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許默早已猜想到她不是尋常人,畢竟從二十多年前她治療自己傷口的時候就猜到了,可那時他昏迷着,並且親眼見到,如今看到,依然驚訝萬分。月瀾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怎麼,很奇怪?”
“還……好。”許默抿脣,深吸了一口氣。
“放心,我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困擾,等事情辦完,我就會離開。”
“笙姑娘,我並不是……”
“我找了他這麼久,無論今晚能否成功,他都不可能娶大邑的公主。”她臉上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彷彿說着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可許默的心卻因爲她的話一驚。找了這麼久?難道……笙姑娘這麼多年,找的人是七皇子?
可……
可七皇子跟笙姑娘?
心裡雖然這麼想,話卻沒有說出來,笙姑娘不是尋常人,保不準七皇子也不是。
在朝堂上打滾了這麼多年,戰場的廝殺讓他比尋常人多了數倍的冷靜,有些事情不該他知道的,他還是不要問這麼多的好。
“笙姑娘,那這個人怎麼辦?”
“他?”
月瀾挑眉,瞧着他身上已經沒有什麼太過嚴重的傷痕。
眼底的表情沉沉浮浮,讓人看不真切。
就在許默以爲她會因爲男子是個傷者,而讓他留在馬車上的時候,卻聽到她說:“扔下去。”
許默:“……”
蕭逸:“……”
睜開眼,蕭逸睜着大眼,小眼神別提多委屈了:“我是個傷者。”
“我給醫好了。”月瀾懶洋洋地倚着身後的馬車,面無表情:“是我扔你下去呢,還是你自己下去呢?”
“……”娘子心真狠。
小龍在一旁吞了吞口水,看着男子那張臉上還有着自己的傑作,頓時,一股愧疚之心涌上心口,用爪子想拽拽月瀾的衣袖,卻發現自己拽了個空,定睛看了一眼,完全愣住了,“阿笙,你袖子呢。”
“在這呢……”
蕭逸從懷裡掏出一塊衣袖,揮了揮。
小龍瞪大了眼,從衣服的樣式和紋路來看,再比對一下,好像真的是耶。
看了看月瀾更加陰沉的臉,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縮了縮小腦袋,繞到另一邊,從月瀾的另一個袖子裡鑽了進去,那人還是自求多福吧。
月瀾的手朝前探了探,決定自己動手,馬車的車軲轆聲滾過青石板發出“轂轂轂”的聲響,尤其是在這寂靜的車廂裡越發明顯。蕭逸看着她伸過來的手,更加委屈了:“娘子,你爲什麼一定要趕我走?”
“第一,我不是你娘子,你喊我娘子很想踹你;第二,我不想見到你。這兩個原因,你滿意嗎?”
“那我不喊你娘子了還不行?”
“不行。”
“非要走?”男子拽緊了手裡的衣袖碎片,一張俊臉慘白慘白的。
“……”
月瀾沒有說話,轉開了視線,不知道是不是車廂裡的空氣太過沉悶的原因,她莫名覺得心裡煩悶異常,忍不住掀開了帷幕想要透透氣,順便找個好位置把人扔出去。可她剛扯開一個腳,就感覺馬車“籲”一聲停了下來。
馬
車門簾被掀開,車伕探了進來:“老爺,到皇宮了。”
月瀾一愣,心噗通跳了一聲。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感覺,卻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離他又進了幾分,等了這麼多年,她一次次幻想着自己見到他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她甚至在心裡想了無數次,找到他時,她應該說什麼話,以什麼樣的模樣去見到他,可等真的找到了。每一項卻都沒有實現,反而,卻是以一種接近於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以爲自己不會在意的,可如今想來,卻只覺得心口像是被壓了什麼,幾乎喘不過氣來。
“笙姑娘?”
許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馬車裡下來了。
月瀾怔怔看向他,反應過來,就要從馬車裡走出來,只是她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聽到宮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了,從門裡面走出了一些人,皆是一身官袍,行走間,三三兩兩,交談之間,能聽到一些恭維的聲音。
而在一羣人中,月瀾首先就看到了那一雙墨綠的眸仁,眉眼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表情雖然冷然,卻也不至於不近人情。
不時對身旁的大邑臣子應付幾聲。
他們走到宮外,看到許默,更加訝異,上前來,“許將軍,不是說不來了嗎?”
“哈哈,這不是有些事要找皇上,就打算來湊湊熱鬧。”
許默也驚了一下,倒是沒想到宴會竟然這麼快就結束了,不應該啊,忍不住試探道:“寧尚書,宴會已經結束了?”
