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緊張的一夜過去, 京城的局勢也終於安定下來,然而隱於黑暗之中的殺手集團卻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危機。
當李雲踏入琉璃宮時,羣龍無首的殺手們彷彿重燃起希望, 紛紛迎了上來, 對他行禮:“恭迎宮主。”
李雲踱至宮主之位坐下, 看向堂下對他參拜的殺手們。
他們都和他一樣, 只聽命於當世真正握有至高之權的人, 是最銳利的武器,也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人。
在這個始終與陽光無緣的地方,他們早已習慣了冷靜和隱忍。
對於他們來說, 活着就是要完成一個又一個任務,那些生與死的東西, 在鋒利的劍刃之下都變得脆弱無比, 而他們是最懂得這些的人。
堂下鴉雀無聲, 殺手們都在等着他做出下一步的部署,是繼續跟隨攝政王的殘餘勢力, 還是主動向東宮投誠。
然而此時的李雲微擡眼簾,卻看到自緊閉的窗上投射進來的陽光。
那些陽光竟穿透了厚重的窗紗,用微白的光照亮了殺手的黑袍。
他低頭沉吟了片刻,最後終於對衆人宣佈道:“從即日起,琉璃宮就此解散, 你們的身契我找出來後會歸還與你們, 大家各自離開吧。”
李雲的話令衆殺手譁然, 那些從來不帶有感情的眼眸卻盡皆露出驚詫之情, 紛紛擡頭向他投來不可置信的目光。
然而李雲只說了這些, 便散了衆人。
自殿中出來後,他又召喚了殺手中最爲得力的一位。
畢竟琉璃宮建立已有百年, 早已滲透到整個國家的各處,又與朝中諸多大臣有所牽連,要將其解散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李雲於是對那名殺手交代了後續的許多事情,又命他找來琉璃宮之行的每一次任務的記載和殺手名錄。
看着那厚厚的書冊,才知竟有那麼多的人喪生於琉璃宮的暗殺之中,而那些人無一不是舉足輕重之人。
李雲親手將那些書冊付之一炬,其他更多不那麼緊要的則交給別人處理。
他還吩咐那名殺手歸置賬目,將琉璃宮所有的財物變賣,除去給各位殺手的一份,其餘的盡數分發給百姓。
將一切安置好之後他才離開了琉璃宮。
此時已近黃昏,他不禁頓足仰望天空。
當攜着溫暖色澤的夕陽照在他的面上,他竟是第一次感覺到真實的陽光,
那雙冷峻的眼眸終於消散了殺伐之氣,現出輕鬆的情緒。
他並未停留多久,立刻加緊步伐往那座庭院趕去。
推開庭院的大門時,他看到夕陽下清掃落花的女子。
紅霞鋪撒在她的身上,而她並未察覺到他的目光,正撐着竹帚而立,輕擡羅袖、拭着額上薄汗。
看到這一幕的李雲怔了片刻,繼而疾步踱至她身邊,忽的自身後將她籠入懷中。
秦婉尚未及反應,只覺背脊貼上了什麼溫暖的東西,繼而一雙臂便環住了她的纖腰,將她收緊至懷中。
覺到那緊貼在鬢邊的熟悉氣悉,她立刻明白過來是誰,便將一瞬間的驚慌拋開,乖順的由他擁着,閉上眼露出淺笑。
片刻後,她自他懷中微撤轉身,擡起螓首向他投去滿含情義的眸光。
“你回來了。”她柔荑輕搭在他的襟前,說話間卻已羞赧的垂下眼睫。
分明這些日子已同他十分親密,可每當短暫分別後再相見,卻還是會有這般心跳如鼓的奇怪感觸,實在令人難爲情。
“快進屋去吧,莫要受了風。”他說着關懷的話,展臂將她護進懷裡。
李雲的目光始終凝視在秦婉的身上,許久之後才擡眸向周圍看去,竟發現那間屋子以及方纔的庭院都煥然一新,顯然是被人精心收拾了一番。
他於是責備秦婉道:“你如今需要靜養,怎可做這些勞力之事?”
