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漫漫,馬蹄蕭蕭。
葉挽一行人到達武州境內的時候已經是幾日之後。
接近五月,越靠近東南方向天氣越發炎熱起來。大軍在靠近一座小城的官道邊上駐足,提議去前方城外的涼茶攤上買些涼茶解解悶熱之氣。
葉挽帶着七隊的十幾名士兵往前方的茶棚走去。越接近武州繁華之地一路上的來往商旅就越多,茶棚裡坐着不少過往的商旅。
“誒?這不是四公子嗎?”葉挽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順着聲音望去卻是一個小廝打扮略微有些灰頭土臉的陌生少年。那少年興奮地向後揚了揚手,喊道:“老爺!夫人!咱們碰到四公子啦!”
葉挽一頭霧水,誰家的小廝喊着自己四公子,還喊自己老爺夫人出來?莫非是葉家的人?聽葉富貴說葉家的二房早就往京中去了,算算日子也應該比自己早到半月纔是。她順着小廝指着的馬車看去,果然從馬車中探出一個打扮富貴穩重的中年男人,正二叔葉馳。與他一同出來的還有數月不見,個頭拔高了不少的葉文溪。
“四弟?”葉文溪絲毫沒有往日與葉挽有什麼齟齬的樣子,像是看見了親兄弟一般跳下馬車朝她跑了過來,歡喜道,“真是巧啊,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四弟,不知四弟這是要幹什麼去?也是要進京麼?”他們剛纔就看到有不少士兵朝茶棚這邊過來,沒想到竟是葉挽。他瞥到葉挽身後站着不少高大壯實神色不善的漢子,一時間猜測不已。
七隊的士兵們聽說了葉家三老爺私通北漢造軍械的事情,對葉家的人都沒什麼好感。即使是葉文溪極力露出友好的笑容他們也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瞪着葉文溪。
葉馳也笑着走過來,一派慈祥的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膀:“前段時間就聽說嘲風大將軍要回京述職,沒想到挽哥兒也一起來了。不知道二叔送你的匕首用着可還順手?”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饒是葉挽對這個精明陰險的二叔沒什麼好感也不得不沉聲點點頭:“很喜歡,謝謝二叔了。”
“那邊休息的可是名聞天下的褚將軍?”葉馳看向不遠處原地休息正襟危坐地兩千多士兵,其中有一名墨衣黑髮的高挑男子,即使是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到那男子身上傳來的森冷霸氣。
說話間,馬車上又聘聘婷婷地走下一個紫衣少女,身子羸弱腰如纖柳。她優雅地走近,掩脣嬌笑道:“四弟,好久不見。”那以袖巾掩面的嬌弱樣子,十足十一個縮小版的蘇氏,正是葉馳的嫡女葉雲霏。
葉挽隨意點了點頭,朝葉馳拱手道:“還有事,不打擾二叔一家喝茶休息了。甄玉,問店家買幾桶茶帶回去,別讓將軍久等了。”說罷轉身便要告辭。
“是。”甄玉一點頭就往茶棚的店家處走去。葉家衆人這才注意到這個剛纔一直沉默得站在葉挽身後氣度不凡的英俊青年,隨身後十幾人一起,竟是一副以葉挽爲主的模樣。
葉雲霏瞥了一眼眉清目秀的高大青年,不由咬了咬嘴脣。她想到了自己臨行前還被司馬伕人邀到家中去喝茶套了一個玉鐲子,還有那神情猥瑣地說“霏妹妹,我以後會去燕京看你”的司馬公子,只覺得心頭一陣慌悶。
不說相貌清雋的葉挽,那司馬公子竟然連葉挽一個手下都比不上。
葉馳的眼神閃了閃,笑道:“既然偶遇就是緣分,我等理應拜會大將軍的,招財,跟店家說,衆位將軍的茶水銀子我們請了。”說罷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就遞給了先前的小廝招財,讓他去付給店家。
莫說是葉家了,就算是讓雲州知州親自過來,能不能拜見褚洄還得看褚洄的心情。葉挽皺眉道:“多謝二叔好意了,我們將軍喜靜,恐怕不能接見二叔。”她說的不怎麼客氣,當即看到葉文溪眉頭閃過一絲不耐煩,又不動聲色地擺正了臉色。店家沒有收葉馳的銀子,甄玉付過錢後讓招財把銀子帶了回來。
葉馳暗惱葉挽油鹽不進,面上仍是一副長輩慈愛:“別這麼說,其實二叔此次還是有事求見大將軍,還請你替二叔傳個話,如果大將軍實在不願意接見那也便罷了。”
葉馳都這麼說了,再僵着不讓他見褚洄就說不過去了。葉挽點點頭,吩咐甄玉等人一會兒將煮好的涼茶一起帶過去。她看了一眼跟在葉馳身後明顯要一起去見褚洄的葉文溪和葉雲霏,還有正從馬車上下來朝這兒走過來的蘇氏,暗道:褚洄那古怪的脾氣和冷漠的性子,恐怕不會給葉家人好臉色看,她也是爲了防止葉家人丟臉。他們實在領會不到她的好意那也就算了。
“葉校尉,這些是什麼人?”圍在最外圈的步兵營士兵們率先站起身問道。
葉挽身後的葉家幾人心都一顫,都沒有想到短短數月這葉挽竟然已經升任了校尉!他們還以爲她是原來那個百戶呢!
