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天氣炎熱,將底下的臨安城烤的如蒸籠一般,隨便在街上走幾步都會熱的汗如雨下。
烈王府一向不畏炎夏,有源源不斷從冰窖中運送而來的冰塊,雖府中仍透着疊疊暑氣,倒是比外頭舒適的多。
元燦一邊看着門外不遠處的掃灑丫鬟在院中四角灑水置冰,周圍的溫度因着那絲絲冒氣的寒氣有所降低,心中完全平和不下來,嬌俏的面上難掩氣憤與暴躁。“母妃,你怎麼還跟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這兒?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
“瞧你說的,我應該急什麼?”烈王妃玉手輕擡,將一支修剪好的美人草插進面前的釉白瓷瓶中。她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令人一點也看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元燦氣的幾乎跺腳,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先是大哥莫名其妙的要娶葉挽爲正妻,並且怎麼問大哥都問不出原因來,大哥只會搖頭說說這是父王的意思。
再接着這親事不知怎麼莫名其妙的就黃了,新娘子又重新變成了那個討人厭的司馬晴。司馬晴的討人厭程度和葉挽也差不離,都是讓元燦看着難受的類型。
而當元燦得知褚洄竟然是烈王的親生兒子的時候,頓時就懵了,只覺得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既生氣又失落的情緒當中。事情是大哥告訴她的,大哥說的時候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就像是一顆一點就着的炮仗,元燦隨便問幾句都能將他的情緒挑動出來。
自從從大燕回來,烈王府就好像是觸了什麼黴頭一樣,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接連發生,連環的衝擊甚至都沒有給元燦一點反應的時間,像是故意的一一般。
那位穿着黑衣氣質凜然宛若地獄之主的大燕將軍……在她還沒來得表達任何傾慕的想法之前,怎麼就搖身一變變成了她的大哥?還不是母妃的親生兒子,是她的庶兄長!
這是父王在與母妃成婚之前不知道從哪裡留下的一筆風流賬,帶着不可遏制令人噁心的感覺突然就侵襲而來,成爲梗在烈王府人人心中的一根刺。
父王並沒有命人緘口,這兩日府中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帶着他們個人的猜疑一字不落的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她聽着都已經膈應成這樣子,更別說大哥和母妃了!
何況……那個男人,還是爲了葉挽那個賤女人來的。
“您怎麼能不急?”元燦一個箭步衝到烈王妃的身邊,“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從前只有大哥和二哥兩個人就不用說了,橫豎都是親生兄弟,就算烈王府最後由誰坐了世子都沒關係,您都是錚錚不疑的烈王妃。現在呢?”
她看着烈王妃簪花的手頓了一頓,隨即又旁若無人的繼續擺弄她的花草,元燦頓時更氣了。她秀眉緊蹙,恨不得扒開烈王妃的腦子來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又多了一個無論是能力、身手,還是腦子都顯然不弱的大燕將軍,若是他有心要跟大哥二哥爭權……我不是說大哥二哥不如他,會輸給他,但是萬一!萬一最後是他勝利了,您有沒有想過您是怎麼樣一個立場?當真以爲他那般冷情狠辣的人會將您當作親生母親來對待嗎?”
她雖討厭元炯,害怕元炯,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萬一有朝一日元炯得了勢會怎樣對付她。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到時候嫁出去了有夫家護着,再離元炯遠遠的,根本就不擔心元炯會怎樣來對付她。
而烈王妃作爲元炯的親生母親,元炯就更加不可能會對烈王妃如何了。
褚洄卻不一樣,就算他姓元,他跟母妃也毫無關聯啊!聽聞褚洄從小父母早夭,是由豫王一手帶大的,現在看來父母早夭的傳言必然也是假的。他的父親是父王,母親則是父王某個舊情人!
大哥說,褚洄回來烈王府是父王的意思,父王對着那個舊情人感情頗深的模樣……誰知道會不會大筆一揮直接將烈王府給褚洄繼承?
到時候她與母妃的處境……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趁着現在父王主意還未定,還沒有將那褚將軍的名字上玉碟記家譜,您絕對不能就這般放手任由他去!不爲自己,您也要爲了大哥和二哥想一想啊。”元燦說。
她還有一點私心在……烈王府的郡主平時在西秦何其風光,地位甚至遠超西秦公主。她元燦從小就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的,要什麼有什麼。
兩位哥哥又皆是人中龍鳳,她怎麼可能還看得上普通人。如今年過十六七都未許人家,何嘗不是眼界開闊看不上普通的西秦青年才俊?
好不容易在大燕有了怦然心動的那一眼,又告訴她這令她意動的男子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簡直比告訴她褚洄的意中人是葉挽更像吃了屎一樣的難受!
只要褚洄還姓褚,只要他不上元家族譜,他就還不是自己哥哥,還有挽回的餘地啊。
至於葉挽,在元燦心中她從來就不是個問題。一個和大哥拜過堂成過親入過洞房的殘花敗柳,心腸歹毒又下賤,即使褚洄現在不在意,等時間久了也會發現她的真面目的!
