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瀾冰帶着幾分迷惘看着她,“似乎是做了個夢…..”
趙區區無語問蒼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輕聲說道,“作詩是需要靈感與天賦的,我看你,還是別鬧了。”
能如此抗拒作詩的人,即便有滿腹才華,也難以寫出錦句。
“唸詩與我聽的人,是你?”橫瀾冰靜靜的看着她,眼裡似有水光波動。
趙區區笑而不語,轉了個身,望着涼亭上方的薄霧,說道,“是與不是有和關係?反正都過去了,我該走了,祝你好運。”
說罷,便提步離去。
橫瀾冰呆呆的伸出手想拉住她的衣袖,卻沒拉住,幽黑的瞳孔散發着複雜的目光。他垂下頭,腦海中那一句句詩詞顯現出來。
每一句,都驚才絕豔,令人乍舌,很難想像,這些句子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到底是不是你?”他負手,眸中閃過一絲亮光。
身爲當世大儒橫瀾欽的關門弟子,通讀詩詞歌賦文化要略,外人只能看見他一身光環,卻不知,光環背後藏着夢魘,從五歲起,老師便喜他作詩,一開始,還能說上幾句,雖不中亦不遠矣,可到後來,他無形之中便抗拒這件事,一到書房,他就開始煩躁,更別提作詩,簡直就是要命。
宋國重詩詞,重文采,尤其追崇衍聖之光。他生長在這個朝代,老師也是名氣頗大的儒生,有何緣由不去努力,可惜…越這樣,他便越爲難。
涼亭上的最後一步,實實在在喚醒了他幼時的噩夢。書房裡,坐滿了親朋,恩師出了個題目讓他開始以此寫詩,他急得滿頭大汗,卻無任何思路,手上的毛筆抖個不停,連平日裡引以爲豪的字跡也開始模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充滿懷疑。母親高坐上方,嚴厲無比的瞪着他,老師眸光閃閃。帶着期待。
他站在中間,心裡漸漸絕望,也許…他不應該出生在橫瀾世家,這裡。沒有他的位置。
當他心裡想放棄時,耳邊響起一道模糊卻溫柔的聲音。
“詩…好做啊!你看啊…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別急別急,換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不是這句?你要背什麼詩啊!”
對了。他要做什麼詩?
以夏爲題。
是了,可他不會。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似乎覺得置身其境。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見,只剩下那些美妙的詩句漂盪在他的腦海。寧神靜心,打破他的夢魘。
………..
趙區區穿過薄霧,拋下橫瀾冰,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山間。
同樣的,白玉階梯綿延而上,不見盡頭,與腳下的念力攻擊相比,她更在意薄霧中藏着的那些不知名事物。
未知的,纔可怕。
她的腳步開始漂浮,內心有些忐忑,直到近處,一道黑影迅速向她撲來。
是雪狼。
她放下心,一步一步與它們周旋,念力聚集,化爲火焰,席捲而去。
熟悉的敵人,在這一刻,有種莫名的讓她心安。
漸漸的,雪狼一隻一隻,接連二三的攻擊而來,額頭上的汗液變多,這時候,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白玉階梯縱然再長,也有盡頭,憑什麼守在階梯旁邊的雪狼殺之不盡沒完沒了?!
這不符合常理!
雪狼的性子她差不多也有些瞭解,這是個團結強大的羣體,一旦盯上某個目標,便盡最大的努力去攻擊,可如果到中間傷亡過於慘重,它們也會考慮罷手,等待下次時機,可如今,這些雪狼似乎都處於發狂狀態,對於同類的傷亡視之不見,那雙幽藍的瞳孔裡無比的嗜血暴躁,滿是同歸於盡的氣息。
令人心驚。
行走緩慢了許多,她靜下心,抵擋着每一道孤傲的雪狼的攻擊。
………..
山下,青石小道旁。
何所惜已經快要崩潰了。
他抓着頭,望着再一次亂七八糟的棋局,發瘋似的瞪着老人,“我不下了!!!”
同一件事情,做第一次可能會覺得有趣,第二次也可勉強爲之,可到後來,重複重複又重複,那會死人的!
