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歸元被雷俊問得一愣,繼而失笑:“你想哪裡去了,那可是上清雷府洞天,能進誰不想進?”
雷俊聞言,微微後仰,上下重新打量同門師兄。
王歸元端茶杯在手裡,微笑道:“我修爲境界雖夠了,但潛力也所剩不多,遠遠比不得你和楚師弟,所以才一直不能授籙。
不過也無需爲我擔心,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強求不得,我輩修行者,順天而行即可。”
“這樣麼……”雷俊油鹽不進:“師兄你能瞞過上清雷府洞天?”
剛喝一口水的王歸元,差點沒噴出來。
他擡頭哭笑不得看着雷俊:“師弟,伱越說越離譜了!”
雷俊攤攤手:“我就只是覺得師兄你不能修行更高層次的道法經典,有些可惜,你又不像小師姐那般。”
這一點,師父元墨白先前倒是提過一嘴。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麼,不可惜,不可惜。”王歸元笑道。
他略微沉吟一下後,斟酌着措辭,多補充了一句:“如果一切順利,六年後再下一次授籙大典時,我會考慮爭取一下。”
雷俊聞言若有所思。
吳王雖然已經完蛋,可他當初幫王歸元揚名,多少還是造成一些影響啊……
聽王歸元說到這裡,雷俊不做多言。
誠如自家師兄所言,個人有個人的緣法。
這次授籙大典順利開始,順利結束。
除了雷俊自家同門師兄和同門師弟比較引人矚目外,大典上另有一個傳度弟子通過授籙,掀起一番議論。
徐瑞。
李正玄的弟子。
此君當時能被少天師收爲首徒,根骨、悟性皆過人,距今爲止傳度入府已有十一年。
按照各方面標準來說,他都夠今年參加授籙的資格。
只是在如今天師府再次內戰後,他的身份變得異常微妙,頗多爭議。
其本人倒是心態平和,勤懇修行,頗有些隨遇而安之態。
授籙大典前決定名單,曾經有聲音表示至少先壓徐瑞一屆,再多觀察幾年。
最終是唐曉棠和幾位高功長老一起拍板,通過了徐瑞參加授籙的決定。
於是,就像他當年傳度入府拜李正玄爲師的時候,引起不少人關注一樣。
現在他通過授籙,同樣引發不小議論。
李正玄身隕,但在天師府宗冊籙碟記載上並未除名。
是以徐瑞仍算是他的弟子。
只是李正玄已身死,故而將有他人代爲傳道。
類似情況,各派歷史上皆不少見。
一般而言,是由李正玄同宗同承的師兄弟中擇一人代爲傳道授藝。
許元貞不在山上,張靜真接下來要專心衝擊七重天境界,故而教導徐瑞的擔子,便落在方簡身上。
鑑於方簡出身淵源,這又是一件引人私下議論的事。
不過既然是新天師唐曉棠的吩咐安排,府內明面上便再無異議,山外其他地方的人,同樣留待後觀。
對於眼下元氣損傷亟待恢復的天師府而言,外界更關注地還是龍虎山能否在短時間內有更多上三天強者頂上來。
結束授籙大典,雷俊工作上的中心,重新回到執事殿日常繁雜而又瑣碎的事務上。
除此之外,便是一邊隨師父元墨白學習煉丹之術,一邊繼續自身修行。
經過這段時間的溫養,雷俊能感受到自身精、氣、神漸漸達到巔峰狀態,並蓄勢待發。
入夏後的一天,雷俊同師父元墨白打聲招呼。
元墨白安排人手,暫代雷俊在執事殿的值守差事。
雷俊本人則開始新一次閉關。
成爲長老後,按照相關規定,雷俊也可以在府內宅邸外,開闢屬於自己的私人別府。
只是雷俊在這方面沒特別訴求,原先的宅院住着習慣,故而一直不做改變。
直到這次閉關,他終於在山間開闢一座屬於自己的私人別府。
留下滾滾在小院那邊看家,雷俊本人則來到別府中閉關。
洞府內,立起三層法壇,燈火長明,青煙不斷。
法壇頂上,大量細微但精巧的靈符,猶如點點光塵,籠罩四方,使得法壇頂像是籠罩在一片絢爛星河下。
光華之中,雷俊邁步而行,足下踏罡步鬥,手捧章表,口中朗聲誦唸。
