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支長矛從擋板外刺進來。
這一次要不是阿良眼疾手快地拉了夏侯虞一把,就刺在了夏侯虞的身上。
吳氏花容失色,想躲,又擔心夏侯虞,又不知道躲到哪裡。
她一把撲到了夏侯虞的身上,急切地道:“快,快,你快趴下。”
一副要爲她遮擋的樣子。
吳氏身上還殘留着昨天做花露時留下的香味。
她的懷抱又不同於蕭桓。
蕭桓的懷抱是溫柔而乾燥的,讓她想起冬日曬過的棉被。
吳氏的懷抱是柔軟的、馨香的,如同置身於花海。
夏侯虞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被人這樣抱過了。
小的時候不記得了,長大後她是長公主,是武宗皇帝和文宣皇后的嫡長女,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沒誰有資格抱她,也沒誰敢抱她,而能抱她的人,偏偏纏綿病榻。
她應該感動纔是,應該感激纔是。
在這樣一個危難的關頭,有一個和她沒有利益關係,沒有深厚感情,沒有責任的人願意爲她犧牲。
可她的心爲何卻泛着苦澀呢?
外面傳來尹平的驚恐的喝聲:“你們不要管我,快去救長公主。他們要殺的人是長公主。”
隨着聲音而來的是又一支矛刺進了車板裡。
那矛入車一尺,就在離上一支矛刺過來的一尺距離。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夏侯虞的位置,只是按着這樣的距離將矛一支支的插進來。
等到他們的矛插滿了車廂,她們就算是躲在哪裡也沒有用了。
夏侯虞想也沒想,沉聲對吳氏道:“走!我們下車。”
“這,這怎麼行?”吳氏緊緊地拉着夏侯虞的手,道,“出去了,連個擋的地方都沒有我們豈不是成了衆矢之的?”
“可也比這樣被人甕中捉鱉的好啊!”夏侯虞說着,又有一支矛在距離上一次柔一尺的距離刺了進來,又差點刺在夏侯虞的身上。
吳氏咬了咬牙。
夏侯虞沒給她猶豫的時間,她沒給吳氏猶豫的時間,拉着吳氏就跳下了犢車。
有陌生的聲音發出一陣歡呼。
夏侯虞知道,他們這是在慶祝自己的計策有效,把她逼出了犢車。
沒有了遮擋的他們,如同被剝了殼的蝸牛,露出柔軟無害的身體,任他們擺佈。
“長公主!”尹平等部曲淒厲的叫着。
夏侯虞這才發現犢車旁邊大多數都是扎着小辮子,穿着獸皮胡服,高大孔武的胡人,只有五、六個熟面孔渾身是血的在那奮戰。尹平則被和他們隔開。
聽到尹平的聲音,那幾個人都回頭朝犢車望去。
當他們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夏侯虞和吳氏的時候,頓時面色驚悚。
夏侯虞知道自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可她若是繼續躲在車廂裡,也一樣沒用。
除非尹平能戰勝這些人。
可顯然現在的形勢尹平不可取勝。
這就是進退兩難吧?
夏侯虞苦笑,護着吳氏的頭,低聲道:“阿家,我們走!只有靠近尹平,我們纔有脫身的機會。”
她們可能會受傷,可總比坐以待斃強。
夏侯虞面沉如水,攬了吳氏的肩膀就低頭往前跑。
有人提着長矛朝他們刺來。
夏侯虞下意識地就擋在了吳氏的面前。
阿良也下意識地擋在夏侯虞的面前。
矛刺在阿良的身上。
阿良慘叫了一聲。
夏侯虞如同心被刺了一刀似的。
“阿良!”她厲聲喊到,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發出如此高亢的聲音。
又有矛向夏侯虞刺來。
夏侯虞和吳氏狼狽地滾在地上。
阿良喊了聲“長公主”。
夏侯虞感覺胳膊一疼,然後是火辣辣的熱。
應該是被刺中了吧?
沒想到她的運氣這麼差!
夏侯虞無奈地撇了撇嘴。
對於死亡,她很害怕,但她更知道自己是誰,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纔是。
只是沒有弄清楚蕭桓爲何會救她,這讓她有點遺憾。
不過,也許這樣更好。
也許只因爲蕭桓是吳氏的兒子,受了吳氏的教育,在危難的關頭出於人性或是本能救了她而已。
吳氏不就是這樣的嗎?
夏侯虞笑了笑,丟開吳氏,站了起來,大聲喊道:“住手!”
那些胡人並沒有理睬她,只是對她愚蠢的站了起來喜上眉梢,紛紛舉矛朝她刺來。
吳氏悽聲朝着那些胡人嘰裡咕嚕地高喝了一聲。
那些胡人一愣。
吳氏上前兩步擋在了夏侯虞的身前,又是一陣不明所以的說話聲。
但在場的人誰都聽出來了。
她說的是胡語。
衆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吳氏,就聽見她一個人在那裡嘰哩咕嚕地說着什麼。
不一會兒,有個褐色眼睛的魁梧男子越過衆人走了過來,在離吳氏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嘰哩咕嚕地和吳氏說起話來。
尹平不動聲色地悄然朝夏侯虞靠過來。
那些胡人沒有阻止,反而讓出一條道來讓尹平通過,他們則退到外圍,緊緊地他們圍了起來。
夏侯虞這才發現這些胡人都騎着馬。
而且還是健壯的棗紅色的幷州馬。
她驟然變色。
幷州早被北涼佔領,幷州馬也作爲戰略物資而被北涼嚴管。門閥世家的子弟偶爾有人想嚐嚐鮮,從幷州弄匹馬回來養養的,可也不多。像這樣一出現就是十幾匹的,就算是北涼的世家,有這麼大手筆的也不多。
除非是北涼皇室!
夏侯虞的臉色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了。
夏侯家和北涼皇室是仇家,她如今卻被北涼的人追殺,憑誰都會多想。
特別是吳氏。
夏侯虞知道她出身不簡單,可沒有想到吳氏居然會胡語。
要知道,吳家可是南邊的世家,而朝廷已經南遷幾十年了,很多門閥世家的長輩都不會胡語了。吳氏的胡語若不是人教的纔有怪呢?
夏侯虞心裡亂糟糟的,前世她認爲理所當然的事,今生天翻地覆般地讓她覺得陌生起來。
吳氏好不容易說服了那些攻擊他們的人,回頭卻看見尹平等人團團地圍着夏侯虞,把她摒棄在了保護圈之外。
她眼角微紅,想起之前姨母的叮囑,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她會胡語的事。
就是顧炎,也只是隱隱猜到了一些。
沒想到她卻暴露在了兒媳婦面前。
偏偏這個兒媳婦的身份不簡單。
能一語就置她於死地。
但在那樣緊急的關頭,又有誰能見死不救,忍得住呢?
可夏侯虞那詫異中帶着幾分晦澀的目光還是讓她覺得心裡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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