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年,正月一日。
浩浩蕩蕩的御駕連綿百里,那陣容之繁華,幾可比擬數十萬大軍。
羅騰飛領着麾下兵馬在汴京城以南十里外的迎賓樓等待,看着那龐大而壯觀的陣容,一陣目瞪口呆,低呼道:“好大的手筆,恐怕這一趟來的路費都要花費不少吧!”
虞允文冷笑道:“加上最近一戰官家支付的犒賞軍費,現在國庫恐怕已經空虛了。也只有好大喜功的官家能夠幹出這等事情了。”
趙構此番還都,爲了體現他的功績,一路上大肆鋪張,聲勢浩大,古未有之。
想象一下,宋朝自立國以來便有三冗:冗兵、冗官、冗費。
趙構此次還都,將臨安府的大大小小萬餘官員拖家帶口一併帶了來,隨行的護衛兵卒就有十餘萬衆。
且不說趙構、王次翁、張俊這類身份的人物。隨隨便便的一個五品芝麻綠豆官拖家帶口起來也有二三十兩馬車。在冗官嚴重的宋朝,這五品芝麻綠豆官整個臨安何止千百人?
完全可以想象的出趙構這位“天下之主”所帶的車輛以及張俊這位宋朝首富所帶的車輛,將會是多麼巨大的一個數字。
運轉這種龐大陣勢的所需又會耗損多少物質錢財?
這一次沒有意義的鋪張,幾乎等於花費了十萬大軍,半年的軍餉。
趙構如此沒有意義的奢侈讓虞允文又是心痛,又是欣喜,知道趙構完全不知自己已經步入了龍潭虎穴,更不知在這種情況之下,如此鋪張只會讓百姓加倍的不滿。
這關乎着民心!
顯然,趙構在意的是他的江山,對於民心根本視若無睹。
一個真正的王者,應該像劉邦那樣。劉邦或許是爲自己爭霸事業贏得資本而做僞一世的絕代梟雄。但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劉邦都在關中廣施仁政,令百姓從水深火熱的苦難中解脫出來,這是事實。這就是所謂的殊途同歸,不同的起點,其結果卻是相同。
劉邦施仁政的目的何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得是他將百姓大義與一己私利緊密相連,水乳交融。因此,只要他能夠成功,百姓的生活就能從其中得到更大的好處。所以無數張良這樣爲民請命的英雄豪傑還有數以萬計的百姓,纔會追隨他、支持他、愛戴他,成就不世霸業。
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是古來名言!
趙構如此奢侈浮華的作風,只會是自掘墓穴,葬送自己的江山而已。
跟趙構比起來,羅騰飛的政治手腕和權術無一可取,但他對低層百姓的關心,卻是最真實,最真切的,也無疑是最高明的。
比起趙構,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羅騰飛才適合坐上去。
虞允文心念電轉,更加堅信了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羅騰飛沒有虞允文想的那麼多,但心中也不滿趙構如此的奢侈。這中原飽受摧殘,正是需要大量金錢建設,若將這些浪費的錢財來治理中原,這將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可如今卻用在了趙構他們的那無聊的造勢上面,實在覺得有些不值。
“相公,官家來了。”
在薛弼的提醒下,羅騰飛、虞允文相繼回過神來。
趙構騎着一匹打扮花俏的披着黃馬褂的名駒領着王次翁、李綱、張俊、王庶等人遠遠走來。
羅騰飛身披鎧甲領着麾下的文武諸將迎了上去。
在任何朝代都有規定,將軍鎧甲再身,能免除參拜之禮。
所以,羅騰飛僅僅只是抱拳彎腰,代替跪拜。
趙構大笑着,翻身下了馬背,身後的諸位文武也不敢再安坐馬上,趕忙下馬。
趙構上前扶起羅騰飛,笑道:“愛卿免禮,朕今日能站在這裡,能夠仰望我大宋的都城,全賴愛卿奇功啊!愛卿說,你想要什麼賞賜?”