他自內而外,從神魂到肉身,都與天地建立起緊密的聯繫,彷彿成爲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而在雷俊頭頂,光輝閃動間,則有五座道宮,分居五方,一同懸於半空中。
南方龍虎宮中,生出太陽之氣。
北方玄冥宮中,生出太陰之氣。
西方靈官宮中,生出少陰之氣。
東方玄壇宮中,生出少陽之氣。
中央三清宮,則居中調和陰陽。
道道靈氣,與雷俊法力相合,最終在雷俊頭頂隱約形成一塊四四方方規整但虛幻的大印。
正踏罡步斗的雷俊,落下最後一個步點,在原地站定。
隨着他腳步一停,其神魂便即脫殼而出,飛上半空,與那方規整但虛幻的大印,融爲一體。
而在雙方合一的瞬間,雷俊心神意識,忽然恍惚。
他眼前景象似乎突然變了。
一座虛幻的大門,很輕巧便在雷俊面前敞開,只等一步跨入,便可以輕鬆修成道家符籙派六重天境界。
雷俊敢來渡這次天塹劫難,便有足夠把握。
眼下一切,似乎都印證這一點。
但雷俊卻沒有冒然邁出這一步。
他心神平靜而又凝練,默默觀想。
良久之後,雷俊神魂意識中的景象,那敞開的大門竟然發生變化。
無數一模一樣的門出現。
先前只有一門時,如果貿貿然一步跨出,結果不會是大道坦途,只會是不可挽回的失敗深淵。
五重天到六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不似此前陰火、陰風等劫數一般直來直去,而是諸般意念交織,真假難分之劫數。
現在,衆多一模一樣的虛幻門戶出現,對修士來說,考驗纔剛剛開始。
去僞存真,方可更進一步。
雷俊則似乎沒有更多考慮,直接便邁出這一步,走入其中一座門戶內。
他的初步選擇,是正確的。
從外界看,其肉身軀殼頭頂上方懸浮的虛幻大印,這時閃動光輝,似是凝實了幾分。
但還沒結束。
五重天到六重天的這一道天塹劫難關口,極爲漫長。
雷俊的神魂意識裡,自己步入虛幻門戶後繼續前行,所處環境,彷彿來到真一法壇內,四周圍懸浮大量道蘊,曼妙無方。
或可參考一下真一法壇?
這個念頭,還沒完整生出,就被雷俊抹消。
說來玄妙,就在他抹消類似念頭的同時,他眼前的道路更加開闊。
雷俊對五重天到六重天之間的劫數,已有更深刻的瞭解。
這一劫,要經過種種雜念的干擾。
某種程度上,恰好正對應自身道法根基五座道宮。
那是通往六重天境界的基礎,卻也是內邪阻礙的源頭。
要克服南方龍虎宮所生沉迷於各種法門捷徑的念頭。
要克服東方玄壇宮所生依賴藉助諸般寶物靈物的念頭。
要克服西方靈官宮所生沉迷力量無視其他以致魯莽盲目的念頭。
要克服北方玄冥宮所生耽於享樂、怠惰的念頭。
要克服中央三清宮所生志得意滿以致輕率疏忽的念頭。
修士平日裡修行,或許皆會告誡警醒自身,克服這諸般雜念,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重新滋生。
越是自己平時信重的根基與能力,越可能助長滋生類似念頭,反而形成修行的阻礙。
所謂內邪心障,本就起於自身。
雷俊平息心頭諸般雜念,忽然感覺意識腦海中豁然開朗。
再看眼前真實的世界。
就見自己先前辛苦凝練的五座道宮,已經全部消失不見。
唯有一方道印,懸於自己的頭頂。
道印通體潔白,如同剔透美玉,絲絲道蘊,凝聚其中,不彰顯於外,但曼妙無方。
從形象上來看,赫然同天師印有幾分相似,但又獨居奧妙。
因爲當中融入了雷俊個人對道法的理解與感悟。
但隨着雷俊心中念頭一動,這道印居然變了模樣,竟變得和天師印完全一致。
而他念頭再一轉,道印就重新變回先前最初的形態。
應該和我神魂與天師印相合有關……雷俊心中念頭轉動。 他神魂重歸軀殼。
而道印仍然懸於半空。
隨雷俊心念動處,道印一閃,便有衆多靈符同時生出,四方天地元氣一起匯聚。
道印成,則風雲動。
道家符籙派六重天境界,雷俊今日修成。
一枚道印,溝通天地寰宇,攝使四方衆靈!
