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消失的少女

一本表皮發黑,紙頁泛黃,還有零散腐蝕痕跡的舊日記。

六月十九日-晴

今天帶着老亞伯去趕羊,它看起來氣喘吁吁的。莉亞說的對,羊羣越來越大,亞伯是有點力不從心,或許我應該換一條牧羊犬,讓辛苦了七八年的老亞伯好好休息休息。

六月二十二日-多雲

今天有兩頭母羊要生了!本來是一件大好事,但奇怪的是不知道爲什麼,小羊看上去狀態不好,呼吸有點困難,是不是母羊懷孕的時候沒有安好胎?不管怎麼說,我的羊羣又大了,或許我可以考慮考慮賣掉幾頭羊,讓我的小埃布拉去城內的學院學習,看看能不能成爲一名魔能武士!

六月二十三日-陰

小羊都死了……或許是的確是沒有安好胎吧,更是我沒照看好的錯,雖然莉亞勸我別太難過,但的確還是有點傷心。母羊們看上去也很難過,畢竟這也是它們的孩子啊。說來也怪,草原怎麼會有這種陰沉沉的天氣?這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六月二十七日-陰

羊羣不敢離開羊圈——老亞伯費勁了力氣大吼大叫都沒趕出哪怕是一隻小羊,外面的陰天也愈來愈黑,甚至都有點看不清路了,這霧氣濛濛的,卻不潮溼,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真古怪。

六月二十九日-大霧

草都枯死了,這霧氣似乎有毒,感覺所有植物都開始枯萎……那幾頭母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死了,發現的時候屍體好像是腐爛了很久的樣子,說起來,小羊死的那個時候,它們看上去就很奇怪,難道那個時候……黑色的污濁痕跡將後續的幾頁黏在一起,似乎像是血,又似乎像是墨水。

七月七日-晴

霧氣終於散開了!那些夜晚出現的詭異存在似乎害怕陽光!祖先保佑,我們全家安然無恙,可週圍的牧羊人全都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管怎麼說,真希望我這本日記能繼續寫下去。

七月九日-暴風雨

地震!我本來打算帶着全家清早出發去城裡,結果剛剛起牀就遇到了地震!家還好,但羊圈被震垮了,可沒有一頭羊跑出來,我不敢去看……中午暴雨又來了,只能收拾好東西呆在家裡等着,現在這種天氣,去城裡的路肯定早就變成了一地泥潭,說起來,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亞伯的蹤影,它去哪裡了?

七月十一日-大霧

那個吃了所有羊的怪物……還有那些夜晚突然出現在武器中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莉亞的胳膊受傷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止不住血……現在纏上了繃帶睡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轉……

之後的日記一片混亂,上面有被水跡打溼的痕跡,和胡亂揮舞的黑色痕跡,似乎是淚水混雜着墨水塗抹上去的,期間能隱隱約約看見一些凌亂到幾乎無法識別的字跡。

莉亞……死……怪物……亞伯……埃布拉……

八月一日-晴

穿過草原,我終於來到了庇護所,這片森林中有神聖的氣息……但我快要死了。

我的孩子……願你在這瘋狂的世界裡,一生平安。

深夜,大霧,格拉迪亞大陸西方,一片茂密的原始叢林之中,有一個簡陋的人類村莊建立在一座河中島上,在河水奔流聲中,能看見村莊中燃起了大火,斷斷續續的黑煙在搖曳的火光中拂過木質的屋檐,跳動的火焰之光明滅不定。

一座快要崩塌的木屋中,黑髮赤眼的戰士沉默的放下了手中的日記,他皺着眉,手中牽着一個渾身沾滿鮮血,臉色驚慌無比的小男孩的手,面色陰沉。

“你的爺爺,看上去很愛你的父親。”

喬修亞喃喃自語道:“而你的父親,也很愛你。”

昨日夜晚,戰士辭別泰坦之後,便一路西行,順應着聖輝之鏡的指引,朝着第四聖賢傳承的方向疾馳而去。

龐大的生命能巨人,是他釋放出天青寶珠中蘊藏的絕大部分生命力這才塑形成功的,那是遠超他身體極限的能量,所以喬修亞才需要學習泰坦和大氣邪神的壓縮之法,將這些能量逼入體內,令能量血肉融爲一體——不依賴聖賢遺物,而是依靠自身的力量進行這一步。