羅騰飛道:“既然皇上開了口,那邊賞臣一些美酒吧,府中的酒都讓我給喝光了。”
趙構啞然失笑,道:“愛卿還是老樣子,不過,愛卿立下這般曠世奇功,區區幾壇酒焉能表達朕的心意?”他面容一整,高聲道:“羅愛卿聽封!”
“念開府儀同三司,臨江軍節度使,無爲軍節度使,南京南路、淮南西路宣撫使,太保,郡公羅騰飛屢建奇功,數破勁敵金國,收復失地,還我國都,功高至偉,無人可比,特此改封忠勇公,令加封安豐軍節度使,官受太尉銜,加食邑一千三百戶。另外南京南路、淮南西路已無戰事困惱,重新收爲朝廷管制,神武前軍日後所需軍費一律有朝廷發放,且又優先發放之權利。”
“謝皇上恩典!”羅騰飛此刻對於官職已經沒有了什麼興趣,但他偷偷望了一眼張俊,見張俊面色鐵青,也得意一笑。
對於一個武將來說,節度使是最高的榮譽,由其是三鎮節度使更是難得。
本來整個宋朝三鎮節度使只有兩人:張俊、韓世忠。其實依照功績來定縱使是韓世忠也沒有資格受封爲三鎮節度使的,只因他是元老所以才享受這般待遇,張俊這三鎮節度使更是不要說了。
羅騰飛是唯一一個憑藉戰功而升上這個位子的人物,同時還受封了太尉,忠勇公。論地位已經完全跟張俊並列,即便是韓世忠也要遜他一籌。
張俊此時此刻已經不是什麼宋朝第一將了。
雖然在地位上羅騰飛也沒有勝過張俊,兩人受封官銜一樣,但比起功績,那十個張俊也是望塵莫及。
至於趙構收了南京南路、淮南西路的控制權,這點早已在羅騰飛他們的意料之中了。
以後趙構就落座在南京路,羅騰飛怎麼可能在治理這一塊地方?
至於淮南西路,這也是必然之事。防區變化,這故地自然不能讓鎮邊大將繼續鎮守,韓世忠的淮南東路,岳飛的襄漢一樣給趙構收回了控制權。
不過這種收回只是意義上的收回,所有的官員是不會跟着改變的。
李綱這時上前一步道:“皇上,這羅太尉確實功高卓越,理當受到如此嘉獎,但臣下認爲羅太尉能取得如此赫赫戰功,一來,歸功於羅太尉的治軍有方。二嘛!跟他麾下的諸位大將士卒奮勇殺敵也有莫大關聯。所以,微臣認爲羅太尉當賞,他麾下的諸將也該好好的嘉獎一番。”
這一次主戰派能夠翻身,全賴羅騰飛打了這麼一個漂亮的戰役。
投桃報李,縱然文武隔閡,李綱還是爲羅騰飛說了番好話。
羅騰飛也對這位抗金老臣頗具好感。
趙構點頭笑道:“愛卿言之有理。”他看向站在羅騰飛身後的王德,笑道:“羅愛卿在上表的功勞簿中,將王將軍位列第一。說是王將軍以孤軍守住了潁川,消滅了五千蒙古兵,抵禦住了蒙古兵的來襲,並且給他創造了奇襲汴京的戰機。看到這裡,朕倍感欣慰,以前那威震西軍的悍將王夜叉又回來了!”
隨即,趙構道:“羅愛卿,你給朕介紹一下你身後的這些大宋豪傑吧!”
羅騰飛信步來到虞允文的身前道:“這位是臣軍中的參議官,虞允文,爲人多智,多謀善斷,由善處理政務,我軍上下大小事情都由他的掌控,是臣必不可缺的臂膀。淮南西路、南京南路能有今日之繁華,虞先生功不可沒。”
參議官是軍中地位最高的幕僚。
趙構看了虞允文兩眼,對羅騰飛道:“這一路來,朕發現淮南西路、南京南路繁華富庶,絲毫沒有戰亂後的荒蕪,可見愛卿這位參謀確實頗有能耐。”
羅騰飛心下暗笑:“真是狗眼看人低,什麼叫做頗有能耐?允文可以我朝毛太祖都稱他爲‘千古一人’的奇才,比起治世本事你那偌大的朝廷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
他心中如此想着,耳中卻聽李綱道:“皇上,別看虞先生年輕,但他卻是著名的‘王佐之才’,治世之能。堪比蕭何、諸葛武侯啊!”
