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連忙放下羹湯,衝上前去奪剪子。
“你怎麼那麼傻,要是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你可曾想過你爹孃怎麼辦?”她一時氣急,壓低了聲音衝蕭晚婷吼道。
蕭晚婷卻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道:“秦婉,怎麼是你!”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秦婉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心隔牆有耳。”
她趕緊把從蕭晚婷手裡奪來的剪子收好,忍不住數落她道:“你這是何苦,就算要遠嫁西番,也未必在西番就真的不能活下去,留着這條性命好歹對你爹孃來說是個念想。”
此話她確是有感而發,倘若她的爹孃還在,對於這人生她應該會有希望得多。
蕭晚婷卻眨了眨眼睛,無辜道:“你誤會了,我方纔只是在做這個荷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秦婉這才注意到妝臺上擱着一隻已經快做成的荷包,原來她方纔拿着剪子是在剪用於縫製荷包的絲線。
秦婉這才鬆了一口氣,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拍着胸口道:“唉,你剛纔那副模樣,真是嚇死我了,哪裡想到你是在做這個。”
“我爹孃可還好?”蕭晚婷迫不及待的向秦婉詢問家裡的情況。
秦婉怕她憂心,自然不敢把她父親如何消沉,母親又如何悲痛欲絕的境況告訴於她,只得含糊其辭道:“他們都好,讓我給你帶話,無論身在何處務必要照顧好自己,哪怕你到了天涯海角,你的家也始終在這裡,你爹孃也會一直在家裡念着你。”
“恩。”蕭晚婷聽着她說這些話,努力彎起嘴角,眼中卻泛起朦朧淚光。
沉默片刻後,蕭晚婷擡袖拭了拭眼角,對秦婉道:“對了,你爲何又回到宮裡來了?”
秦婉答道:“我還有些事要做,另外直到和親以前我都會在這裡陪你。”
她說着握住了蕭晚婷的手,而蕭晚婷也似自她的話中得到安慰,笑着點了點頭,並回握住她的手。
這時,秦婉忽的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那隻荷包上。
繡着並蒂蓮的荷包針腳齊整、十分精緻,可見蕭晚婷在上面傾注了不少的心血。
她將那隻荷包端詳了一陣子,不禁讚歎:“你這荷包做得真好,是要帶去西番用嗎?”
蕭晚婷卻垂下眼簾,羞澀的搖了搖頭。
接着她似想起什麼,轉過身將那最後的幾針繡完,而後自妝臺中取了一封信出來小心翼翼的疊好塞進荷包裡。
做完這些後,她便將荷包交給秦婉:“如今我是再不得自由了,若是你出了宮能否替我將這荷包還有裡面的信交給青鷺街盡頭周府的三公子,我原本同他約好要一起去看今年的花燈會,如今看來是要失約了。”
握着這代表情投意合的荷包,秦婉明白過來,順口便將心裡的恍然說了出來:“原來晚婷已經有了私定終身之人。”
蕭晚婷卻紅着臉辯解道:“我與他並非私定終生,我們是有婚約的,原本過了年他就要迎我過門,不想卻收到一紙聖旨,竟然就要我遠嫁西番。”
“我一直以爲我會是他的妻子,從來也沒有想過會嫁給其他人,只是造化弄人。”她說着,亦嘆息着,眼中盡是抑制不住的悲切之情。
這無望的感情卻讓身爲旁觀者的秦婉動容。
她安慰的拍了拍蕭晚婷的肩,繼而挺起胸膛道:“放心好了,包在我的身上,一定替你將這封信送到周家三公子的手上!”