元燦兀自一個人腦補着,沉浸在自己各色的思緒裡難以自拔。
蟬鳴聲在院子中猶如聲聲樂曲,此起彼伏的撓着房中心思各異的兩人。
烈王妃仍是那張端莊典雅的面容,起身款款將插着花的瓷瓶擺到架子上,左右端詳了一樣,慢吞吞道:“你想多了,那位褚將軍本就是你父王的血脈,他的母親是誰都一樣。”她不是沒看到過元楨書房裡那幅已經被翻看了無數次的畫,畫上女子面容雖不清晰,但是不難看出是一個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
可是她從未問過那女子是誰,元楨也從來都沒有對她解釋過。
外人常道她運氣好,丈夫專一,未曾有妾,權傾天下,兩兒一女皆是相貌過人,可以說是整個西秦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誰能知道她與丈夫相敬如賓的距離和痛苦?她的確衣食無憂,兒女繞膝,可同樣的,也走不到丈夫的心裡。
這對一個女人來說無異於是最悲哀的事情,與丈夫是因爲合適而成婚,並不是因爲感情。哦不,他們其實是有感情的,任誰相處了二十多年都會有感情,即使是和一條狗呢。只能說這樣的感情,並不是會令人人豔羨的愛情吧。
“你父王從未有過妾室,這已經夠了。你那位大哥存在之時還沒有母妃呢,你不要誤會你父王了。”烈王妃淡淡解釋道。
是的沒錯,在她之前的事情豈是她能控制的?元楨年近五十都未納妾,她應該是心滿意足的了。
元燦不滿烈王妃的說辭,拒絕道:“您怎麼能這樣想?萬一那賤女人還活着,憑着父王對褚將軍的重視,憑着褚將軍的能力,若是他想要讓自己的孃親上位,府中還有您的一席之地嗎?”
“不會。”烈王妃搖搖頭。她到底做了元楨二十多年的夫人,元楨的爲人她是清楚的。他素來是那種無法無天不顧忌任何人的性子,若那位女子還活着……哪輪得到她來做這個烈王妃呢。
雖是不想承認,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什麼不會?我看是一定會!”元燦恨鐵不成鋼的將烈王妃準備提架子撣灰的手拍開,臉上難掩焦急之色。”
烈王妃微微板下臉來:“燦兒,這不是你應該管的事情。真的年紀越長,反而越放肆了?”烈王妃到底也是做了幾十年正統王妃的女人,平時的脾性再溫和也是一個上位者,骨子裡天生就透着掩蓋不住的威嚴,冷下臉說話的樣子頓時讓元燦怔了怔。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少再舞刀弄槍的整日裡沒個女孩子的樣子,多看看書。你已經快十七歲了,父王和母妃縱容了你這麼久,是時候該幫你尋個門當戶對品行優良的婆家相公了……”烈王妃看着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不由嘆了口氣。
這個女兒到底是被自己慣壞了。
“不如左相家的公子你看……”
沒等她提出地方公子家的名字,元燦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她捂住耳朵瞪着烈王妃道:“母妃你少將話頭引到我身上來,我在說你的事情呢!您西秦後宮中的事情看的還少嗎?還是您在烈王府安逸的呆了這麼些年,真的就以爲自己可以在這府裡呆着高枕無憂了?我怎麼說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咱們纔是站在一條道上的人,你當真以爲你對葉挽那個賤人示好了就能拉攏她,讓她站在您這邊爲你着想了嗎?!”母妃前些日子對葉挽態度那般和藹,還動不動的想給她送東西,看在元燦的眼裡早就很不是滋味。
就連如今成爲大哥妻子的司馬晴都沒有得到烈王妃那般的青眼相待,葉挽她憑什麼?
“不用你擔心。”烈王妃睨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臉越發顯得雍容華貴起來。“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學的這般無賴,一口一個賤人的掛在嘴邊,成何體統?你大哥的事情你父王只會有主張,再不濟還有煜兒和炯兒,何時輪得到你來瞎操這份心?”
“母妃!”元燦猛的一跺腳,“您怎麼就說不聽呢!難道女兒還會害了您不成?!”
烈王妃搖頭道:“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去找你父王,力爭不允許他的親生兒子認祖歸宗?換了任何一戶人家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您就不能學學那些普通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拿出點主母的駕駛來?您是堂堂烈王妃,不是那些破落戶的妾!”
“夠了!”烈王妃怒斥一聲,“你到底是哪裡學來這些不三不四的話?我說了這件事情用不着你管,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你再在我面前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就直接告訴你父王讓你父王來聽聽你的這番言論。”
元燦被烈王妃吼了聲,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尖聲道:“母妃……你若是現在不能拿定主意端着,你一定會後悔的!”她咬緊下脣,深深看了眼烈王妃,猛的回頭奔了出去。母妃這般,當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看着她倔強跑出去的背影,烈王妃深吸了一口氣,頭痛的扶着桌子坐了下來,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她又何嘗不知道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就算她不允許,又能如何呢?難道真要像那些心狠手辣的主母一般,要對庶子用盡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