羅騰飛眉頭微皺,剛剛對這老頭升起的一絲好感立刻蕩然無存,心道:“靠,你這老烏龜,想挖老子的牆角?”
“王佐之才?”王次翁冷笑了起來:“我看李大人言過其實了吧,蕭何、諸葛武侯是何等人物,若他真有這份能耐又豈會充當區區參謀?”
趙構瞪了王次翁一眼,但對於虞允文的興趣顯然不大。
虞允文不以爲意的淡淡一笑。
李綱無奈的暗歎了口氣,羅騰飛不擅於政務,這點誰都知道,但是他卻將戰亂之地的淮南西路、南京南路,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上邀的稅收也節節上升。對此,虞允文其中的功績佔有幾成不言而喻,這些已經將主政的虞允文的能力體現的淋漓盡致。
世人傳頌的“王佐之才”也絕非虛言。
而今大宋王朝實幹的官員太少,正是急需虞允文這種治世能臣的時候,可是趙構無意求才,實在讓這位對大宋忠心耿耿的老臣,急成了滿頭白髮。
羅騰飛也惱王次翁“出言不遜”,但也樂得見趙構無視虞允文的存在。
他來到薛弼的面前道:“這位是我軍中的參謀,叫薛弼。爲人擅於機變,通曉軍事,處事圓滑,口才極佳,在征討楊幺的戰役中曾勸說敵將黃縱歸降,立下了悍馬功勞。隨後也多番獻計,與虞先生一同是臣的左膀右臂。”
趙構“哦”了一聲,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
接着,羅騰飛走到了雷震的面前,道:“這位是臣麾下的第一大將,叫雷震,踏白軍統制,是我軍中最著名的鐵臂將軍,爲人處事嚴謹,一絲不苟。雖然在上疏的軍功上少有他的名字,但他坐鎮我軍後方重地,使得臣可以無所顧忌的攻略四處。我軍中人人不可或缺,但雷將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若無他,臣不敢肆無忌憚的在前線殺敵。”
雷震沉默着走上前一步,沉默地對着趙構、羅騰飛各行一禮,沉默的退了回去,始終沒說一個字。他有一個毛病是在激動的時候說話就會顯得結巴。此刻的無聲,更勝有聲。
這無聲的激動,針對是羅騰飛,而非趙構。
趙構對於武將的興趣,顯然高於文臣,聽羅騰飛說雷震擅於防守,更是興趣大增,笑道:“那這黃河防線,真便託付給愛卿與雷統制了。”
雷震回話道:“是皇上,屬下一定配合相公,完成任務。”
羅騰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到他旁邊的魏勝面前。
“這位是我軍選鋒軍統制,魏勝,是著名的大刀將,是我軍中的攻城略地的奇兵,爲人機靈,用兵靈動,最擅攻堅戰役,幾乎攻無不破。荊山鎮一戰,便是他出奇謀率先攻破金兵大營,這才領我軍在荊山鎮一役取得輝煌的戰績。”
趙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喜歡的是能夠幫他守城的將軍,而不是幫擅於攻城掠地的將軍。
魏勝年不過二十有三,雖然戰功彪炳,但小孩心性。在衆將皇帝面前得到羅騰飛如此誇獎,魏勝倍有面子。一張臉興奮得通紅,連忙上前大聲道:“小事一樁!末將這條命是大哥的,誓死聽從你的調遣。水來水去,火來火去,咱魏勝絕不皺一下眉頭!”
每次看到這個最早領着兵馬跟隨自己的親信,總令羅騰飛倍感親切,笑道:“你這小子也別自大,要是出了碴子,老子絕對饒不了你。”
“大哥,你這是什麼話?”魏勝瞪起眼睛,大聲道,“你就放心好了,我魏勝絕不給大哥丟臉!”
