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四周終於安靜了下來。
荒島上，只有海風劃過時發出的沙沙聲。
人皇負手而立，凝望天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刑天失魂落魄的靠在燕傾城盤坐的青石旁，眼淚未乾，面無表情。
“走走？”
忽然，人皇開口了，輕聲道：“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吧？”
“要不……就在這裡吧？”
刑天扭頭，有些猶豫的看了燕傾城一眼。
“她沒事，正在進行一場蛻變和新生。”
人皇道：“那人已經被我斬掉了，他本欲將信息傳回本體，卻被我截斷了。
現在他的本體大概負傷了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所以，你們暫時是安全的，他們百年內不可能再找上你了，除非……你再一次逆天行事！”
刑天怔怔看着人皇。
“你很不錯。”
人皇又一次說出了這四個字，能讓他如此讚譽，這世間也是罕有，隨後他將目光投向了燕傾城，輕聲道：“不愧是我的兒子，做出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合併戰體蘊含的神性物質，這是開萬古未有之先例，難怪‘他們’會惶恐了，派人前來扼殺，若傳說中的八荒戰體真的出現的話，恐怕九天十地就又一次多了一尊能危及他們老祖的變數吧！”
“八荒戰體？”
刑天蹙眉：“那是什麼？”
“一種推測。”
對自己的兒子，人皇很有耐心，輕聲道：“八荒戰體只是太古年間一個鬼才推測出的，他本身就是一尊戰體，已經大成，對自己的情況瞭若指掌，就算是大成的戰體體內的神性物質都僅僅能填充身體的八分之一而已！
若八尊戰體合併，神性物質將充斥戰體全身每一個角落，那時候戰體將完成一次終極蛻變！
可能會走出一條全新的路，或許……能與瑞麗絲叫板也尚未可知。
可惜，那尊戰體最後還是沒能實現願望，就算是戰體大成也仍舊被一個禁區存在殺死了！
想不到當年他沒有走通的路，卻在你手裡實現了。”
八荒戰體！
刑天默默記下了，不禁問道：“那如果九尊、十尊戰體合併呢？”
“不知。”
人皇輕嘆：“那是超越了極盡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可能是通往永生的路吧？”
說起這個的時候，就連人皇都迷惘了，這讓刑天嘆息，自己這位父親縱橫一生，修爲震爍古今，可以說是代表着武道修煉一途的最高成就了，可說到長生的時候還是帶上了迷茫。
可想而知，長生之門究竟攔下了多少人？
“我們走走吧。”
刑天嘆了口氣，收拾了一下心情，挺着傷軀站了起來。
……
這對父子在密林中散步，父親在前面走着，兒子在後面跟着。
可能因爲他們都是那種習慣了沉默的人，所以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就這般靜靜在林中漫步。
最後，他們走到了荒島邊緣。
海浪滔滔，一望無垠！
“很美的景色。”
人皇輕輕嘆了口氣，站在柔軟的白沙灘上負手而立，靜靜凝望着遠海，輕吟道：“八十萬血勇死忠爲兵，三十億血骨生魂煉勢。待得陰陽逆亂拔劍起，又是天下蒼生十年劫！”
“死了，全部都死了，只剩這殘魂一縷在人間驀然回首，只看到了蒼涼。”
“……”
他，似乎在緬懷着什麼？
刑天默默聽着，看着人皇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的這位父親大概也是孤獨的吧？
沉默下去麼？
刑天有些不願意，想了想，終於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父親，你……知道我母親到底是誰嗎？”
“不知。”
人皇搖了搖頭，語氣也有些無奈，命運給了他們這一家人太多的磨難。
可能是覺得這樣的回答也確實是有些過於奇葩了，於是人皇又補充道：“縱是修爲驚天，也難以逆轉命運的大潮！
我和你，還有你母親之間的因果延續的時間太長了，就算我撕裂了未來也沒有看到一切，那時你的母親身上披着迷霧，我看不清，只知道有一個女子爲了留下了血脈，斬掉了我的遺蛻。”
“連你也看不清麼？”
刑天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失落。
見到了父親，讓他忽然對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母親也產生了莫大的好奇，他想知道，那個生下自己的女人究竟是誰？
“看不清。”
人皇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艱澀：“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個奇女子！
我撕裂未來竟然看不清她的真容，說明恐怕她也是這天地中的變數之一。”
說到這裡，人皇回頭，一字一頓道：“你，應該有一個很偉大的母親，而且就在這一世！”
“什麼！？”
刑天終於坐不住了，有些激動的問道：“難道……她還活着？”
“活着！既是變數，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泯滅！？”
