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
南郡市,時速網吧內。
“操!”
低聲的咒罵,坐在電腦前的陳墨敲打鍵盤,對着液晶屏幕露出無奈的表情。他的臉龐白皙,五官清秀,只是臉色之中卻帶着一絲淡淡的蒼白,顯得人略微文弱了一些,一頭豔麗的紅髮平添了幾分與之矛盾的張揚。
“小墨,別激動,只是一場遊戲罷了。”話音未落,卻進來一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張乾淨的臉,年紀二十一二左右,也不開電腦,只是掏出煙來,動作不溫不火點着,稍顯慵懶的氣質。
陳墨看清來人,這才站起身體,嘆了口氣:“你來幹什麼,酒店裡的事難道不用管理了?”
這男人翻了翻白眼,扮了個鬼臉:“難道我就不能來看看你!我知道你一定會在這裡玩遊戲……”口中雖然這樣回答,眼睛卻下意識的往電腦屏幕上面看了兩眼。
“還能如何?除了遊戲,我便一無所有。”陳墨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時鐘,發覺時間尚早,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兩根鄒巴巴的香菸:“給,別嫌煙差,這就是我全身的家當了。”
“謝啦,改天弄條好煙給你。”男人爽快一笑接過,但是眼神中多了幾分蕭索的味道。和陳墨一起站在了電腦桌前很利索的抽起來。他用兩根白皙的手指夾着陳墨給他的煙,兩人站在一起,氣質迥異,更是顯露出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所特有的散漫氣息。
陳墨也不和他多話,狠狠吸了一口剩下的小半截菸頭,那張僵直麻木的臉龐在暈黃燈光下蒙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深深吸了一口,仰頭長長吐出一個繚繞的菸圈,不聲不想的回到電腦前,又開始搗鼓遊戲。
男人看着陳墨不說話,眼神裡微微有些失望,想了一下,還是主動道:“喂,小墨,最近酒店生意不好,你要是有空,也來幫兄弟一把。相信,要是我們兄弟聯手,這事業嘛肯定蒸蒸日上。”
陳墨聽了,微微思索了一下,平靜的搖頭:“不了,我還是喜歡現在的生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不用這樣吧!你難道想要靠着你爸那點補貼過一輩子嗎?你真的不能再這樣墮落下去了。”年輕男子期盼的看着陳墨。
“也許吧,這樣對我來說也不錯,各人總是有各人的活法。”陳墨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只是簡單的回答了一句,就低頭玩遊戲。
今天週末,但是對於陳墨來說,不管是什麼日子對於他這樣的人都自然受不到影響,到了九點半的時候,網吧的生意更好了起來,陸陸續續的位置幾乎都坐滿了人。
客人八成以上都是一些看上去十分稚嫩的學生,這些人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都有,網吧是黑網吧性質,難得有周末可以玩遊戲的學生,一個個早早跑來這裡奮鬥。
看到這樣的場面,那個年輕男子卻已經見怪不怪了,嘆了口氣——這些學生,很多都是衝着陳墨來的。
自從陳墨來到這家網吧之後,不管什麼遊戲都玩的十分精通,很快的,周邊的那些學校裡的學生都知道網吧裡有一個玩遊戲十分厲害的男人。
陳墨身材瘦弱,一張臉孔蒼白又清秀,但是從來不喜歡多說話,微笑的時候同樣很少,總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偏偏讓一些年紀比較小的玩家奉若神明,他這樣的男人就像是那些電視上的黑客或者殺手一般。正是時下那些幼稚學生最崇拜的角色。
自從他來這裡玩遊戲之後,網吧裡的客人,學生的比例就更多了幾分,無論是早上中午還是晚上,坐在電腦前的陳墨總是會有幾個玩遊戲的玩家圍繞着他。有些學生還信誓旦旦的拜陳墨爲師想要好好玩遊戲,更有甚者,已經失去拘謹而矜持的小女孩子,還沒走出象牙塔真正步入社會,便乾脆就想獻身給他做他遊戲和現實中的女人。
真是一羣腦殘!除了玩遊戲就沒有別的心思,看來是沒救了!
不知道爲什麼,那個年輕男子今天越看這些學生就越不爽,看到有兩個最多不超過十六歲的男孩子,一臉籌措的想要讓陳墨帶他們刷一個遊戲裡面的BOSS,不由的心中泛起一絲悲哀。
年輕男子掐滅了菸頭,看着面前正好站在邊上的兩個男孩子,眼看陳墨要答應要求,卻故意微微一笑:“你們兩個今天還是乖乖回家吧,省的我打電話給未成年人監管中心,到時候父母來領,也不好看對吧?”