羅騰飛大笑,轉身向下一席位走去。
接下來是朱奕。
羅騰飛道:“這位是遊奕軍統制朱奕,是遼人,精於騎射,一手箭術,天下一絕,麾下騎兵一日夜可行兩百公里,最善於奔襲作戰。北淝河一役,射斷完顏兀朮旌旗,助我軍取得勝利,惠民河畔更是大顯神威,以神技震懾住完顏兀朮三軍,常爲我軍立下汗馬功勞,是臣在戰場上最重要的夥伴之一。”
趙構也未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只是對着朱奕笑了笑。
朱奕也不以爲意,但對羅騰飛的話卻是深受感動。
羅騰飛一個一個的介紹,沒有在意趙構早就不耐煩的神情,將軍中上下三十六名將校逐一介紹,挨個兒歷數他們所立下的功勞,經典的戰績:作戰勇悍,每戰必前的王勝;萬夫莫敵卻又憨傻的徐漢,千人敵,更勝男兒的一丈青,以及掌握軍中糧草運輸的轉運判官範振;還有此刻依舊在黃河沿岸鎮守的張天鵬和楊瑛……
羅騰飛滔滔不絕的細數他們的功績,將所有人立下的不同戰功,以及在不同戰場上的不同表現一一闡述,無一錯漏。
趙構、王次翁、張俊等人一臉的不耐煩。
但李綱、王庶、楊沂中等有心人卻是目瞪口呆。
作爲一軍統帥能夠做到對麾下兵將所有戰功戰績瞭如指掌,這一點實屬不易。
羅騰飛做到了這一點,足以證明他是一個絕對合格的三軍統帥。
看着沒被羅騰飛點名的將官露出的那種神態,李綱突然心生了一個恐懼的想法:羅騰飛如此得將士愛戴,唯他命是從,萬一造反?
李綱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但隨即也笑自己多疑,羅騰飛性格直爽,無稱王稱霸之心,怎會造反。
趙構見羅騰飛終於介紹結束,想要逐一獎賞,望着最前頭的虞允文竟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來,尷尬了站了片刻,道:“你們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也不一一點名了,每人各賞黃金五十兩,布匹百段,另外官生一階,希望你們日後繼續爲我大宋效力。”
趙構的尷尬的神色被虞允文看在眼裡,他的心思細膩,做不第二人選,焉能不知趙構的尷尬緣由何在?明白趙構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他只是在意那些對他有用的人,絲毫不在意他們的存在。
王次翁道:“時候不早了,皇上,上轎吧!”
“不了!”趙構眺望着國都,道:“不做車了,我們騎馬過去,讓朕好好的欣賞一下,這大宋的都城。”他嘴上是如此說着,但心底卻是打着露露臉,擺擺顯的心態說的。
王次翁大驚道:“可是,這安全……”
趙構哈哈一笑,道:“有羅愛卿這位大宋第一悍將在身側相護,朕便不信有哪個蟊賊敢來打朕的主意?”
王次翁怨恨的目光在羅騰飛身上一掃而過,不在說話。
羅騰飛呆了呆,暗叫可惜,若早知如此,便應該讓朱奕埋伏起來刺殺趙構了,以他的箭術,加上自己的暗中配合,保管萬無一失。事後自己手握大軍,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誰會懷疑到自己,誰敢怪自己保護不力?
羅騰飛萬分懊惱的在心底嘆了口氣,隨即說道:“是!皇上放心,只要有我在,絕對不會讓皇上受到任何傷害。”
羅騰飛讓虞允文佈置好安全防範,一行人這才向汴京走去。
他們由最大的南薰門進入城內,樂隊奏起了歡迎的樂曲,返回皇宮路上,人民夾道歡呼喝采,鳴放鞭炮煙花,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氣氛熾烈,沸騰着大宋百姓的感激和熱情。
無人發覺這些百姓的歡呼是爲羅騰飛而喝彩,並非是走在最前面的趙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