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聲音中飽含着萬分的焦急,明明不算很響,卻遙遙的透過人羣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帶着一股穿透力。
像是有魔力一般,所有人都怔愣地停下了手,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幾人輕騎而過,踩着薄薄的積雪,馬蹄飛奔之時揚起點點晶瑩雪點,在溫柔的陽光下耀眼奪目。
爲首的少年作簡單黑衣短打的裝扮,身姿輕盈,手腕微提,遠遠看去遠山墨黛,沉靜如水。但只有靠近了纔看得出她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甚至隱隱透着一股即將爆發的壓抑已久的焦急和憂慮。
“葉哥!”段弘楊興奮的揮手大喊了一聲,葉哥回來就好了,將軍發起脾氣來誰都治不住,只有葉哥有那個本事能安撫將軍。他剛剛還在擔心,將軍會不會真的一怒之下將這兒的百姓全都給砍了,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屆時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要將他們給淹死。
褚洄幽幽的擡起眸子,先前眼中所蘊含的隱隱怒意被燦若星辰的清亮給取代,穿過重重人羣望去,一眼似是萬年。
然沒等段弘楊和其他七隊的兄弟們開心多久,就看着打馬而來的少年忽的飛身下馬,身後周建聲音洪亮地大喝道:“快跑,快跑!”他明明是瘦削的個子,聲音卻似是山洪傾瀉,響徹雲霄。
“啥?周建他說啥?”段弘楊一愣,吶吶的問身邊的甄玉道。周建喊他們快跑?跑什麼,難道後面有追兵,不像啊。但是周建緊皺到一起去的眉頭和滿臉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僞,難道他們在陌州城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成?
褚洄漆黑的眸子從飛身穿過人羣朝着自己跑來的葉挽身上掃過,只聽葉挽揚聲道:“快跑,快往高處跑,馮憑瘋了,他要水淹陌州西!”
此話一落,現場鴉雀無聲。
褚洄沉寂的眸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下巴微擡,看向東面的方向。
沒等葉挽在說些什麼,整個臨時營地裡頓時發出一片鬨堂大笑的聲音。“葉哥,你在瞎說什麼呢?這大冬天的馮憑想要水淹我們,也得有水啊!難道他還能憑空變一場山洪出來不成?”段弘楊嘿嘿笑着,湊到葉挽的面前。
“是啊葉哥,這玩笑可不能隨便開啊。整個陌州西都處低窪,這麼一淹還不得都死光了?”另有別的七隊兄弟們如是說道。
但是看着葉哥的臉色……衆人乾笑了兩聲就笑不出來了,紛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看葉哥,又看看周建,好像在確認她說的話的真實性。周建沒有說話,只沉着臉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馮憑是真的瘋了。”
鎮西軍霎時安靜了一瞬,面面相覷。
葉挽走到褚洄身邊,面色凝重,對衆人包括和平鎮的百姓道:“馮憑想要鑿了陌州城郊的水壩,對我們施以水攻之計,包括剩餘還在鄔江邊駐紮的主軍營二十萬衆,將我們一網打盡。”她與周建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趕在馮憑之前疏散所有人。
“鑿、鑿水壩?!”衆人大驚。
還沒來得及多問些什麼,只聽那些百姓率先不滿的嚷嚷起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朝廷怎麼可能鑿水壩,不說往後的蓄水問題,咱們陌州西的水壩下面可是有整整百萬百姓在呢,怎麼可能說鑿水壩就鑿水壩?難道朝廷不管我們百姓的死活了不成?”
“就是,你這娃娃怎麼盡瞎口胡說呢?鑿水壩那是要遭天譴的,不會是你們爲了拉攏我們信口胡說的吧?不要把我們當傻子行不行!”
褚洄涼涼的橫過眼,看了那幾個說話的百姓一眼。眼神微冷,包含殺氣。
葉挽無奈,心中又是急又是氣,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馮憑心中有這些陌州百姓,就不會打敗仗之際立刻退兵百里,直接龜縮回陌州城裡了。他根本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裡,無論他們是死也好,是活也罷,在馮憑心中只怕只能夠比擬螻蟻。
她道:“這是我親耳所聞,馮憑之所以退守陌州,對鎮西軍的行軍挺進不聞不問,都是爲了等着整個左護軍三十萬大軍都抵達陌州地界之時,鑿壩放水,兵不血刃的將所有人淹死。屆時只要將水壩問題都推與意外,他朝廷軍即能夠一兵不損的情況下將鎮西軍三支大軍折損其一。”此計雖是缺德,但是不得不說簡單有效又快速。
葉挽沉默了一會兒,看着百姓們仍然不願意相信的模樣,轉頭對褚洄道:“距離我們離開陌州城的時間已經有兩天之久,我雖派人跟上去盯着馮憑的一舉一動但是久久沒有最新的消息傳來,我們須得抓緊時間。”
“恩。”褚洄點頭,從背後捋了一下葉挽有些散亂的髮絲,低聲道:“趕路兩天,辛苦你了。”
方纔鬧事的百姓看看葉挽,又看看褚洄,臉上的表情有些懵懂。葉挽剛纔所說的話每一個字他們都聽得懂,但是怎麼組合在一起他們就不懂了呢?朝廷軍爲了消滅敵軍,想要鑿壩放水,將敵軍都淹死?甚至連他們的死活也不顧,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怎麼可能,他們一個個可都是大燕子民。就算不是燕京的百姓,不是那些富貴有錢人家,也改變不了他們是鐵打的大燕百姓的事實。朝廷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的放棄他們?拿他們糧食的時候不是已經保證了,一定會將敵軍趕出陌州的土地的嗎?
