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東方家庭的孩子擁有茶一般的內斂和含蓄。
越接觸,纔會越能捕捉到屬於他的熱烈和色彩。
在普通外人眼裡。
顧爲經性格有點敏感,有點羞澀,不擅於打扮,以往生活中比較沉默,學校裡很多同學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甚至會覺得他有點木訥。
不,
準確的說。
大多數人第一次見到小時候的顧爲經的時候,幾乎不會在腦海印象中爲這樣一個平凡的同學,留下什麼一席之地。
只有拿起畫筆,談到藝術的時候。
他纔會在眼中多上幾分靈動的神彩。
“和學生會主席走的比較近的那個幸運的男生。”——簡簡單單的這一句話,就能夠概括,上十三年級以前,絕大多數人在這個名字上所貼上的全部標籤。
他是那個會珊德努小姐一起在校園樹下散步,在圖書館討論問題,上課時在講臺邊完成小組作業的空洞人偶。
至於這隻人偶長什麼樣,什麼性格,好不好相處。
他皮膚保養的好不好,是丹鳳眼還是雙眼皮,喜歡喝可樂還是芬達,愛讀什麼書……拜託,老兄,你又不想上他,你真的在乎嘛?
除了有些荷爾蒙萌動的男生,會在教學樓窗邊望着樓下走過的情侶,主要是盯着莫娜,然後再羨慕嫉妒恨的斜着眼瞅兩眼旁邊那個礙眼貨。
最後低頭一陣猛扎寫着“顧爲經”三個字的小人以外。
他就是個透明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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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頭,往往也只有考試周前後,很多學生能在布告欄優秀成績榜上,對這名字產生些浮光掠影些的印象,可惜德威不是那種學風狂熱的市立中學,考試並非校園生活的主旋律。
本地考試能考到的最好的仰光大學,以這裡的學生普遍階層來說,也沒啥吸引力。
校園競賽,社團交流,演講比賽,出國遊學,戀愛舞會,夏令營……這些繽紛多彩的學校活動纔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顧爲經三個字也就順理成章的在玫瑰色的青春記憶中,被反反覆覆的不停遺忘。
記者收到的那份有關顧爲經的背景資料裡提到了這一點。
她仔細研讀後認爲,可以把採訪就安排在德威校園中,即便不採訪苗昂溫,隨便從校園裡揪與此事無關的路人出來提問題。
適量引導,定然能輕易得到她希望的負面評價。
詆譭個性強烈在,學生裡朋友衆多的風雲人物,可能會面臨現場輿論失控的風險。
詆譭一個根本沒什麼印象的小透明,還不是四周談話氛圍把他潑成什麼顏色,就是什麼顏色嘍?
至於碰巧撞上了對顧爲經有些印象的同學。
怎麼?
他心中的白月光,高嶺之花的主席小姐整天和一個他看不上的書呆子泡在一起,不趁機上上眼藥,已經算的上寬宏大量了,難道還要在鏡頭前美言幾句不成?
這是什麼樣感天動地的舔狗精神啊。
可以說。
女記者計劃的很好,她的盤算沒有打錯。
若非顧爲經和莫娜是青梅竹馬,從小時候就一起陪伴着長大。若非顧爲經是個共情心太強的爛好人,上陶藝課的時候,忍不住可憐旁邊那個沒有父母照顧,沒有人陪的小黑丫頭。若非他第一次在大金塔底下遇見勝子小姐時,他正好在拿着平板畫畫。
以他的外貌條件和性格,都很難在茫茫人海中吸引到對方的關注。
但蔻蔻在從人羣中跳出來的瞬間,形勢就發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
顧爲經是那個站在很多人青春記憶舞臺被遺忘的角落的小龍套。
蔻蔻完全相反……她就是很多人玫瑰色青春記憶本身。
在臺上唱歌的拉拉隊長,是無數個懵懂青春歲月中——
那抹縹緲的、朦朧的、盪漾的緋色霞光。
每個男生、女生的學生時代都會遇見在身邊來了又走,飛來又飛去的繽紛蝴蝶。
它是那樣漂亮、百般的可愛。
