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莉埃蒂眼中,海潮領的人是一幫非常奇怪的傢伙。
或者說,在某位冕下的影響之下,無論是他們說話的方式,思考問題的方式,還有做事的方式,總是與其他人不一樣。
比如前幾天,阿莉埃蒂去了一趟查卡鎮的水泥工廠,商談購買建城所需要的水泥。
作爲大客戶,工廠負責人親自帶領她參觀了整座工廠。
各種各樣的魔能機械,高大的煅燒爐,一次性運輸數千噸礦石的貨運列車,還有高得離譜的生產效率,都給她留下了深刻之極的印象。
但是,偏偏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讓阿莉埃蒂念念不忘。
在參觀開採石灰石的礦山時,她赫然發現,工廠竟然向所有礦工供應一種叫“冰鎮酸梅湯”的飲料。
工廠裡擺着一臺巨大的圓柱形金屬桶,只要擰開金屬桶底部的一個閥門,冰鎮酸梅湯就會自動流淌下來。
它的味道酸酸甜甜,再加上冰鎮的獨特口感,好喝得不得了,就連她嘗過一次之後,都忍不住多喝了好幾碗。
在阿莉埃蒂的印象中,美味到這種程度的飲料,即使是貴族,平時品嚐到的機會也不多。
可工廠居然免費供應,一枚銅納爾都不要。
而且還特麼是無限量供應!
曠工們想喝多少冰鎮酸梅湯,就能喝多少,因爲金屬桶沒有任何人看管,誰都可以使用。
這讓阿莉埃蒂難以理解。
善待工人是一種美德,這沒錯。
可問題是,這只是一幫低賤的曠工而已,工廠的做法未免“仁慈”得有些過頭了吧?
……
阿莉埃蒂纔剛剛在心中給海潮領貼上一張名爲“仁慈”的“標籤”,緊接着發生的一件事,又讓她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這件事與咕嚕姆閣下有關。
這位閣下倒黴的丟掉了空騎士軍團指揮官的職務後,莫名其妙的成爲了查卡鎮治安署的長官。
在阿莉埃蒂看來,咕嚕姆閣下是一名堅毅、勇敢、忠誠,又不乏謀略的超凡者,這是一位相當了不起的軍人。
但是,自從這位閣下入主治安署後,他做出的事情足以稱得上“惡毒”,徹底顛覆了她之前的印象。
咕嚕姆上任的第一天,便命令手下將鎮內的乞丐通通抓起來。
上至身衰力弱的老人,下至身體瘦弱的孩童,一個都沒放過,全都被送進一個叫什麼“勞改營”的地方,強迫他們勞動。
天吶,不讓乞討不說,還把人抓起來當奴隸。
這……這也太壞了吧?
這位閣下上任後的第二天,治安署又開始滿大街的抓“金手指”。
不僅如此,他還向某位冕下學習,搞什麼“舉報”、“懸賞”,發動全鎮平民一起抓。
短短2天時間內,查卡鎮內的竊賊便被抓得一乾二淨。
隨後,這位署長先生,又幹了一件有些狠毒的事情。
所有逮捕的金手指,被一股腦丟到了苦役營,每位金手指被判處至少5年起步的苦役。
苦役營的工作極其繁重,可想而知,最終能活到苦役結束的金手指,絕對不會太多。
按照王國現行的律法,金手指只是扒竊錢物而已,並未殺人,怎麼也不至於服苦役服到死,從這個角度來說,查卡鎮的律法實在太嚴厲了。
當然,倒黴的不止金手指,混跡街頭的地痞、渣滓,幾乎都沒什麼好下場,但凡被咕嚕姆閣下盯上,不是進了勞改營,就是被送入苦役營。
最好笑的是,這位閣下簡直什麼都要管一管。
在小巷子裡隨地撒尿的人,被治安署逮住後,被勒令去清理鎮內的溝渠;隨地丟垃圾的人,被治安署逮住後,被迫加入環衛工的隊伍,至少會掃上一週的大街。
這……這管得也太寬了吧?