“是雲州葉家的二老爺和二夫人,此行也是從雲州前往燕京,聽聞偶遇大將軍,有事求見。”她沒有提這兩個是自己二叔二嬸的意思,葉家人不由心中暗罵。
這天下能傷到自家大將軍的人很少,又有葉挽和赤羽兩人在,士兵們點點頭也不爲難,立刻扭頭向正中間的褚洄走去報告,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讓開了一條通道讓葉挽帶人前行。
葉家人心中驚顫鎮西軍的素質,在二千多名士兵的包圍中不禁覺得有些腿軟。
人羣正中間圍了個圈,褚洄正坐着閉目養神。在遠方還看不出什麼來,走近了葉雲霏只覺得一陣心顫,那個黑衣男子靜靜地坐着,一頭黑髮束起,身着用銀絲繡着雲紋的墨色錦衣,整個人氣質如墨玉一般醇厚。葉雲霏是感覺不到什麼殺意的,她只覺得眼前這個男子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好看有氣質,面上不覺染上兩坨緋紅。
看見人來了倏地睜開眼,凌厲地目光掃過衆人,落在葉挽身上:“過來。”
葉挽眉頭一跳,這大半個月來除了上次渡江時褚洄跟她說過一句話以外其他時候根本視她爲無物,或者說是有意在躲着她。就連下什麼命令,明明她就在褚洄跟前,他也要斜過眼跟赤羽吩咐,讓赤羽交代給她。真是個無比彆扭的死男人。“受寵若驚”的葉挽不動神色地走到褚洄身邊站着,聽到他說:“何人?”
“回將軍,是原雲州首富葉家二房,葉馳葉老爺和他的夫人,那兩位是他的公子和千金。”分明早就有士兵通報給他了,還要故意假裝不知道問她!
“何事?”褚洄淡淡道。
葉雲霏只覺得這個男子似乎沒有半點瑕疵,五官精緻絕美,就連聲音都如此好聽。她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葉挽,心中暗惱自己沒有跟葉挽搞好關係,葉挽明顯是個在褚洄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葉馳帶領家人躬身朝褚洄行了一禮:“草民葉馳拜見大將軍,今日冒昧打擾,還是有一件令草民萬分苦惱的事情想求大將軍。”
見褚洄一副沒什麼興趣但是也沒有開口讓他們滾的表情,葉馳複道:“實不相瞞,草民一家正是要前往燕京定居。可是沒想到出了隴西之後就屢遇山匪,實在是苦惱不已,雖然成功逃脫山匪的滋擾,但是草民所帶的侍衛都……死傷大半,哎。聽聞大將軍此行是回京述職,眼看着距離燕京還有好幾日的路程,草民想求大將軍,讓草民一家跟着大軍一同入京,也好打消那些匪徒的主意。”他也是納悶的很,明明他帶足了侍衛,又提前派人去京打點,沒想到竟然點背的遇到兩三次山賊馬匪,死了不少手下,實在是可恨極了。
葉挽擡眼,怪不得剛纔那個小廝招財打扮有些浪費,葉文溪和葉雲霏幾人臉上也是風塵僕僕一副難耐的樣子,原來是路上被打劫了。
他的要求其實並不過分,鎮西軍有義務保護百姓,一路上也有不少沿途的百姓走在大軍的身後,山匪看到這麼一支隊伍,長眼的是不會上來送死的。
見褚洄沉默不語的樣子,蘇氏轉了轉眼珠子笑道:“大將軍,民婦與老爺也是百般無奈,被山匪嚇的夠嗆了,還請大將軍不要見怪。不如接下來的日程由我家老爺負責大軍的乾糧開銷,如何?”這竟是要用錢來賄賂褚洄了。
葉挽臉色一沉,她一直以爲蘇氏是個聰明的,沒想到這時候說出這種糊塗話來。
果然,在褚洄不善的神色中,葉馳猛地拉了蘇氏一把:“閉嘴!將軍面前,豈容得你等婦人開口!大將軍莫怪,內子也是被前些日子的山匪們嚇壞了,這才胡言亂語,請大將軍恕罪。”說着就跪了下來,蘇氏一驚,也連忙撲倒在地,跟着一起的還有葉文溪和葉雲霏。
褚洄沒什麼心情和排不上號的人計較,輕哼了一聲。赤羽見狀連忙打圓場道:“葉老爺請起,大將軍無意怪罪,知道這是葉夫人的美意。只是這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大將軍濫用民脂民膏呢。”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蘇氏非要自作聰明地多摻一腳,赤羽又道:“鎮西軍保護百姓是理所應當之事,你們這幾日跟在隊伍後面便罷了,也有不少百姓這樣的。”
葉馳聽了這話連連道謝,又拜別了大將軍,這才帶着兒女往自家馬車方向走了。
“蠢貨,你自以爲是的多說什麼?!”回到馬車後,葉馳袖袍一揮,作勢欲打蘇氏的耳光。
蘇氏委屈道:“對不起老爺,我還以爲老爺是真的想說服嘲風將軍讓咱們跟着一起行路呢。”
葉文溪想到葉挽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就覺得可恨,也道:“爹,你對娘撒什麼氣啊,難道不應該怪葉挽麼?一口一個葉家二老爺葉家二夫人的,到底有沒有把咱們當一家人,把你們當長輩啊!任由那什麼將軍給你們臉色看……”一想到葉挽升了校尉他就覺得可恨,一個從小被葉文濤那傻子壓着欺負的蠢蛋罷了,憑什麼比他還年幼一些就已經當上從五品官了?雖說也只不過是跟司馬宥一個等級的,但是燕太祖尚武,武將向來比文官高一等,司馬宥見了葉挽也得低頭!