肉體得到進一步昇華,戰士的速度比起以往更加迅捷,僅僅是一個夜晚,他就徹底飛出了沙雅山脈,穿越了一片大草原,但隨着愈發陰沉的天空和濃厚的霧氣,聖輝之鏡的指引也逐漸開始不穩定了起來,直到最後,它乾脆就變成了一面普通的鏡子,再也無法提供聖光之力傳的方位。

喬修亞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聖輝之鏡能在異界這種基礎遊離能量都大爲不同的世界中,居然能運轉這麼久,已經算是伊格爾教皇準備充分了,要知道,就連他這個極意強者都被束縛了大半的實力,而它一枚小小的鏡子卻能支撐這麼久,只能說明其製作者不愧是傳奇巔峰中的最強者,行走於人間的神明。

按照鏡子最後指引的方向,喬修亞朝着稍微偏向西南的方向飛去,此時陽光照耀大地,讓戰士在這一路上,見到了許多令他心中一沉的場面。

被蠻力摧毀的村莊,被山崩掩埋的洞窟,被沉入湖底的湖中小島,被大火焚燒一空的庇護森林……一路飛來,便是一路死寂,戰士甚至能看出來,這些都是不久之前,深夜時分出現的痕跡,能分辨出有強者曾經在這些廢墟的周邊進行過戰鬥,但結果無一例外,便是村莊被毀,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類皆盡橫屍於此。

直到這裡。

喬修亞感應到了,一股微弱無比的生命氣息。

這是一座建立在河中島上的簡陋村莊,它看上去毫無防備,零零落落的粗矮木牆似乎連野豬都擋不住,但是戰士知道,這些不過是村莊的表象,那些看似簡陋的防禦手段和無處不在的木樁,只要由精通植物系法術的施法者,抑或是能夠操縱自然之力的德魯伊控制,便是一面高不可攀的屏障和無處不在的陷阱。

但現在,這些魔化植物的手段都沒有用上,喬修亞還原不久之前的場景——一團從天而降的巨大火球直接將整個村莊點燃,那位操縱植物的強者在河水的另一頭與一位會飛行的敵人戰鬥,並戰敗,而無處不在的亡影趁着騷亂,殺死了所有的村民。

除了這一位。

帶着人走出快要崩塌的火屋,看着自己手中牽着的這個失魂落魄的小男孩,來到村莊中心的喬修亞不禁搖了搖頭。

這個孩子,被他的父親打暈,藏在一個用來裝麪粉的大瓦罐之中,而那個男人就這樣用身體壓住了瓦罐的蓋子,就算是自己被那羣沒有智慧的亡靈硬生生的撕去了背上的全部血肉,掏出了大半內臟,也沒有鬆開過手。

這個父親用自己殘存的血肉氣息,掩蓋了自己孩子的生命氣息,瞞過了亡靈與它們背後的那個存在,直到喬修亞來臨,將這男孩從瓦罐中拉出爲止。

“你叫亞岱爾。”

從那泛黃日記的後半段,由埃布拉所寫的一些信息中,喬修亞知道了對方孩子的名字,說來也是奇特,這個男孩就算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甚至親眼看見自己父親血肉模糊的屍體也沒有哭,他只是渾渾噩噩的站在原地,目光遊離不定。

但喬修亞卻不管這些,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戰士示意對方看着眼前正在熊熊燃燒的村莊,聲音毫無起伏波瀾:“亞岱爾,這裡是你生活的村子,它已經被毀掉了。”

彷彿還在做夢一樣的男孩,突然渾身猛地一震。

喬修亞看着這一幕,雙目中倒映出淡淡的火光,他平靜的說道:“父親的屍體,你也看到過了。”

名爲亞岱爾的男孩,身體頓時如同蝦仁一般痛苦的收縮了起來,他蹲在地上,雙手遮住了耳朵,似乎是拒絕所有的現實。

但戰士只用一句話,便令他本能般的擡首,從失去至親之人的深沉絕望中甦醒。

“我能給你復仇的力量。”

手中,赤色的鬥氣凝聚成了一把小小的短劍,喬修亞看着在黑暗霧氣中,環繞着火焰飛舞的蝙蝠亡影,聲音縹緲不定。他遞出短劍,對着面上的驚慌之色逐漸鎮定下來的男孩輕聲道:“而復仇最基礎的,便是活着。”