這段時間以來,凡是治安署所過之處,人人側目,沒人敢大聲說話,就連狗看見那些穿着灰制服的傢伙,都被嚇得夾着尾巴,繞道而走。
在如今的查卡鎮,治安署的職員們有一個響亮的外號——灰犬。
……
阿莉埃蒂覺得,在嚴苛程度上,唯一能與咕嚕姆閣下相提並論的人,是主管商業署的米其林先生。
這位先生的經歷頗爲傳奇。
誰會想到,這位一臉溫和、打扮得體面之極的署長先生,曾經身爲悲慘的人類奴隸,在黑獸人手下苦苦求生呢?
據說在嚴寒的冬天,他曾被黑雜種逼着潛入海底,打撈海螺海貝,差點被活活凍死。
大概是性格被冰冷和苦難磨礪過的緣故,米其林先生處理公務時,嚴格按照規章制度辦事,死板得不講任何情面。
在查卡鎮的任何一座商會,顧客如果買到劣質商品,都能去商業署舉報。
一旦查實,涉事商會必定會被重罰,處罰金額一般爲100到1000倍,顧客則會得到10倍的補償,如果短時間之內,該商會再犯,那麼處罰將會加倍,最高達到2000倍。
在阿莉埃蒂看來,這又是嚴厲過頭的典型。
退還購買金額不就夠了嗎?
10倍補償未免有點不講道理,1000倍的罰款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勒索。
海潮商會那麼有錢,爲什麼還要用這種手段牟利?
此外,商業欺詐,強買強賣,違反合同等等行爲,都是被米其林先生嚴厲打擊的事情。
不過,在與米其林交流管理經驗時,這位先生作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解釋,阿莉埃蒂不得不承認,它……似乎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他是這麼說的:
“……我們必須承認,‘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在現實中廣泛存在,無論是商業交易,還是日常生活,它屢屢發生。”
“我們認爲,‘蒙坑拐騙’就是‘劣幣’,而‘誠實經營’則是‘良幣’,倘若不對劣幣加以遏制,欺詐將越來越猖獗,越來越多的顧客會上當受騙……”
“當市場徹底崩壞後,任何人想要完成一筆交易,勢必會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避免欺詐,交易必定變得越來越艱難。”
“對此,我們偉大的冕下,有一個非常精闢的描述,他將其稱之爲‘社會成本’,它是一種看不見的‘成本’,交易時額外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正是社會成本。”
“劣幣驅逐良幣的行爲,最終會導致社會成本越來越高,當社會成本高到一定限度時,商業逐漸走向凋敝,所有人都會付出代價。”
(典型案例:投資不過XXX)
“因此,嚴厲打擊劣幣,維護‘契約精神’,將極大的降低社會成本……”
但是,這套說辭到底是爲“斂財”尋找藉口,還是真的出於一片公心,阿莉埃蒂不得而知,她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在查卡鎮的這段日子,她早已習慣,某位冕下身邊的人,總是喜歡說一些難以理解的奇談怪論。
………………
“公爵小姐,這是項目小組爲建造‘雷鷹城’制定的詳細計劃,請您過目!”
薇薇安將厚厚的一疊文件放在阿莉埃蒂的辦公桌上,一臉嚴肅的說道。
阿莉埃蒂瞥了一眼一本正經的薇薇安,暗自撇了撇嘴。
說實話,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女人。
不僅僅是因爲對方的身材更好,每次與薇薇安一起出現在冕下面前時,她發現冕下的目光經常在兩個地方打轉,一個是自己的臉蛋,另一個則是薇薇安的脖子以下。
還因爲薇薇安的才能,讓阿莉埃蒂感到嫉妒。
誰能相信,這位看上去兇大無腦的女人,竟一手主導了水泥工廠的建設?
水泥工廠規模巨大,包括石灰礦場,鐵路,工廠,以及大量的設備,建設工作千頭萬緒,薇薇安卻將其梳理得井井有條。
所以,當阿莉埃蒂向雷諾請求一位助手時,她等來了薇薇安。
儘管她很想將對方趕得遠遠的,可面對如此強悍的資歷,她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一想到在未來的一年時間,自己必須與這個討厭的女人朝夕相對,阿莉埃蒂心中就一陣煩悶。
該死的!
……
阿莉埃蒂打開計劃書的第一頁,立即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這是最典型的海潮領風格,或者說,某位冕下的典型風格。
這幫來自海潮領的傢伙,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一樣,說話也好,做事也好,動不動就甩過來一大串數字,讓人一看/聽就頭皮發麻。
哼,她纔不會承認,正是因爲他們數字用得好、用得多,一切都明明白白,自己纔會向冕下求助呢!