“你怎麼也跟你娘似的眼皮子這麼淺?褚將軍是正一品武將,我們是什麼東西?給點臉色看什麼了?我是爲了你和霏兒着想!以後都是要在京城扎穩腳跟的人,多在一些權貴人前露露臉,以後有什麼都好說!真是生兒肖母,不成體統!”葉馳沒好氣道,“你以爲咱們什麼侍衛請不着?多動動腦子好好想想!明年就要科舉了,做了官這京中有的是能給你臉色看的人!有什麼事多跟你妹妹學學,沉穩些!霏兒……”葉馳把目光投向葉雲霏,卻見葉雲霏從剛纔開始就一直臉色紅潤眸光水盈地走神,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樣。
葉馳這個人精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眼軲轆一轉:“霏兒?”
葉雲霏此時腦中已經幻想了自己與褚大將軍的二三事,聽到自己名字猛地一怔:“怎麼了?爹,什麼事?”
“喲喲喲,某人思春了。”葉文溪一點都沒有剛纔被訓斥過的哀怨,揶揄地看了一眼葉雲霏,拱了拱她的胳膊,“怎麼,是不是看上人家大將軍了?”
“你胡說什麼呢!”葉雲霏臉一紅,擰着帕子躲蘇氏身後,“娘,你看哥哥胡說八道的樣子……”
女兒看上了褚大將軍是好事還是壞事,葉馳心中暗襯權衡利弊之後開口道:“褚洄再怎麼說也是正一品將軍,我聽說他尚未娶妻也未曾納妾,但是正妻之位十有八九是要由朝廷賜婚的,怎麼都輪不到咱們霏兒……”更何況,他們立場不同,將來或許會敵隊也未曾可知,讓女兒嫁給褚洄實在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況且……他原本是打算將霏兒嫁給那位的公子的。
一聽這話葉雲霏心中一涼,她只是個商賈之女,若是在雲州還能做個官太太,到了燕京說不得只有小官的正妻或是權貴家小妾的命,怎麼都攀不上正一品大將軍這棵大樹。她哀怨地看向蘇氏,“娘……”
“老爺,現在說這話還爲時尚早,誰知日後變化如何呢?若是溪兒明年科舉高中,那霏兒可就是狀元爺的親妹子了,只有她挑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挑她的呢。”蘇氏掩脣笑道,她這麼多年來這麼寵這個寶貝女兒,自然是想讓她嫁戶好人家如意順遂的。“依我看哪,那褚將軍年二五了都未娶妻,連個小妾都沒有,戰功赫赫又如何?還不是個……毛頭小子?邊關又有什麼好姑娘能跟他接觸呀,咱們霏兒貌若天仙,屆時又是狀元妹子,想嫁個將軍還是輕而易舉?”聽她誇讚,葉雲霏又漲紅了臉,不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葉文溪。他們家難得出了長子葉文淞一個文官,又出了葉挽一個武將,偏偏都是在大房。葉馳和蘇氏心中早就對葉文溪抱滿了期待,今年中了舉更是全家歡慶。商賈之家再有錢又如何,不還是得看那司馬家的臉色過日子?還不如將希望寄託在葉文溪能一舉奪魁上,光宗耀祖。
葉文溪對妹妹投來的滿含期許的目光欣然接受,眨眨眼道:“放心吧娘,明年你就是狀元他娘了,妹妹也一定能如願的。”哄得蘇氏和葉雲霏一陣嬌笑。
葉馳對這事還持保留態度,但是並不阻止女兒俘獲人心。他摸了摸葉文溪的頭道:“娘呢?還在睡嗎?”
蘇氏點點頭:“娘累壞了,剛到這兒就睡着了,咱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她,讓她好好休息吧。”
“嗯,快了,再過幾日就能到燕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