秦婉卻展露笑顏道:“我今日覺得好些,又閒來無事,便想着將這裡收拾一下。”
原本依照她的心意,是想和李雲一起離開京城,尋一處山野村落幽居,可她亦有自知之明,這身子的境況已是不容她再往遠處顛簸,便打算把這裡收拾乾淨,好生和他在一起,度過這最後的一段時日。
此事說來雖傷懷,可秦婉卻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到底她這一生還是過了些遂心的日子,倒也不枉來這人世間一趟。
見李雲緊蹙眉宇,眸子裡都是對她的擔憂,秦婉便依在他身邊撒嬌道:“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你再看看這屋子,是不是舒服多了。”她說着又拉起李雲的手到屋裡各處去瞧,忙活了半天才就着李雲的腿在椅子上坐下。
凝視那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她將腦袋擱在他的肩頭低喃:“這樣好的庭院想必原來住的也是富庶人家,只是不知是怎樣的人家,竟將這宅府荒蕪下來。”
秦婉本是無心的一番感慨,卻不想令李雲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眼眸裡又現出如初見時那般深不見底的悲傷,感染着她的心也隨之抽痛。
還以爲發生了何事,秦婉驀地坐直了身子,滿心擔憂的看向他忽然變得清遠的目光,正欲開口相問,卻聽他失神道:“這裡曾是我的家。”
“恩?”秦婉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攜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又將這屋子逡巡了一遭,恍然道:“難道說……這裡是你加入琉璃宮之前的家?”
李雲沒有回答,然而清冷的眼眸已然是默認。
秦婉頓時明白過來,爲何他會露出那樣悲傷的神色。
還記得他提到的過往,如果這裡是他曾經的家,那麼在這座庭院裡,應當裝滿了關於那個家的痛苦記憶,可爲了她,他卻又回到這許久不曾涉足的傷心之地,這與揭開陳舊的傷疤又有何異?
想到這裡,秦婉又是動容又是懊惱,心裡更是五味陳雜。
然而無論對於李雲還是她,逃避終究不是辦法,她忽的移至李雲面前,擋住他看向這間屋子的視線,對他道:“你知道嗎?關於一個地方的記憶是可以被覆蓋的。”
面對他這突然的言論,李雲的現出微詫的神情。
秦婉便接着說道:“就算過往這座宅府的記憶是不好的,只要現在開始我們一起待在這裡,那麼很多年以後,你看到這座宅府就只會想起我,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這些日子,你道可好?”
說完她歪着腦袋,一臉笑容燦爛的看着他,心裡卻並不確定他聽懂沒有。
果然聽了她這番話,李雲怔然般沉默許久,直到秦婉等得心焦,他卻忽的收回目光,聚焦於她的眼眸,喃喃應道:“好。”
見他逐漸恢復如常,秦婉才鬆了一口氣,連忙扯開話題,起身去取了一張寫滿字的紙來,對李雲道:“這些是我想採買的東西,今日本想出去的,可又怕你回來見我不在會擔心,只好先寫下來。我已經好久都不曾出門了,明日我們去市集上可好?”
李雲接過那張紙細細看了一遭,卻蹙眉道:“你身子尚且虛弱,不宜外出,況且現下皇宮裡的爭鬥雖然暫且平息,可攝政王仍有餘黨,太子殿下在你的事情上會如何也未知,還是莫要輕易在人前露面纔好。”
聽他這樣說,秦婉頓時蔫了半截兒,可他說的卻又有理有據,便只得垂下腦袋獨自幽怨。
這時,李雲卻將寫了需採買之物的紙收入懷中,又道:“這些東西,我明日去買來,你且不必擔心。”
得了這句,秦婉原本失落的心情卻又恢復了不少,忙仰起頭對他微笑道:“恩。”
這天夜裡,秦婉和李雲又是同塌而眠。
過往他總是在暗處默然保護於她,卻又小心的恪守着已分,不敢有失禮的舉動。
可這幾日的秦婉或許因爲病着,總是格外喜好撒嬌,到了就寢時也是纏着他不放,偏要沉溺在他的氣悉之中才肯安眠,殊不知這對他又是何等的折磨。
秦婉果真卻是並不知道的,只是隨着生命一天天消逝,她無法只是滿足於在夜半醒來時於黑暗中尋得他的身影,她想要他就待在她可以觸碰的地方,想要擁抱着他入眠,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夠安睡,當真是越來越貪心。
臥在他的身側,秦婉這一夜自然安眠,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大亮的光景。
她攜着慵懶倦意動了動身子,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身邊的牀榻,卻只觸到仍殘餘着暖意的被衾。
於是忙睜開惺忪的眼睛,秦婉撐着身子坐起,披了件衣裳往屋外尋去,也沒有瞧見李雲的身影,便不由的蹙緊了秀眉。
就在她爲李雲的不辭而別感到慍怒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卻自門外回來。
秦婉陰沉的心情離開陽光普照,一溜煙兒的跑到了他的近前。
見他手裡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去兌現昨天的諾言,給她買東西去了。
秦婉從他手裡接過來兩樣,臉上禁不住露出笑容。
李雲則邊數落她怎的不將鞋穿好就出來,邊催促着她回屋裡去。
秦婉無法相信冷峻寡言如他竟也可以如此嘮叨,簡直就跟小環上身似的,卻也乖乖的跟着他回了屋裡。
一到廳堂中,她便迫不及待的拆開那些採買的東西,可看到其中的一件時,她卻又羞紅了臉,掩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