因此即使你從來沒有機會讓它停留在伱的掌心,即使你連和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從來都是遠遠的看着。
甚至畢業多年,即使你以爲自己早已忘記了對方,成家立業。
還是會在你二十歲,二十五歲,三十歲清晨的夢中,蝴蝶一次次的飛入你的腦海。
更重要的是,
蔻蔻真的是那種又美又颯,又非常容易和她相處的女孩子。
她張揚而不傲慢,古靈精怪又不盛氣凌人。
她會有閒心私下裡一本正經的和相貌平平,身材臃腫,戴大眼鏡,最不受重視的女同學討論八卦,再從口袋裡摸出根脣彩爲對方塗好,最後用臉在眼鏡妹子的臉頰上小貓似的蹭一下。
拍拍對方的腦袋,告訴對方,妹妹你五官蠻可愛,可要注意保溼哦,嘴脣乾裂就不好了。
徒留下身後一個臉頰緋紅,眼神恍惚呼吸急促,感覺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春心萌動,陷入戀愛的小姐姐。
而哪怕你是那種和顧爲經一樣只知道讀書用功,班級裡“特別不酷”的那種阿宅,也能收到她生日宴會邀請你去家中坐客的請帖。
於是,你生命中初次穿上了校服以外的正裝,噴上了古龍水,摁響了那間分配給蔻蔻家裡的小別墅。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脖子上的領帶被反反覆覆的打過,收的太緊的緣故,你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難。
結果被傭人帶進去纔看見,所有人都穿的很休閒,甚至還有人帶了泳衣,在院子前方的水池邊打水仗。
剛進門就被一支水槍跐中了衣領,淋成了落湯雞。
正當你開始驚恐的發覺原來派對不是約會,是不需要穿正裝的,在大家異樣眼神審視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中,羞澀的想要落荒而逃的時候。
有妹子跳出來遞給你一塊大毛巾,說你今天穿搭的還挺有想法,玩得開心一點,並一邊笑嘻嘻的用手指往你腦門上塗奶油。
你擦乾頭,坐在太陽椅上,望着她穿着緊身連體泳衣在人羣中嬉笑打鬧的樣子。
看着玉色的豐腴大腿起起落落,在波光粼粼的泳池邊,似是被反射的塗上了一層蜜蠟。
有些失落,有些釋然,也有些開心。
你知道自己不是她特意邀請等待的人,卻也覺得青春本該就像今天這樣美好。整個學校裡,除了莫娜覺得她是個僞裝的很好的大賤人,她覺得莫娜是個連裝都不裝的綠茶婊,以及在拉拉隊漂亮女生中,有幾分你爭我奪的塑料姐妹情以外。
幾乎找不出來任何一個人會討厭蔻蔻。
人羣中剛剛對苗昂溫的吹捧,屬於那種突然有一個莫名奇妙的人,以莫名奇妙的方式,獲得了莫名奇妙的獎項。
他們只知道聽說這玩意超牛逼。
牛逼到能把所有其他學生都秒成渣滓,正常人一輩子都渴望而不可及,所以跟着一起歡呼、震驚、喊歐耶就好了。
至於苗昂溫這個人……他比顧爲經還透明呢,大家都沒什麼特別的感觸。
蔻蔻不一樣。
她是在他們身邊長大的可愛姑娘,每個人看見她,都會下意識的想要微笑。
“蔻蔻!”
隨着蔻蔻的揮手。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人羣有人開始尖叫,還有人在鼓掌。
“蔻蔻最棒了!”
“蔻蔻我愛你,和我約會吧。”
竟然有聲音夾雜在人羣中假公濟私的大膽表白,聽聲線,那好像還是一個小姐姐。
“妞,過會兒等採訪結束,要是你有勇氣站出來當面,把這話再和我說一遍,姐姐我就認真考慮一下嘍。”蔻蔻調笑着迴應。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苗昂溫是個例外。
他眯着眼睛,神色陰鬱的盯着和記者對峙的漂亮姑娘。
蔻蔻越衆而出的時候,他的心就被抓緊了,當他心中的女神從嘴裡吐出那句——“苗昂溫這種又髒又醜又猥瑣的人都要吹捧的時候。”
苗昂溫的心臟簡直都像是被蔻蔻拎起來一刀攮了上去。
太欺負人了。
憑什麼顧爲經被踩了你就要怒氣衝衝的跑出來說話。
換到我就是又髒又醜又猥瑣?
我哪裡髒了!我那是被曬黑的好不好,我隔兩天就洗一次澡的好不好!校長呢,校長怎麼就在旁邊裝死了?
