沿着玻璃窗一字排開的幾盆小盆栽,正開得紅橙黃綠青藍紫,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顧兮低頭看着杯子,杯裡的咖啡已經很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