“公爵小姐,這份計劃書裡面包括詳細的施工計劃,以及相應的預算……”
見阿莉埃蒂開始閱讀計劃書,薇薇安適時開口進行講解,畢竟這東西的專業性較強,一般人真沒這麼容易看懂。
“……我們編制了一份里程碑圖,這張圖標清晰的列出了建城項目的關鍵節點,比如動工時間,城牆竣工時間……”
“……還有更直觀更細緻的圖表,比如圓餅圖,它標識出了預算由那幾個部分構成,有多少材料費用,多少人工費用……”
掃了一眼圓餅圖,阿莉埃蒂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等等,薇薇安小姐,請問‘項目管理費用’是什麼意思?爲什麼它居然有3000枚金納爾之多?”
薇薇安聳了聳肩膀,反問道:
“公爵小姐,您認爲您手中的計劃書,應該值多少錢?它就是項目管理費用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們還提供從物資採購,施工組織,到工程驗收等一系列的管理服務,難道它們沒有價值嗎?”
“冕下說過,服務同樣有價值,最專業的服務當然具備最高昂的價值。”
頓了頓,薇薇安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高傲。
“再說了,除了海潮領,在人類世界裡,還有誰能編制出這份計劃書?只要您能找到,我做主將這項費用砍掉25%……”
被對方公然鄙視,阿莉埃蒂心中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她費了好大勁才壓下這股情緒。
她擡起頭,像一個高傲的女王一樣微笑着說道:
“好吧,薇薇安小姐,我希望你們提供的服務,對得起我付出的每一枚金納爾……”
然而,她心中卻恨不得活撕了對方:
賤女人,你最好祈禱建設過程中別出漏子,否則……哼!
“當然,公爵小姐。”薇薇安一臉矜持的說道,“在這方面,我們是最專業的!”
兩人目光觸碰在一起。
電閃雷鳴。
………………
“轟隆!”
閃電劈下的一瞬間,強光照得天地白茫茫一片,接踵而至的驚雷震得連虛空都顫抖起來。
“嘩啦……嘩啦……”
暴雨像被擰開的水龍頭一樣,瘋狂的傾瀉而下。
四輛拉着粗大原木的四輪馬車,正在泥濘的道路上奮力的掙扎着。
“夥計們,這雨實在太大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避一下雨……”領頭的車伕從馬車上站起來,回頭高聲吼道。
“我同意約瑟夫的意見,拉車的馬沒有雨披穿,再這樣淋下去,它們可能會生病……”另一位車伕表示贊同。
一羣人迅速達成一致,最前面的約瑟夫趕着馬車,帶頭向不遠處的森林行去。
但是,由於路面積水太多,許多地方几乎被泡成了泥潭,一路上頻頻有車輪陷入其中,車伕們時不時就得停下來推車。
短短的1公里路,足足走了半個小時,抵達森林時,所有人都累得不輕。
有了高大喬木的遮蔽,車隊的處境明顯好了許多,車伕們臉上也露出了輕鬆之色。
“嘿,我的肚子有點不太舒服,我得找個地方方便一下。”一位車伕忽然揉着肚皮大聲說道。
“阿克曼,你這個混蛋,記得走遠一點,不要薰到大家……”一位車伕笑罵道。
叫做“阿克曼”的車伕回敬了一句“蠢貨”,提着褲子急匆匆的離開了。
離開衆人的視線之後,阿克曼回頭看了幾眼,確認不會被發現後,他忽然脫下雨披,將其摺疊起來,藏在一處茂密的草叢裡。
接着他選擇了一條隱蔽的小道,冒着大雨向前狂奔。
他還有意從一些不易留下痕跡的地方通過,比如積水位置,或者亂石堆,再加上瓢潑大雨的沖刷,留下的痕跡很快消失不見。
一直翻過2座小山後,阿克曼才停止了奔跑。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得意的笑了笑,再次回頭看了一眼。
這時,恰好一道閃電從虛空斬下,驅散了昏暗。
阿克曼的笑容猛然凝固了。
因爲他看見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赫然站着一個高大的人影。
“阿克曼,你急着去領海潮商會的懸賞嗎?”人影悠悠的開口了。
“轟隆!”
又一條電蛇遊過天際,亮光投射過來,顯露出一張冷峻而粗豪的臉。
正是卡巴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