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魏添試圖忘記那段堅忍曲折撕心裂肺的斷背之戀,但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容易,每次想起阿飛,他的心都會一陣疼痛,想起當兩個人的房間只剩下阿飛一個人的時候,他竟然選擇的是死亡。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死亡更令人恐懼的呢?選擇死亡需要何等大的勇氣?可以想見阿飛所面臨的痛苦居然比死亡更令他感到恐懼,他無法逾越,所以他寧可死,也不願意承受這種折磨人心的感情帶來的煩惱。
一想起阿飛要一個人面對選擇死亡的無奈,魏添的心裡就感到揪心的疼痛,但他無能爲力,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天都在爲阿飛禱告着,禱告着他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然而,阿飛的靈魂似乎根本不能得到安息,魏添經常在夢裡被阿飛的出現驚醒。夢裡,有時阿飛低頭懷抱一把被砸爛了的破吉他,彈奏出奇怪的令人悚然的樂曲,旋律時而是憤怒的高亢,時而像哀樂,音符像一道道咒語,直鑽進魏添的心裡,激烈的疼痛讓魏添從夢中醒來,他便心悸得不能再次入睡。
有時候又是在長長的寂靜無聲的走廊裡,魏添看見阿飛的背影,像是要躲進某個房間,魏添拼命地追着背影喊叫着阿飛,待追上時,阿飛一回頭,面目猙獰,滿臉憤怒,鼻孔和眼睛裡不斷地流着血液。魏添被嚇得一激靈從牀上坐起,旁邊的米兒也被驚醒。
噩夢五花八門,折磨得魏添形容憔悴,經常的失眠讓他日漸消瘦,魂不守舍。
魏添爲忘記阿飛,他放棄了去夜總會唱歌的職業,和米兒一起開了家超市,生意還算紅火,但他心裡的陰影並沒有得以煙消雲散,噩夢還是不斷地騷擾着他,他甚至絕望地想此生註定被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
城市東南方向的郊外有一處地方叫斷魂谷。那裡專門是給判了死刑的人行刑的地方,四面環山,山上雜草叢生,亂埋葬在山上的墳墓一間挨着一間,就算大白天,遠遠朝着斷魂谷看去,也令人毛骨悚然。
阿飛就是埋在斷魂谷。
受不了噩夢驚擾的魏添決定去斷魂谷找到阿飛的墳墓,好好地祭祀他一番,讓他的魂靈離開他的生活,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一天黃昏,趁米兒去進貨還沒回來,魏添急忙關了超市的門,帶上許多紙錢和食物,又特意買了一把嶄新的吉他,這把吉他和以前他送給阿飛然後被砸爛了的那把一模一樣,他便急急忙忙往斷魂谷趕去。
來到斷魂谷,在一堆堆荒蕪的墳墓間穿行,魏添感到恐懼得心快要跳出胸膛,頭上直冒冷汗。
魏添突然看見了一個女人,女人神色麻木地坐在一間高聳着的墳墓上,眼淚噙在她的眼眶裡轉動。黃昏的日頭一片血紅,濺在女人憔悴的臉上,蒼白的臉癡癡的,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難道真見鬼了,魏添的心緊縮着,一步步走近女人。冬日的晚風冷冷的,女人額上的頭髮被風吹得一片凌亂,長長的袖子隨風飛舞,像舞蹈着的戲子。
女人似乎見到了魏添,但她仍然像一個雕像,連哆嗦也不打一個,失魂落魄的眼睛盯着夕陽,夕陽一跳,沒入西山的拗口裡,眼前的兩個人陷入了一堆靜寂的灰暗裡。
魏添已經顧不及這女人是人還是鬼,他急急地辨認着一間間墳墓墓碑上斑駁的字跡,最終,他找到了阿飛的墓。
阿飛的墓在最邊上,銀灰色的水泥敷在墳墓的周圍,墳頭上長滿了雜草,風吹過來,雜草擺動着,說不出的淒涼。
魏添燒上香和紙錢,擺上帶來的食物和那把吉他,他在阿飛的墳前開始對阿飛說起話來。
“阿飛,我來看你了,我知道你對我有着太多的愛,也有着太多的怨恨和不滿,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裡我不否認自己也很愛你,可是,這份愛卻給予了我沉重的壓力,我逐漸地開始不快樂,我感覺自己是走在了一條人性倒錯的邪惡之途。”
“阿飛,請原諒我選擇毅然地離開了你,而且讓你一個人承受着所有的傷痛,可是,我真沒想到,你最終會選擇瞭如此殘忍的手段來解決你所揹負着的壓力,你知道嗎?我很痛心,可是我卻又很無奈!”
“我知道是自己給你帶來了失望和絕望,可是,除了選擇離開你,我別無選擇,因爲我們真的不會有未來,與其兩個人毫無結果地痛苦下去,不如快刀斬亂麻。這真是我當時的想法,離開你後,我也很痛苦,我也一直懷疑我是不是太過於自私和冷漠,全然不顧你的感受,但我最終明白,我們早晚也會分手的,既然早晚都要分,何不趁早呢?”
“阿飛,你怎麼就如此地脆弱和殘忍?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的決然離去,讓我此生就這樣揹負着如此沉重的十字架?今天,我故意來看你,是要讓你寬恕我,別再糾纏我,自你走後,我現在已經似一架行屍走肉,在這個世界上苟且偷生着,我沒有像你一樣的勇氣和豪壯,但看在我們那段感情的份上,你就放過我吧,讓我安逸地走完以後的人生旅途。”
“阿飛,你走吧,走出我的世界,去追求你該追求的,相信,你在第二個世界一定能夠找到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能找到人世間所沒有的最純粹的愛。你快上路了,我不耽誤你,你帶上我送給你的這把吉他,去另一世界演奏出最完美的千古絕唱吧。”
一邊說着,魏添的眼睛開始潮溼,淚光裡,他彷彿看見了阿飛,他揹着自己爲他新買的吉他,繞過那丟紙錢,繞到自己的背後,要朝西邊的方向趕去。
有人拍了一下魏添的肩膀,魏添以爲是阿飛,嚇得急轉身站了起來,背上也是冷汗淋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