何所惜就處於這種要死的邊緣。
從那平局之後,他與老人總共下了三十二盤,每一盤都是輸!
“輸多了,我一點自信心都沒有了,你知不知道?!”他眼眶通紅,心神有些激動,手微微顫抖,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小娃子,莫慌。”老人笑了笑,開始說道,“下棋非你所擅長,而我卻已經下了上百年,便是這年歲上,你也差上許多,輸贏倒成次要,你且看看,對於下棋一道,如今瞭解多少?”
老人目光溫和,話語清晰而有力,一字一句說在了他心坎。
何所惜忽然就靜了下來,放在石桌上的雙手緩緩垂下,陷入深思,許久之後,他眼裡閃過一道亮光,他開始想起下地一盤棋的樣子,那時候,他便是怎麼輸的如何輸的都不知道,可現在,他目光下落,放在最新下的棋局上,驀然發現他的佈局已經初具雛形。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欣喜。
他擡起頭,眼神晶亮,“我會下了!”
老人頷首。
“天吶!竟然有一天也讓我學會下這枯燥無比的圍棋,這讓我家老爺子知道可不會嚇瘋?哈哈哈”他拍桌大笑。
“還繼續嗎?”
何所惜笑聲頓止,尷尬說道,“您讓我歇會兒。”
不管如何,連續被逼着下三十幾盤棋也是事實!這不是人乾的事兒,即便他學有所成,也難以一時迸發對圍棋的熱愛之情。
老人微微一笑,也不勉強,信自舉着黑子。開始自己跟自己較量。
何所惜在石凳子上看的驚奇不已,時而拍手大讚,時而惋惜嘆氣,對着老人精湛的棋藝讚歎不已。
一老一少玩的不亦樂乎。
一聲破空聲驀地響起,山腳一陣晃動,棋盤上的棋子紛紛落地,何所惜愣了一會。轉過頭。望向聲源處。
這一看,他的心就不爭氣的跳的厲害。
不遠處,一身玄衣的第五晨澗闖了進來。其身姿修長,俊美的面容恍若謫仙。
在他身後,站着一位女子,崖山青草襯托着她愈加清美。風凝成一束圍繞她的腰身,盈盈一握。紅裙飄揚,美麗的臉上寫滿了寧靜,仿似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山上的動靜。
那是,越清轍。
何所惜的心砰砰砰跳的厲害。臉上開始發燙,他不知如何自處,索性轉了個身。不去看她,可越是這樣。他腦海全是她的面容,揮之不去。
老人看了他一眼,將地上的棋子撿了起來,站起身,向那邊忽如其來的客人走去。
第五晨澗面無表情的望着走來的老人,待看清的面容之後,微微行了一禮。
越清轍卻是站着沒動,脣角帶着幾分血跡,似乎受了傷。
“午時已過,你闖進來,所爲何事?”
“看花。”
老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第五晨澗挪了步子,似乎有些不自在,“家師仰慕已久,我替他來看。”
老人皺眉,沒有再理他。
“女娃,你所爲何事?”
越清轍耳朵一動,回首輕輕說道,“我是誤入此地的。”
兩人回答各有不同,目的皆一樣的單純,反正不是來採花的,老人袖袍一揮,將他們二人帶到青石小道之上。
“既如此,那便做個看客。”
……….
“來,我們繼續下。”老人坐在石凳上,對着何所惜溫和說道,態度轉變的太快,何所惜一張通紅的臉變得愈發紅潤。
“不不不…不下了。”他聲音小的可憐,頭都要埋到脖子下面了。
若是越清轍沒來,他還可能腆着臉繼續下,可這位夢中的女神就站在旁邊觀望着棋局,再出手,那不是丟人嗎
他撇了撇嘴,哀怨的望了老人一眼,心說您老人家可給我留點面子吧。
“閒人,要有閒人的自覺。”老人風輕雲淡的說道,“你的朋友處境可不太好啊,真的不下?”
何所惜微微一愣,才發現這句話暗藏玄機。
“若我繼續下,她的處境可會好起來?”他凜神,仔細的看着老人的雙眼,“一直沒問,您到底是誰?”