“是啊,可不是……”
說完,寧尚書又說了些什麼,月瀾根本沒有聽清楚。
她大腦裡一片空白,只能聽到那麼一句,宴會結束了,那是不是代表着……
代表着……
她的臉上很不好,看起來臉色也有些蒼白。
她遙遙望去,男子朝着他們這個方向款步走來,行走間,步履穩重,衣袂蹁躚,薄脣偶爾勾起一抹笑意,可那抹笑,讓她的心口像是被剜了一下,她手腳發軟,有些呆愣地向後一退,她本已經是探出了半個身體,手一放下來,整個身體就不穩了,朝着身後重重摔去。
只是她並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被身後伸出來的手給攬住了,一個身體墊在了她的身下,她重重坐下去的時候,身下傳來悶悶的一聲。
她垂着眼,卻並未朝後看去。
大腦裡木木的,只覺得上天又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還是晚了嗎?
心裡像是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疼得幾乎要涌出血來。
身下,蕭逸一手攬着她,一手捂着嘴,卻是不敢喊出聲,她的表情太過傷心,這讓他的心也跟着抽疼抽疼的,很難受,可他卻分不清那種感覺,只覺得像是師父小時候用特殊的藥水泡他的身體時傳來的那種像是刀割般的疼痛。他小聲的抽着氣,可懷裡攬着女子,心,慢慢地又安定了下來,他想,她那麼難過了,自己就不要氣她了。
他能看得出來,她不喜歡他,她想趕他走。
……
不遠處,蕭澈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擡眼看了過來,清冷的眸仁掠過月瀾所在的方向,微微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月瀾臉色發白地坐在馬車旁,她的
手裡還緊緊攥着帷幕,眸仁裡帶着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整個眼神都是空洞的,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怔了怔,抱歉地朝着幾個和他邊走邊聊的大邑臣子笑了笑:“對不住了,澈還有事,就此告辭。”
幾個大臣雖然還想結攀,可想到宴會就是因爲七皇子身體不適才提前結束,也不敢再打擾,又說了幾句客氣的話,紛紛告辭。許默那邊,大臣也走得差不多了,一時間,只留下許默蕭澈和馬車裡的兩人,以及等在一邊的車伕。
蕭澈走了過去,看着月瀾,心情有些複雜。
他並不認識這個女子,看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卻是極爲熟悉的,她此刻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坐在那裡,莫名吸引着他上前。
他走了過去,直直走到了馬車前。
許默一怔,向後又退了幾步,離得遠了些,視線落在他們身上,示意了一眼車伕,兩人退的遠遠的。
月瀾原本是一直低垂着頭,她告訴自己這沒什麼。
她剛找到他,一切還來得及。
可心裡依然悶悶的,她深吸了幾口氣,想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些,可那些負面的情緒朝着她鋪天蓋地的襲來。直到她看到面前出現了一抹白色的影子,蕭澈着了一身白袍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慢慢擡頭,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臉,他正看着她,一雙綠眸裡閃過一抹疑惑和擔憂的情緒。
那的確是擔憂的,她眼底忍不住發紅,出聲,才發現聲音沙啞的厲害:“你同意了?”
“嗯?”蕭澈一愣。
同意什麼?
疑惑的同時,卻在看到她紅了的眼圈時,忍不住嘆息一聲,從袖口裡掏出一方白色的方帕朝着她伸了過去:“姑娘,你……沒事吧?”
月瀾看着遞到面前的手帕,先是一愣,隨即低首的瞬間看到落在衣襟上的一滴淚漬,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流淚了。她仰着頭,可看着他眼底的擔憂,還是笑了,她臉上的僞裝裝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只是她的嘴角卻是笑着的:“你幫我擦啊……”
蕭澈一愣,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可她明明是笑着的,眼底的淚珠卻是一顆顆滾落下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的讓人心疼,他心口莫名涌上一股很奇特的情緒,糾纏着他,讓他的手不自覺地伸了過去,輕輕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可是他越是擦,臉上的淚水卻是涌得越兇。
到了最後,他溫熱的手指間,竟然都是冰冷的淚水……
他呆了,看着眼前的女子像個小孩一般哭得一塌糊塗,可她卻是笑着的,笑得讓人的心揪成了一團。
而在他們身後,蕭逸側着頭,他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丁點側臉,她哭得那麼傷心,即使是無聲無息的,可每一顆淚滴卻像是打在心尖上,疼得像是有什麼被剜去了一塊,難過的不行。他想要奪過那個人手裡的手帕替她拭去眼底的淚水,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她討厭他,卻是喜歡那個人……
他能感覺到,那種毫不掩飾的喜歡。
他睜着大眼,眼底晶亮的光一點點淡去,直到黯淡到沒有絲毫的光彩。
死寂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