半空中,淒厲的野獸鳴叫響起,但很快就消失。

夜晚過去了,倖存的男孩在站在已經化作廢墟的村莊中央,呆立在原地,但他的手中,卻有着一把染血的赤色短劍,數百十計算的蝙蝠亡影以及嗜血野獸的亡影就這樣死在他的腳下,然後在太陽的照耀下化作飛灰,成了他戰績的一部分。

戰士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還有收穫力量的漁網,然後就這樣離開。

來自邁克羅夫大陸的鬥氣,以及這個世界的魔能,兩者相融合後所產生的第一種呼吸法,在昨日夜晚的黑暗裡,就由戰士於不知不覺中傳授給了那名爲亞岱爾的孩子,奇特的呼吸韻律在對方的體內積蓄着力量,讓這位原本平平無奇的男孩,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能力戰猛獸的強者。

當然,喬修亞毫不否認,他這是用亞岱爾這個原住民孩子的身體,爲自己融合兩界力量體系的過程做實驗,但即便是那一晚重新再來千百次,男孩也絕對不會拒絕他的要求——想要復仇的人,心中永遠充滿着躁動的烈火,迫不及待的想要燒傷他人,灼傷自己,哪怕是在怎麼危險的機遇,他們也甘之若飴。

這樣的一幕,其實還有很多,戰士來到了大陸西側,僅僅是每天路旁看見的廢墟,類似於廢棄村莊的場景就有十幾個之多,簡直數不勝數。其中,當然有一部分村莊有着倖存者,但絕大部分殘破的庇護所都沒有絲毫生機,只剩下一片死寂。

能夠幫一把的,喬修亞絕對不會不出手,他毫不吝嗇的傳授給這些倖存者他精心思索後構築而成的呼吸法,讓這些人修行鬥氣和魔能融合的力量,這種修行方法並不需要原晶,只需要靜心便能從大氣中汲取遊離能量來修行。雖然速度比較慢,但的確省下了許多尋找原晶的功夫,兩相對比一下,在這個末世世界中,反倒是這種新方法更加安全一些。

每一時每一刻,戰士心中推演的兩界修行之法都會變化,以至於每一個遇到他的倖存者得到的呼吸法都大爲不同,甚至相互之間都有着衝突,但即便是如此,它們在覈心處都是一樣的,那便是通過磨礪體內的生命能量,令自身的存在得以昇華,愈發靠近‘鋼之力’這種根源性的力量。

這是一條直通極意,乃至於更高等級的修行之法!

僅僅是數日,喬修亞便在這塊大陸上,留下了自己的傳承,讓無數失去了庇護所,只能潛藏在山林中的倖存者得到了一絲苟延殘喘,拼命活下去的機會。

而不少或明或暗的人或亡影,也因此注意到了戰士的存在。

此時,喬修亞仍在朝着西方,光耀之鏡原本指向的方向。

一路上,戰士也得到過一些有關於亡影大統領的消息——有不少倖存者口述,他們曾經在北方的天空中,看到過有三色水晶流光劃破陰雲,朝着遠方飛去,這毫無疑問就是那些水晶傀儡飛行留下的痕跡。

但是,喬修亞雖然的確想要獲得聖石之種,朝着傳奇更進一步,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真正的目標。

喬修亞知道,自己是前來尋找第四聖賢傳承之物,拿到聖賢隱藏在傳承中,有關於初始之火的信息的,伊格爾教皇,甚至是整個邁克羅夫大陸的衆生都在等待着他的行動。

格蘭蒂亞大陸,固然被亡靈天災侵襲,無比悲哀,衆生沉淪於絕望痛苦的漩渦中,歷經鮮血與哀嚎,但正是因爲如此,戰士纔不能回首,他不能讓邁克羅夫大陸也變成這個世界這樣,亡靈大統領身上的聖石之種固然是他進階傳奇的機會,但順路也就罷了,方向相反的話,他卻不能爲此改變方向,轉頭去追殺那些怪物,這便是取捨。

可是不知爲何,已經來到一片荒蕪曠野,很久可能就是烏爾班德尼傳送目的地所在的喬修亞,卻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目標。

龍翼少女希爾雅,彷彿就這樣,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大地中那般,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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