人皇搖頭道：“只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誰，爲什麼把你遺失了。”
說到這裡，人皇忽然擡手揉了揉刑天的頭，這種親暱的舉動讓刑天很不適應，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人皇那一團模糊的臉，卻又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你也不要怨我，萬古之前，我只看到了你的出生。可惜因爲你也是這天地之中的變數緣故，我看不到你後面的路，更不知你竟然遭遇了那麼多的磨難。”
人皇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憐惜：“也就是在你將九州鼎帶在身上以後我才見證了你後面的路，很精彩。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爲你留下足夠的後手，更沒有想到他還是將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要不然你不會揹負這一切。
不過，既然是我的兒子，既然你已經承擔起了這一切，那麼在不可挽回之下我希望你能扛起強梁。”
“玄武家族！”
刑天看着自己的雙手，冷冷道：“我會親手討回這筆血債，他們讓我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貌，我永遠不會忘記！”
“唉……”
人皇嘆息：“太玄，他確實是個偏激的人。
太古年間他就已經提出了這個想法，那時候我已經重傷，他擔心的是我若身死，人族將會傾覆，所以建議我留下子嗣，因爲只有我的血脈才能承受他所說的那種力量，最終打造出一個至強的戰士來匡扶社稷！
可惜，這個建議被我拒絕了，我不可能讓我的孩子去做一個試驗品。
只是沒想到他最後還是開始了那個瘋狂的計劃，那時我已經瀕臨坐化邊緣，並沒有察覺到。”
“其實，他是個忠臣，只不過他忠的是自己征戰一生建立的國度，而不是我。”
“至於後面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料想他應該不知道你是我兒子，這纔有了那麼多的殺戮。
一切，可能是個巧合，因爲太玄認爲只有武道修煉者子嗣才能承受那種力量，所以我推測他大概是在大肆竊取武道修煉者的子嗣的過程中碰巧帶走了你。
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數，我的兒子就是那個應劫之人啊！”
人皇垂下了頭，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未來你能留太玄一命，他追隨我南征北戰多年，有汗馬功勞，只因幼年被一個人類放生，所以一生都在爲人族的霸業鞠躬盡瘁，只是行事風格有些過分偏激了。但可以理解，那是一個病態的時代，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哪個不是爲了大義能犧牲一切？”
刑天沒說話。
太玄？
他知道，那是玄武家族的老祖，就是那尊臣服在自己父親身後的四象大將之一的玄武！
可就算是這樣自己就能罷戰嗎？
巧合？
這個巧合，毀掉的是自己的一生！
不過，是不是個巧合已經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事實是自己被人戕害！
自己父親的部將，將自己拿去做了實驗，把自己弄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是的，自己獲得了力量，可那又能如何？
一生早已滄桑！
這纔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鐵一樣的事實！
讓自己善罷甘休，可能麼？
怎敢忘，那與自己對天宣誓的兄弟的屍首？
怎敢忘，獄中小邦德他們一個個帶着笑容用胸膛擁抱自己的刀鋒，無悔赴死時的壯烈？
人皇亦無言以對，他知道，這仇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
“算了，這一切也是命中註定，無解之事。”
人皇擺了擺手，轉過了身，輕聲道：“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永遠記住。
你姓姬！
我們姬家的巾幗鬚眉一直都在爲人族而戰鬥，無論如何，永遠不要背棄人族。”
姬氏？
刑天呆住了，自己原來姓姬？
瞬間，刑天想到了很多。
“其實，你已經聽過了很多姬氏族人的事蹟。”
人皇負手而立，海風擾亂了他的滿頭長髮，聲音在這一刻也變得沉重了起來：“姬，她是你的曾祖母，也是我的祖母。
你曾祖父是個入贅進入姬家的奴隸，所以我隨母氏的姓氏。
你的祖父，是姬狄，曾帶領人族起義，戰死沙場。
最後到了我這一代，才終於復仇，爲人族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度。”
刑天此刻已經目瞪口呆。
姬狄，此人他沒有聽過。
但是姬，也就是他的曾祖母，他知道！
太古年間人族的第一尊先天道體，率領人族血戰八方，後來戰死在了上界，成爲了人族最大的悲歌，據說戰死以後頭蓋骨都成爲了上界一個雄主手裡的酒杯，身體都被製成了標本作爲戰利品被保存。
姬，是人族的一曲悲歌，是人族的開天女帝！
