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和何爲跟隨女孩來到城東北,城牆腳下的一處破敗小院落,女孩終究是年幼,他三言兩語地說得信任有加,終於把他帶來了。
‘嘎吱’一聲,推開破敗的小門,閃入眼瞼的是一片小院子,雖然破敗不堪,但那些本是種花花草草的地方,卻被種上了各色的蔬菜,幾間低矮的房子,牆壁斑駁,門窗的漆幾乎全部脫落,木頭處處是開裂的細紋,打掃的還算乾淨。
進了屋子,一股濃濃的黴味撲鼻而來,王秀忍不住屏住呼吸,卻看到一位乾瘦的花甲老人半躺在牀上,一個面容清秀、衣着襤褸的男孩正坐在旁邊,見女孩進來,驚喜地起身道:“三姐。”還未說完,發現跟進來的王秀、何爲二人,頓時滿臉警惕。
“爺爺,藥抓來了。”女孩走過去,把藥放在牀頭,彎腰給老人順了順被子。
“二位是。”老人雖有重病,且已入膏肓,人還挺清醒地。
王秀躬身拱手,道:“老宿,在下商水王秀,見這位小妹子買藥,就跟過來看看,說來也有緣分。”
女孩又附耳給老人說了兩句,老人掙扎着坐起來,拱手道:“多謝官人贈藥。咳咳。”話說的急,一陣咳嗽。
女孩忙給老人捶背,輕聲道:“爺爺,不要太急了,大官人是好人。”
“沒事,沒事。”老人憐愛地拍了拍女孩小手,又對王秀道:“大哥,還不給二位官人看座。”
大男孩急忙搬來兩張凳子,滿臉戒備地放下道:“二位官人請坐。”
王秀倒是看了大男孩一眼,笑道:“多謝小哥。”旋即,又對老人道:“聽老宿說話,倒也是飽學之士,緣何。咳咳。”話到此處,意識到說話有些無禮,尷尬地咳了兩聲。
老人乾咳幾聲,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清明,長長一嘆,道:“倒是讀了幾年書,可惜一事無成,可惜老了不中用,讓這些孩子跟着我受苦。”
王秀沉默不語,卻又聽老人道:“看來這些孩子,又出去惹禍了。”
女孩撒嬌地道:“爺爺,纔不是呢,哥哥們都在外面賺錢,很快您的病就能好。”
老人慈愛地撫了撫女孩的頭,溫聲道:“去給客人倒兩杯水。”
“爺爺,我去煎藥。”女孩眨了眨大眼睛,乖巧地起身去了。
老人歉意地一笑,道:“二位官人莫怪,窮人家無茶,將就一點。”
王秀擺了擺手,苦澀地笑道:“無妨,我們剛喝過,不渴。”
兩杯清水上來,何爲臉色有點勉強,他可是含着銀湯勺出身,這連點味道也沒有的茶水,如何能下嚥。
“君子之交淡如水,老宿雅趣。”王秀品了口水,才放下粗磁杯子。
老人佈滿滄桑的臉上,映出一抹笑色,道:“千里送音留善心,官人高義。”
大男孩聽着二人對話,目光一閃一閃地。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個幼稚地聲音:“爺爺,大哥,我回來了,今個掙了七八十文錢,夠買藥的了。妹子回來。”
一個男孩笑眯眯跨進來,手裡提着一包熟狗肉,卻如見鬼一樣盯着王秀看,後面的話硬生生吞進肚裡,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王秀笑眯眯看着男孩,意味深長地道:“小哥,好像挺面善的,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男孩懵地打個冷戰,轉身撒腳丫子就要跑,卻聽到老人喊了聲:“回來。”
他就像被定身咒語定住一樣,慢慢轉過身,撓着凌亂的頭髮,向王秀嘿嘿一陣憨笑。
“怎麼回事?”老人一陣咳嗦,大男孩急忙上前捶背。
男孩臉色尷尬,像做賊一樣,躲着王秀來到老人身邊,笑嘻嘻地道“大爹爹,我給您買了包肉。”
老人盯着男孩,忽然輕輕一嘆,道:“又去偷雞摸狗了?”