不論哪一脈修行路數,六重天皆是承上啓下的重要一關。
於道家符籙派而言,此方道印修成,便是對之前諸般修行的歸納和總結。
更重要者在於通過道印,修士與天地萬物有了更進一步溝通的橋樑。
至此別開生面,奠定全新基礎,爲更上一層樓的通天之路做最初準備。
道家符籙派六重天境界稱道印,七重天境界稱通天。
顧名思義,道家鈕印之寶,便是未來開啓通天之路的印信與鑰匙。
此境界不似先前四重天時要制四面元符,不似五重天時要築五座道宮。
道家符籙派六重天道印境界,內部不再有細分的小境界。
接下來的修行,就是不斷打磨完善自身道印,不斷凝聚積蓄法力,爲將來開啓通天之路做準備。
修行界不論哪派修行路上,習慣上都稱下三天習術,中三天學法,而上三天練成的是神通。
於道家符籙派而言,道印,便是神通的種子。
故而接下來的修行和準備,便是不斷培育這顆種子,使之迎來成功發芽的那一天。
“呼……”
雷俊長長呼出一口氣。
那方猶如實體一般的道印,閃動瑩潤光輝,徐徐下落,同雷俊本人身形合一。
他此刻心思靈動,自己算算時間。
閉關修行集中精神,似乎只不過短短片刻。
但其實已經一月有餘。
好在,自己終究成功踏出這一步。
雷俊的私府,門戶徐徐開啓。
外間正是早晨。
朝陽初升,陽光灑落在開門的雷俊身上。
迎着朝陽蓬勃向上之氣,雷俊心境舒和,不禁微笑。
他去元墨白府邸,元墨白正好要出門前往天師殿。
迎面見到雷俊,紫袍青年笑道:“重雲成功了。”
雷俊:“多有賴恩師教導。”
元墨白微笑:“主要還是在你自己,爲師可不敢保證教徒弟個個都有這麼快的進境。”
雷俊衷心再重複一次:“多有賴恩師教導。”
“重雲你心境素來穩固,不焦不燥,活水長流,爲師就不跟你多說什麼繼續努力,莫要因之前順利便心生輕慢這類的話了。”
元墨白當先而行,雷俊跟在側後:“唯有一句,爲師期待你將來能有更高的成就。”
雷俊:“借師父您吉言。”
他先隨元墨白去天師殿,面見唐曉棠和姚遠、上官寧。
到了當前的狀況,雷俊師徒也無需特意隱瞞修行進度。
他先前閉關,大家心中都有所猜測。
只是這一刻當真來臨,姚遠同上官寧仍然心神感慨。
“算算日子,距重雲師侄當初授籙時,才只九年。”姚遠言道。
雷俊:“是,師伯。”
姚遠、上官寧對視一眼。
哪怕不考慮剛授籙不久後雷俊便很快從三重天突破到四重天。
只計算四重天和五重天這兩大境界修行耗費的時間,僅用了不到十年,速度已經叫人歎爲觀止。
而且,雷俊還不只是修成五座道宮圓滿便罷,更一舉突破了五重天到六重天境界之間的天塹劫難。
如此速度,不僅張靜真、藺山、柯思成等人被雷俊遠遠甩在身後。
就算當年同階段時的李正玄,也沒有這麼快的進境。
莫說姚遠、上官寧二人,元墨白親眼看着雷俊一路行來,於各種細節最清楚不過。
此刻他心情同樣萬分感慨。
“靜真師侄之外,本派或許能很快再得一位上三天修士。”上官寧這時微笑說道:“重山雖修行勤懇,但遜色重雲師侄你多矣,想來你很快便可後來居上。”
姚遠同樣頷首:“是啊!”
唯一相對淡定些地是唐曉棠,她笑嘻嘻看着雷俊問道:“怎麼樣,你接下來要不要把執事殿的擔子卸下,也專心爲衝擊七重天做準備?”