這一夜,被困在宮苑裡的兩個女人聊了許久,而蕭晚婷的情緒也恢復了不少。
後來的半個月,秦婉便以陪嫁侍女的身份陪伴在她的身邊,同時藉助一切機會查看附近宮苑的地形。
然而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和親的日子。
秦婉跟隨在嫁輦後,隨着長長的和親隊伍從皇宮中出發。
宮門前一早就聚集了如潮的人羣,爭相目睹這一盛況。
這一日,聖上仍然身體抱恙,未能出席送親的儀式,而皇后娘娘卻和攝政王一起將蕭晚婷送至城樓前。
那二人並肩立在城樓上的樣子,竟彷彿他們纔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攝政王不顧衆人非議親身參加這送嫁的儀式,一方面爲了向天下彰顯他纔是實際的掌權者,向他的政敵示威,另一方面也足以證明對於這次和親他何其重視。
不僅如此,護送蕭晚婷的禁軍也有些特別,他們周身散發的殺氣格外強烈,似乎不同於普通的禁軍。
而從李雲也在禁軍的隊伍中,秦婉已經有七分確定這禁軍中有不少都被攝政王暗中換成了琉璃宮的人。
有琉璃宮的人在,要想順利在路上脫離和親隊伍毫無疑問將變得更加困難。
分明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的秦婉卻不知爲何,在看到李雲的時候反而感到很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這一路她們就可以安然。
別過京師之後,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便朝着西番的方向行進。
然而在數月的旅途之中,秦婉卻始終未能找到逃走的機會,果然攝政王害怕路上會出紕漏,刻意安排的衛士們輪班值守,保護她們安全的同時,多半也是有看着她們的意思。
這期間,秦婉混在隊伍裡,盡力避開和李雲撞見,小心翼翼的維持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
這僵局一直持續到深埋於大漠之間的疆土邊際。
秦婉不免也心焦起來,雖說這一路有她的陪伴,蕭晚婷的悲傷情緒得到了不少的緩解,可是於她自己而言卻面臨着更大的危機。
再有兩日路程便要到西番的地界了,到時候身處異國他鄉,只怕更加困難。
可偏偏太子殿下說好派來接應他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漠的風沙猛烈,秦婉和其他婢女均換上了西番的蒙面衣裙,然而在遙遙大漠之中行走,卻還是十分的吃力。
整個和親隊伍的行進速度明顯的慢下來,幾乎每隔一兩個時辰就要停下來歇腳。
周遭已經不見人煙,到處都是荒蕪的大漠沙地,灰濛濛一片,看不到邊際。
日暮降臨的時候,大漠裡的溫度急劇下降,涼意侵骨得很,讓人幾乎邁不動腳步。
隊伍更加艱難的前進着,試圖搶在天黑之前穿過這片佈滿嶙峋怪石、格外肅瑟的地方。
狂風驟起,穿梭在鬼魅般嶙峋的岩石間,發出幾乎不曾間斷的怪聲,好似尖銳的嘶鳴,又像是有誰在嗚咽着哭泣,在逐漸暗下來的天幕之下,簡直像一座鬼城。
所有人都害怕極了,隊伍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就在大家不約而同的努力克服着恐懼和身體的疲憊,憋着那一口氣加緊趕路時,護在嫁輦前面的李雲卻忽然拉緊了繮繩。
他舉目朝遠處那些怪石看去,微眯雙眼,浮現出危險的氣息。
片刻後,隊伍前方的護衛也感受到潛伏的危機,示意隊伍停下,很快結成陣型在隊伍周圍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秦婉和衆人一樣屏住呼吸,緊張的看向周圍,可是除了漫天飛卷的風沙和那些嶙峋的怪石,卻分明一切如常,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只是虛驚一場的時候,伴着一聲刺耳的哨鳴,忽然有許多面目猙獰的壯漢騎着烈馬,揮舞着彎刀朝他們馳來。
他們自那些巨大的怪石後面忽然現身,如同真正的鬼魅一般朝他們撲來。
那些人大聲的怪叫,自四面八方向他們圍攏,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待到那些人無比兇殘的和侍衛們拼殺起來,隊伍中的其他人才終於明白過來,他們這是遇到了沙漠中的盜匪。
原本井然有序的隊伍頓時亂成了一團,尖叫和喊殺聲連成一片。
和親隊伍中的侍衛首領揮舞着繡有象徵皇室圖騰的旗幟,朝着那羣盜匪高聲嘶吼:“爾等看清楚了,這是皇家的和親隊伍,你們竟也敢劫!”
怎料那些匪徒卻絲毫不爲所動。
身着黑色狐皮、臉上橫着一條刀疤的男子似乎是他們的頭領。
那人索性衝上前去,一刀砍下了侍衛首領的頭顱,奪過旗幟,勝利般的繞着和親隊伍馳騁。
他的這一舉動愈發振興了匪徒的士氣,衆匪徒立刻高喝着呼應。
自他們呼喝聲中夾雜的喊話,秦婉發現全都是些聽不懂的語言,於是推測這些匪徒多半不是中原人,或許是來自西番地域的流寇。
有了過往那些被刺殺和許多次死裡逃生的經歷,此時面對這些匪徒,秦婉反而沒有那麼恐懼。
周圍的人都拋下陪嫁的箱子和物品抱頭四竄,她卻第一反應往嫁輦旁邊衝過去。
爬到嫁輦上時,她果然看到蜷縮在角落裡劇烈顫抖的蕭晚婷。
只見她捂着耳朵、緊閉雙眼,拼命的將自己藏起來。
看到此時無助的蕭晚婷,秦婉就像是看到當年的自己,立刻上前用自己的身子將她護住,並不斷的安慰道:“沒事的,有天下最好的武士保護着我們,一切都會過去的。”
說着這句話時,她的目光卻透過嫁輦周圍的垂簾,停留在正揮劍與匪廝殺的李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