“兩個問題,我只回答一個。”
“那你到底是誰?”
“不過山中一垂垂老矣的生命罷了。”老人一笑,對着何所惜說道。
“…….”
答了等於沒答,何所惜不由自主的翻了個白眼。
翻完之後就開始後悔,清轍可在他斜後方,若是看見他這形象…..哎喲,這可如何是好,心思一旦開始轉移,他便坐如針扎。
“開始了,第三十三局。”
老人拿起黑子,開始落子。
他下意識執白子,與其爭鋒。
後面的越清轍看向何所惜,眼裡掠過一絲茫然,這人看起來面熟…可是在哪兒見過呢?
………
薄霧中的雪狼瘋狂的攻擊,趙區區開始支撐不住,被逼的下退了幾步臺階。
再這樣下去,情勢不妙啊。
望着周圍霧濛濛的一片,她忽然多了幾分狠勁。
腳步一頓,念力最大限度的支撐着身體,開始罔顧雪狼的攻擊,飛速的往山上跑去,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血液浸透衣衫,流在階梯之上,與上面的硃紅氣息相排斥。
到達第二個涼亭的時候,她身上的傷口已經數不勝數,倒在亭子裡的最後一刻,她似乎看見了靳明月。
這個俊美的男子垂首,摘下她的面具,說了一句話,可她沒有聽清楚,許多年後,她依舊在想,那一刻,他到底說了什麼。
再次醒來的時候,橫瀾冰守在她身旁,靜靜的望着她。
“你遇到了什麼?”他側首問道,“好重的血腥味。”
趙區區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心說血都快流乾了,怎麼可能沒有味道,但下一刻,她便驚歎的坐起身了,身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如常,那些鮮血乾涸的凝固成黑色粘在衣衫上面,看起來雖然狼狽……但真的沒大事啊!
“怎麼回事?”她目光一愣。
“我不知道,但那片薄霧中,有很多猛虎。”橫瀾冰淡淡說道,握着虎口,不知想起什麼,目光掠過一絲光芒。
“猛虎?”
“……”
“我的是雪狼…..”
這坑爹的不虛山,到底養了多少畜生!
……….
“我救了你朋友一命。”老人落下黑子,笑着說道,“可虧了你這臭氣簍子!”
何所惜凝神,仔細觀察着棋局,被老人笑罵一句後,失了心神,剛好能感覺到後面那道淡淡的視線,耳朵頓時變得通紅。
“救了便救了…陪你下了這麼久的棋….應當的…應當的”
…….
山上的人在繼續攀爬,山下的人繼續下棋。
不虛山,從來沒有如今這樣熱鬧。
從清晨到日暮,一座陡峭的白玉階梯終於望見盡頭。
可這時候,堅持不住的人也越來越多,山上的身影開始漸漸減少,不知是爲心底的噩夢所迷惑,還是敗於猛虎雪狼之下,無人看破。
薄霧終於消失,山腳下也多了幾個敗退的人。
顧肆執念太深,涼亭最後一步始終踏足,他落寞的走在山下青石道上,目光一瞥,發現一個熟人。
“第五晨澗?!”
他猛地喊出聲,帶着幾分激動。
“我要與你比試一場!”
話落,背後揹着的一把道劍無聲而起,鋒利的光芒在暗夜中奪人目光。
“住手!”越清轍輕喝一聲,“我與他還有一場未打,你稍後再戰。”
何所惜被這句話驚得棋也不下了,立即轉過頭,生怕顧肆不是好歹,開始動手,好在道士也講理,他仔細想了一會,說道,“也罷,等着與他戰鬥的人多不勝數,的確要講究個先來後到,你先便你先!”
越清轍向他行了一禮,表示感激。
第五晨澗卻是有些惱怒,鮮少出現表情的面容開始皺眉,一身玄衣無風而動,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盯着越清轍,一字一句說道,“再來,我便不客氣,必取你性命!”
越清轍渾身一震,目光多了幾分猶豫。
“你怕了?”顧肆一喜,上前說道,“那我就先上了!”
“我與他的下一戰,約定在三年後。”她淡淡回道,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