“你胡說!”有百姓眼角赤紅的驚聲吼道,“你們不過是爲了想要從我們這邊過路才這麼說的罷了,大家不要被他們騙了!朝廷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做得出這般無稽又荒誕的事情來!”
“沒錯,大家不要被她騙了!都是大燕子民,我纔不相信朝廷會這麼做呢!”有人附和着嚷嚷,臉上表情既是憤怒又充滿了亢奮,好像真的就如他們所說,鎮西軍是爲了哄騙這些百姓從而達到進軍陌州城的目的纔會這麼說一般。
葉挽也希望這是自己的謊言,這樣好歹在這個時候就不用擔心萬千將士們的安全問題了。鎮西軍無法踏着這些百姓們的屍體強行從這邊過,連阻止馮憑都阻止不得,僅僅是靠着斥候營的七隊兄弟們去阻撓馮憑,面對的又是在他那邊三十萬的雄兵。是雄兵還是熊兵以後再議,至少單憑他們個人是真的很難做到阻止馮憑炸水壩的行爲的。
這是一個死循環,也是對馮憑來說最好的計策。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多的通知到整個陌州西的百姓們,讓他們在所謂“山洪”到來之前就做好防汛的準備,以免一不留神成爲了山洪的祭品。
葉挽搖頭,面色沉靜道:“無論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們現在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向你們解釋……馮憑是曾後身邊的第一心腹,他的所作所爲相信你們不傻,都看在眼裡。整件事情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複雜,黑可能就是白,白也有可能就是黑……但唯有一點的是,民爲天下之本,我們並沒有半點想要害你們的私心,若你們願意……”
“不願意!”
“你在說什麼廢話,說來說去不還是想要讓我們不要攔路,讓你們離開去陌州城嗎!告訴你,做夢吧!你們個個都願意做叛國賊,但我們不願意,我們生生世世都是良民,從來都沒有定點叛國的念頭!”
“不要跟他們廢話了,我就不相信朝廷真的會將我們一起淹死,百萬人衆,豈是他們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了得!”那些自認爲正直純良的百姓,撿起剛剛還在爭執中灑落了一地的石子蛋殼,再一次憤怒的朝着葉挽的方向砸了過去。
葉挽微微垂眸,叫不醒的從來都不是睡着的人,而是這些自己不願意醒的裝睡的傢伙。
一枚拳頭那麼大的石子硬生生的停在了葉挽的面前,即便來勢洶洶,也不得再進半寸。
褚洄伸出的手擦過葉挽的耳邊,將那石子隔空捏在手心中,停在半空還沒有收回。葉挽只覺得自己背後的男人渾身的氣息都肅冷的可怕,就好像是當初在卻州桐鄉之際看到那羣潛藏在大燕的北漢人一樣的殺氣四溢。跟從前不一樣的是,之前面對的是真正的敵國對手,而現在面對的卻是這羣將他們看錯惡人敵人的大燕百姓。
他修長有力的胳膊包裹在堅硬的護手之下,銀質護腕在這樣一個溫和的午後閃着動人心魄的熠熠寒光,充滿冷毅。透過上臂單薄的黑色布料,葉挽甚至能聽到就在耳邊的臂膀內血液噴張流淌的聲音,帶着一些迷人的性感。
褚洄面無表情,手腕微動,那滯留在半空的石塊就在瞬間碎成了幾塊掉到了地上。
“褚將軍,你如此護短,就不怕找人說閒話嗎!”有人怒道。他們砸的就是這個信口胡言的傢伙,或者是可以藉着這種無聊又滑稽的行爲來宣示自己對鎮西軍的不滿和對豫王的拒絕之意。
葉挽是可以自己躲過那石塊的,對她來說百姓的攻擊力根本就沒有半分威脅。但是她故意沒有躲開,因爲她有恃無恐。
“本將軍並不覺得,護着自己媳婦有什麼問題。”褚洄幽幽的收回手涼道。一片沉寂的眸子裡帶着點令人絕望的不屑,彷彿根本沒講這場鬧劇放在眼裡一般。他沒有理會那羣無理取鬧的百姓,回過頭對赤羽淡道:“立刻放識香蜥通知甄將軍,告知此事請他將這件事情安排妥當。”他不管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是馮憑故意放出矇騙他們的。只要是挽挽說的,他就無條件的相信。
“是。”赤羽點頭應是,立刻轉身離去。
“那我們呢?”段弘楊問道。如果馮憑真的瘋了要炸水壩,那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這一路上的城池鄉鎮,還有他們這些堵在這谷口的倒黴蛋們。
“立刻分成幾組通知附近鄉民,能通知多少算多少,不過務必要記住一點,一切以自身的安全爲先。”葉挽表情冷靜,她不是什麼一定要救百姓的聖母,更何況還是在這些百姓根本就不領情的情況下,在她看來,百姓的命根本就沒有她的手下值錢。“如遇大水,先找可用的漂浮物,或是在高處待守,我還是那句話,一切以自己安全爲主。”
“其餘衆人……”她看了眼附近地勢,雖說這山谷的位置差了一些,但畢竟他們已經提前知曉了此事,算是有所準備,只要在大水到來之前找高處呆着即可。“兩邊懸崖雖是陡峭,想想辦法爬上去,要儘快。”她說。馮憑那邊動向未明,盯着他們的兄弟們現在也不知安全與否,先躲過此劫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