雷俊:“張師姐積蓄多年,豈是我現在可比?想要衝擊七重天境界,厚積薄發,方可水到渠成。
府里正值人手緊缺用人之際,我自然當盡綿薄之力。
何況我在執事殿任職,對自身同樣是一重磨礪與積累,這次能這麼快修成六重天道印境界,之前的鍛鍊亦功不可沒。”
唐曉棠則擺擺手:“隨你。”
姚遠、上官寧都以讚賞的目光看着雷俊。
上官長老心中微微一動。
她看了看天師唐曉棠,然後再看雷俊。
唐曉棠天資、實力皆無可挑剔,但其人性情和作風,接掌天師之位未嘗沒有爭議。
而這位雷師侄,至少在中三天授籙道士中,各方面素質都非常全面且出挑了。
修道天賦看似沒有唐曉棠驚豔,但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又快又穩。
如果以前還覺得一切尚早,那現在看來,有些可能性就不得不預先斟酌了……上官長老凝神而思。
雷俊接下來大大方方,進行自己的第三次加籙,加授《上清三洞五雷經籙》,簡稱“五雷籙”。
正常情況下,第二次加籙和第三次加籙之間,間隔年限頗久,雷俊當前自然是不夠數的。
但一來當前府裡缺人,特事特辦,二來雷俊此前積功累德豐厚,故而不論唐曉棠、元墨白,還是姚遠、上官寧,都同意爲雷俊破例。
加籙加授,雷俊換過自己的籙碟,更得傳《正法真一大道經》第五卷。
而且,他的道位法職,也將直接跨過四品,升至三品,對應其經歷三次加籙的六重天長老身份。
唐天師處理日常事務興趣缺缺,但對給人加籙傳法一類的事則頗有興趣,親自帶雷俊去授籙院和萬法宗壇,完成一連串儀式。
消息傳開,龍虎山上上下下,心情與元墨白等三位高功長老一致,都感慨萬千。
但對於經歷內亂元氣損傷跌落低谷的天師府而言,有年輕天驕不斷涌現崛起,自是鼓舞人心,並激勵吸引府內府外更多年輕人,心向龍虎山。
雷俊晚些時候,返回執事殿,重新擔起自己值守長老的職責。
他本人處事態度和風格,與先前一致。
但府裡衆弟子此刻,則越發心折,感覺雷長老積威一日重過一日。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雷俊始終如故,一邊盡責處理執事殿事務,一邊繼續專注於自身修行。
天師府這段年月裡,終於再迎來難得寧靜時光,不斷休養生息。
到了下一年夏天,雷俊任職執事殿值守長老三年期滿,終於交卸身上職務。
他的下一站,早有去處。
敕書閣值守長老。
也就是張靜真此前擔任的職務。
張靜真,將要閉關,爲衝擊七重天境界做準備了。
相對清閒的敕書閣值守長老交給雷俊,則寄託了天師府高層對雷俊修行上的進一步期許。
“山上局面,終於平穩一些,爲師決定下山一趟。”
元墨白則同雷俊交待:“一方面,轉轉各分支別派,同各派師兄弟們聯絡一下,另一方面,天師袍遺失在外,終究是個大問題。”
雷俊:“師父這麼說,可是有關於天師袍的更進一步線索了?”
元墨白:“南荒大南山那邊有些消息,但未確定,只是去碰碰運氣。”
早年尋找天師印時,類似事他早經歷過許多。
雷俊點點頭,心中盤算着那道有關天師袍線索的九彩光輝,可以考慮轉交給師父元墨白,或者借敕書閣清閒,他可以一道去南邊碰碰運氣,不過南荒之地畢竟不太平,去了可能有風險……
他正暗自搖頭,腦海中卻忽然有光球閃爍,並浮現字跡:
【至寶迷蹤,禍伏天南,險分西東,覺而避之。】
雷俊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光球閃爍下,這次飛出四條籤運:
【中中籤,留居山門,靜心修行,無額外所得亦無所失,無風險,無後患,平。】
【中中籤,遠赴南荒,避大南山東西二主峰而行,風浪起伏幸無大礙,無額外所得亦無所失,平。】
【中下籤,遠赴南荒大南山西段主峰孤城嶺,遇伏涉險,危機重重,步步殺機,生死難料當慎之又慎,兇。】
【下下籤,遠赴南荒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遭遇重大危險,求生無路,大凶!】
雷俊將四條籤運讀下來,不禁挑了挑眉梢。
一條中下籤,一條下下籤。
怎麼看着,貌似不像天災,而像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