也是她打開了人族反抗的局面，喚醒了人族的尚武之魂！
那個殺死姬的種族，是上界的翼族。
後來，這個種族被人皇滅掉了，斬草除根，所有男性被活活燒死，女性賤賣給萬族淪爲玩物淒涼一生，嬰兒都沒能逃過一劫，被挑死在了槍尖，該族的那個人雄更是被人皇活活剝了皮，以皮製成戰旗，挑起了更加浩大的戰禍。
當初，聽到這一切的時候，刑天心中只有震撼！
被人族那個時候的悲壯反抗震驚的！
可是現在，他的心在抽搐。
原來，戰死的姬竟然是自己的曾祖母。
原來，人皇以那等殘忍的手段對待翼族全是爲了自己祖母和父親復仇！！！
原來，自己的祖輩已經爲人族流了那麼多的鮮血……
刑天久久沉默着，過了很久，忽然舉起手臂：“在此，我對天立誓，終我一生，誓保人族，不負祖輩血淚！”
人皇鬆了口氣，可以看出，這個無敵了一生的男人這個時候身軀放鬆了很多，沉默了一下，道：“匡扶人族，但莫走我的老路。
其實，當年我錯了。”
“什麼意思？”
刑天蹙眉道：“戰爭是不可避免的，您當年立下古爾維格誓約，現在的人族仍舊在恪守，與外族的戰爭從未停下！”
“錯啦！全部都錯了！”
人皇昂首長嘆：“我的前半生，就是一個錯誤。
戰爭是我挑起的，但那真的是一錯誤，我維護了人族，卻成了九天十地的罪人。
你記住，九天十地的萬族，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死敵！
當年爆發的那場波及九天十地的亡族之戰，本身就是外界插手挑動的一場災難，那是不折不扣的陰謀！”
“我們的敵人到底在何方？”
刑天蹙眉：“難道是……‘他們’？”
“嗯。”
人皇輕輕一嘆：“若亡族之戰不曾爆發，或許能迴天。
可惜，我們的力量全部都內耗光了。
仇恨一直存在在我們的內部，我不知道如何化解，這也是我留給你的難題。”
“‘他們’‘他們’‘他們’……”
刑天有些煩躁的搖頭：“他們到底是誰，我到底去哪裡找尋！？”
“不用找尋，‘他們’會來找你的！”
人皇道：“原諒我，孩子，我無法對你說出一切。
你體會過了，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遊離在九天十地，若我說出禁忌，恐怕會惹來那力量。
想知道一切，需要你自己去追尋。
不過那時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知道了一切，也就進入他們的黑名單。
可我堅信，我姬家男兒無懼狂風駭浪！”
“難道你也怕那力量斬你？”
“哈哈哈哈……”
人皇大笑：“我有何懼？只可惜我只剩一縷殘魂，若我全盛，只要立在九天十地邊緣，便是嚇死他們也不敢進攻！
如若不然，當初他們何必玩弄陰謀？
只是你老爹我一生未嘗一敗，還從未被人斬過，可不想身死道消無盡歲月後，在一縷殘魂上體會一把被人斬掉的感覺。”
刑天垂頭，苦笑道：“那能告訴我我爲什麼會出現麼？”
“不可說。
事實上，我也看不清你的命途。
你的前路看不見，你的身後一片茫茫。
這是你的命格，誰也看不清，與太玄無關，他雖然以大法力爲你矇蔽天機躲過了‘他們’的探查，但他卻絕對沒資格爲你逆天改命！
所有有關於你逆天改命的看法全部都是庸人之見！
無人能改你的命！
我猜測，你可能真的是那天命之子，這種命格我聞所未聞，沒有未來，沒有過去，一切皆有可能！”
說這些的時候，人皇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沉聲道：“有時間去一趟我的葬地吧，等你成爲至強者的時候。
萬族的恩恩怨怨以及那個預言，太古爆發的亡族戰爭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全都是禁忌，我無法說出，需要你自己去看，用你的心去評價。
我已經在全盛時給你留下了答案。
記住，一切纔剛剛開始。”
說完，人皇的身體開始發光，赤霞沖天。
“時間到了，真的是太短暫了，我即將消失。”
人皇看了眼自己的身體，隨後將目光投向刑天。
此時，他身上的所有大勢瞬間收斂，然後，竟然對着刑天伸出了拳頭：“對不起啊孩子，我只能陪你這一會兒了。
很抱歉，我搞砸了很多事情，不過父債子償，幸好老天將你賜給了我。
我知道，你會把一切做的很好很好。
我也知道，有朝一日你會超越我的。
祝你好運，兒子。”
刑天知道，人皇在笑，但卻執拗的沒有擡手，問道：“我們……還能再見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縷神念，我不知道在進入九州鼎後，本體還在這片天地中留下了什麼。”
人皇輕聲道：“但是，不管能不能再見，我始終與你同在。
因爲……我們是父子啊！”
“好，願我們還能再見，希望那個時候我已經收拾好你的爛攤子了，我也能驕傲的告訴你，無愧於姬家血脈。”
刑天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擡手攥拳，與人皇的拳頭輕輕碰了碰！
似乎，這就是他們的告別。
“啵！”
人皇的身體崩碎了，化成無數彩光，消失在了這片天地間。
“噗通。”
刑天跪倒在地。
良久後，空曠的白沙灘上忽然爆出一聲慘烈的哀嚎，就像是一頭受傷的孤狼咬着冷冷的牙齒在對月長嚎。
……
（三更一萬二千字，填上了很多懸念和坑，但又挖出了幾個大坑。。。總之，兄弟們放心吧，這本書雖然結構龐大，但老楚能駕馭好的，感謝每一位一直都在支持老楚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