男孩一愣,急忙放下狗肉,搖手道:“沒,沒有,大爹爹怎麼這麼不相信我。”
在老人一臉疑惑中,他忽然張牙舞爪,喜不自禁地道:“爺爺,您能做起來了,病好了?”
王秀聞言一怔,忽然瞳孔緊縮,感覺不是太好,一個病的臥牀大半年的老人,忽然精神爽爽,這可不是好事。醫學上有種說法,叫神馬迴光返照。
他心念一動,笑道:“老宿莫要擔心,我和小哥倒是有緣,幾天前他說我解試高中,我一高興賞了他點錢。”
“我說前些日子,你拿了二兩碎銀,原來是官人圖個吉利賞賜的。”老人似乎鬆了口氣,他的話似乎在自欺欺人,卻也透着對孩子們隱隱地期望,不願看到他們做賊。
“想起來了,封元,是不是?”王秀刻意把話題轉開,目光充滿了玩味。
卻見那男孩,應該是封元,警惕地望着王秀,不言不語。
老漢尷尬地一笑,道:“官人見諒,這小子素來機靈,不知怎地,近日到是有點傻了,哦,這是宗良,女孩是李採萱,還有幾個娃子在外面,四哥,還不見過大官人。”
封元一張髒兮兮地小臉,表情是十分的精彩,來到王秀身邊,道:“見、見過,大、大官人。”
王秀玩味地笑道:“怎麼,不恭祝我來年黃甲題名?”
封元一臉尷尬,支支吾吾,不知該怎樣來作答。
王秀一陣大笑,望着封元一點頭,斷然道:“好小子,身形敏捷,不錯,不錯。”
封元狠狠地瞪了眼王秀,卻不敢接話,什麼身手敏捷,明顯在奚落他偷的本事,這要被爺爺知道,還不得氣死。
王秀淡然一笑,無視封元惡狠狠地目光,對何爲道:“煩勞你去請個醫館先生來。”
何爲眨了眨眼,很不習慣王秀的好心,但他還是頷首起身。
“不勞官人,小老兒是老毛病了,過幾日便好。”老人見王秀讓別人請郎中,他們連萍水相逢也算不上,急忙要起身勸阻。
“還是看看好。”王秀溫聲笑道。
“萍水相逢,已經煩勞官人贈藥,小老兒哪能再叨擾。”
“正所謂恰如其分。”王秀說着話,目光打量着幾個小子。
就在王秀與老人攀談的時候,陸續有孩子回來,他也暗贊老人高義,竟在窘迫環境下,竟然收養了十個孩子,可見其中的艱辛,又感佩一位正統讀書人的德操。
宗良、劉仁鳳、李長昇、封元、景波、薄章、秦敏、高堪、邱雲、李采薇,一共十名孩子。
“爺爺,藥煎好了,趁熱喝了。”李採萱用木盤,端着熱騰騰地湯藥過來。
“老宿,你就趕緊喝吧。”王秀笑咪咪地道,但他心裡卻不太好受。
“難爲這些孩子了!”老人顫悠悠接過盛湯藥的碗,慢慢地喝了下去,倒是苦笑道:“良藥苦口。”
“能治病就行。”
何爲快步走了進來,道:“先生請來了。”
卻見一個身穿團花長衫,有幾分清廋的中年人,蹙着眉頭慢慢步入,後面跟着一個提藥箱的小廝。卻見他環顧一下屋子,急忙用手帕虛掩鼻子,臉蹙的跟死了娘一樣。
王秀一看,心下有三分不悅,醫者父母心,大夫要是嫌貧愛富,恐怕醫術也是浪得虛名,他不禁狠狠地瞪了眼何爲。
何爲感受到王秀銳利的目光,再看請來先生那副死孃的德行,頓時明白怎麼回事,急忙道:“這位是宛丘最有名的古神醫。”
王秀輕輕頷首,拱了拱手,淡淡地道:“在下見過先生,老宿重病在身,還望先生坐診。”
中年人拿下手帕,矜持地看了看王秀,又望着老人,眉頭蹙的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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