喂喂喂,這麼明顯的外貌歧視,就沒有人管管嘛!
皮膚黑就要被陰陽怪氣,換個非洲兄弟小姐你這麼說話試試。
然而。
此刻縱然是女記者都顧不上理會尷尬無比的苗昂溫,她有更麻煩的場面需要應付。
這個女生一出場就是一呼百應,甚至隱隱有一個人就可以代表整個德威校園的同學發聲的態勢。
眼見實在迴避不了,她只好硬着頭皮說道。
“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別的想要補充的。這裡是嚴肅的公衆採訪,不是校園裡學生們模擬聯合國這類的過家家。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留檔。”她咬文嚼字的說道:“我剛剛所報道的一切,都是真話,經受得起考據的真話。”
“同樣也只是僅僅說了一半的真話,藏頭露尾,斷章取義,誤導公衆,更是特別的可誤。”
蔻蔻不假思索的就指出了女記者搬弄文字遊戲的小伎倆。
“你告訴公衆顧爲經從小就坐着豪車長大。沒錯,確實是一輛價值五億緬幣的豪車,不過那是在1990年事情。如今在大街上,想找到這麼上年紀的老舊幾手車,恐怕是很困難的事情。”
“你並沒有告訴公衆。顧爲經的家境並不比苗昂溫要好。他能上德威,因爲他能靠好成績拿得到獎學金和助學金。後者,是德威教育集團審覈每年貧困同學的家庭資料,纔會頒發的。你爲什麼不報道報道這項事情呢,要是貧困生資料作假,也是很大的醜聞吧?還是你發現顧爲經家裡在德威同學中,實在談不上富裕,才只好選擇在一輛破二手車上弄文章?”
“謝謝小姐你的舉報,節目組會覈查這件事情,如果我們發現有必要的話,會進行跟蹤報道的。”
女記者用眼角的餘光望着旁邊拿手機錄像的衆人,只好強撐着說道。
“你有心給公衆塑造出顧爲經是特權階層的形象,苗昂溫這個爛人還陰惻惻的攻擊他難以相處,傲慢,而且缺乏靈氣。我卻要說,我心中的顧爲經是一個非常優雅,溫和,充滿愛心的人。對,顧爲經家裡不算富裕,但我就是要用優雅這個詞彙來形容他。”
蔻蔻眼睛裡流溢着清亮的光澤。
“優雅不是財富的集合,而是一種有靜氣,有耐心,處變不驚的含蓄和坦然,一種善良而高貴的生活態度。他是有那種自己有十分力,就會對別人十分好的人,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可以去採訪萊雅達區一家名叫好運孤兒院的社會福利機構。他在那裡畫畫,做義工。那裡的院長,孤兒,義工們都願意給出相似的答案。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事情了。”
“我相信,若是願意報道這些,觀衆們一定都會了解到,顧爲經是多麼有愛心的人。”
“至於缺乏靈氣。呵呵呵。我都要被這個評價逗笑出聲來了。”
蔻蔻一指旁邊的宣傳欄。
“他課堂的繪畫作業就貼在那裡,懂的人自然就懂畫成那個樣子,需要多麼強的用筆能力了。要是還不清楚……你今天不是來吹捧苗昂溫的嘛?讓這位被你誇上天的藝術新星現場也畫一幅同樣的作品,看看他有這份對鉛筆的控制力,不就好了嘛?”
“如果畫不出來。苗昂溫這路人都要被你們吹捧到去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了。顧爲經成爲仰光書畫協會的成員,有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記者聞言。
微不可查的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苗昂溫。
她並非學習美術的人,看過宣傳板上的素描練習,很漂亮,很規整,但說白了她也不覺得是多麼複雜的畫法。
一些簡單的直線和曲線而已。
她是真的覺得,要是可以的話,苗昂溫直接掏出一副更好的把顧爲經拍死,萬事大吉。
就算畫的差不多,自己也可以就是主觀認爲他畫的更好。
能被豪哥看重的人,實力肯定是在線的。
女記者以她的世界觀,覺得都是一所學校裡的學生。
再差也不可能比同齡人的繪畫實力弱到多少。
苗昂溫也注意到女記者在看自己。
等他意識到對方這種藝術素人可能根本沒意識到宣傳欄裡那幅素描的難度。
苗昂溫的臉色直接就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