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二十年前。

“你救了我一命,我應當如何報答你?”許三娘用手指摩挲着剛剛上好藥包扎着的傷口,血跡還是往外滲了些,好在已經止住了傷口,想到這之前,半路遭到仇家暗殺,十幾刺客圍攻她一個女子,足以致命的傷口血流汩汩,她還以爲自己這次要撐不過去了…

對面的人沒有應答,他不緊不慢地收拾着揹簍裡的草藥,又拿出了一個小罐子,遞給許三娘,“這幾日得靜養纔好,一日換一次藥,不可用量太多…”,說話的人語氣平平穩穩的,充滿着溫和的氣息。

“哎…我說要如何報答你?我許三娘從不欠人情。”許三娘有些不耐煩地拾起佩劍,沒有接過對方的藥罐子,低頭看着救她一命的人,雖是救命恩人,但是這人未免也太磨嘰了些,身上的衣服是粗糙的布料,褲腿似乎都有些短了,連腳上的草鞋都被磨損得厲害,還能穿嗎?估計他是個山野樵夫吧,碰巧上山救了自己一命,許三娘這樣想着,從身上解下了自己的荷包,一整個扔在了地上,“這些銀兩就當做給你的報答。”,言畢轉身就要離開。

忽然腳邊的褲裙被對方輕輕扯住,“姑娘且將草藥帶上,傷口復發起來可是很疼的。”,謝玉擡起了腦袋,又將手裡的藥罐子遞了過去,溫和的眼神靜靜地看着許三娘。

“真是的…”許三娘被牽制住了步伐,打算施展起輕功就此別過,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剛剛踏出兩步便“嘶”地一聲低喊,傷口劇烈地再次撕開,疼痛的感覺讓她的面部表情稍微有些猙獰。

謝玉連忙站起身來,輕輕用手指按壓了許三娘傷口附近的穴位,“這樣會好一些,切莫動作得太急了啊…”,說着同情地看着傷口處滲出來的新鮮血跡。

許三娘被疼痛牽引得感覺有些麻木,感受到謝玉的雙指在她的肩膀揉壓,一絲緋紅的氣色悄悄爬上了臉頰,逞強得太着急了,反而又讓他相助了…放緩了語氣便問道,“竟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叫謝玉。”謝玉不緊不慢地回答道,轉身從揹簍裡又拿出一些草藥,輕輕地揉碎了往傷口上藥,“不必多謝,途徑此地,看到你一個弱女子受了如此重傷,救你是應該的。”謝玉拾起垂落至額前的髮絲,繼續說道,“不過…倘若是姑娘可以多配合一些就好了,比如,不要着急動功,在下對姑娘並無惡意啊。”說着有些煩惱似的,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得姑娘生氣了,無奈地輕輕搖了下頭。

許三娘聽着謝玉的話,緋紅的氣息爬上了耳根子,她狂花許三娘豈是一個弱女子,可是莫名聽着這樣溫柔的話語,這樣關心的語氣,讓她心裡感覺到了一些溫暖,但是固執要強的性格讓她不願意示弱,反而語氣又強硬了幾分說道:“這點小傷,不在…咳咳……”忽然傷口的疼痛加劇了,原來是謝玉按着傷口的力道加深了幾分,“這點小傷,如何?”謝玉頭也不擡地語氣如常地反問道。

“不在…不在話下!”許三娘緊咬下脣,不顧傷口的疼痛再一次逞能似的回答道。

從那以後,許三娘總是會偶然出現在謝玉的周圍,無論是謝玉上山採藥遇到了山獸蛇蟲,還是半路遇上了土匪強盜,許三娘總是會在緊要關頭出現保護謝玉;但是謝玉也總是在許三娘每次受傷之後爲她親自上藥,煎熬湯水;許三孃的身上總是帶着謝玉給她的一些藥罐子以備不時之需,謝玉聽着林間的輕功風聲,總是能夠知道許三娘就在他身後百步不遠,兩人來往相救得多了,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救命恩人,誰虧欠誰的一份人情…

但是誰也沒有將這層窗戶紙捅破,謝玉執着於尋找奇珍異藥,總是在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之間翻越;許三娘執拗的性格不允許自己先低頭,她相信自己只要一直守在他身側,終有一天,他會明白,他會給她一個答覆…

但是他始終沒有給她一個答覆。

“你這次離開,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好不好?”許三娘懷揣了許久的勇氣,終於問道,“等你回來,我們就一直在這裡,好不好?”她的手指緊張地來回點動,眼神帶着小小的期待、緊張、以及一種不明所以的不安感…

謝玉停下了手中收拾揹簍的動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山腰,一處茅草屋裡,謝玉正準備收拾行囊,繼續上山採藥,許三孃的話,一字一句聽進了他的耳朵裡,他沉默了一會,溫和的聲音中飽含堅定,“我的腳步不會停下,無論是因爲你,還是其他人。”

許三娘怔怔地聽完這句話,手指緊緊握着,她還想再追問幾句,她還想再嘗試幾次,她還想再跟隨着他繼續走下去,可是…對於他來說,自己究竟算什麼呢?一個可有可無、和他的命運沒有牽連的人嗎?她多麼希望,他可以給她一個答覆,就算不是此時,不是此地,只要他說一句話,她可以跟隨他到海角天涯…但是他沒有把她放在心上,果然是這樣吧…

“那好,”許三娘勉強得牽出一個笑容,喑啞的聲音低沉地說道,“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她的臉上悄悄地滑落了一顆淚珠,順着臉頰的曲線落在了她的衣裳上,“從此以後,我的事,也再與你無關。”

如果他能挽留她,哪怕只有一次…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原諒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跟隨他走到天涯海角…所以,希望他可以轉身,可以回頭,可以對她說“我會回來,等我”。

謝玉站在了原地,沒有轉身,沒有回頭,他只是嘆了口氣,繼而拿起了他的揹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草屋。

那天午後,許三娘帶上她隨身的佩劍,扣響了平陽的謝深家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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