“…………”
兩人無奈的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想來是被男子的話嚇去了,然後迅速的跑出了網吧。
陳墨的動作似抽了筋般不斷敲打着鍵盤,臉色一直平靜如水,哪怕是戰況再激烈幾分,他的表情也都是那麼淡淡的,當然了,在那些玩家的眼中,這就是“專業”的表現。
對於男子說的話他當然再清楚不過,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這些陳墨都已經習慣了。
他知道男子這麼做只是怒其不爭罷了。事實上陳墨很感激他爲自己做的一切。
楚亞楠……爲什麼還要堅持爲我做這些。
陳墨心中也苦笑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活的很痛苦,苦到說不出來纔是真的苦。
不過陳墨都無所謂——他習慣了痛苦又或者說是麻木,尤其是在三年之前那件事情發生後。
陳墨今年二十歲,曾經夢想過自己成爲工程師,但是一直沒有去實現過。
說起來,像他這樣二十歲的年輕人,此時應該還在上大學,更不濟也有了工作餬口飯吃。
但實際上現實並非如此。父母是附近國營企業的普通工人……家境雖然說不上很好,但是在南郡市卻是已經足夠了。
因爲工作性質的關係,陳墨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母親倒是有時候會努力擠出時間來看他幾眼,但是父親常年不苟言笑,偶爾看到這個兒子眼睛中更多的卻是厭惡。
所以陳墨從小到大,都是上的寄宿學校,長期以來的生活對於父親更是冷漠了幾分。他從小就習慣了獨立生活——在學校要是被人欺負了,咬着牙拼命也會收回點利息,漸漸的大家也就不太去接近他,到了高中同學間的接觸就更加少了,校園裡又多了一道孤獨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上學,卻看到廠區裡父母的幾個同事急匆匆的跑來學校將自己領了回去。
隨後他就得到了噩耗,讓他不敢想象的噩耗:自己的父親因爲失手照成了一場工作事故,母親在那場事故之中遇難。
事後經過了堪察,鑑定爲意外事故,企業不但賠了一筆撫卹金,也因爲其父發生這樣的事情情緒異常,特別批准每月補貼一些生活費,但是直到很久以後他的父親便再也沒去上過班了。
家裡用那筆撫卹金辦了母親的喪事之後,陳墨就越發孤寂了,再也沒有和自己的父親哪怕說過一句話,家裡沒了經濟來源,陳墨也就輟了學,閒置在家,每次都會拿着父親給的一些生活費一聲不吭的跑去網吧。
陳墨從小就習慣了獨立生活,承受能力也是出奇的強,但是在事件之後也變得越發沉默,不愛說話了。
年少的他,有着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敏銳覺察能力。事情發生的蹊蹺。陳墨也根本沒相信結果——帶着這份懷疑,陳墨看待父親的眼光又多了幾分怨恨。
唯一讓陳墨有些感慨的,卻是從前住在小區中一直和自己來往密切的楚亞楠。現在也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富家子弟,家裡發了筆橫財,一瞬間便擠入了富人的行列,手下置辦的產業現在也頗具規模,所謂的酒店便是他們家最賺錢的項目,當自己家裡落難之後,這位朋友卻捨不得陳墨,想盡一切辦法想幫他走出困境,只是陳墨堅決拒絕了他的幫助,而是堅持着所謂的自甘墮落,但已經足以讓他感動了。
因爲,小的時候,父親和他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雖然父親和陳墨的感情並不算深,甚至說倆人都有些仇視對方,可是他依舊牢牢記住了這點。
爆發?死亡?也許陳墨選擇的便是慢慢消亡這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生命。
……
“喂,陳墨其實今天我來是有一個消息告訴你……”過了良久楚亞楠似乎步入了今天到來的正題,籌措着說道。
“消息?什麼消息?如果可以比現在來的更糟糕一些,我想自己會十分愉快的。”陳墨挑了挑眉,轉身走進了吧檯。隨意的找了一個一次性塑料杯用來喝水。
“陳墨……”楚亞楠叫了他一聲,依舊站在電腦桌前看着他,眯着眼睛,像是做了很大的抉擇——“有些事情希望你可以接受。”說完,聲音低沉了幾分:“你父親今天死了,死於車禍,事故勘察確定是一場交通肇事案,肇事車輛還沒有任何消息。”
陳墨怔了怔,楚亞楠的聲音又是沉重了幾分道:“別在繼續這樣了,一切都會過去,希望……希望你可振作起來。”
“……謝謝,我是說消息。”陳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手裡的動作明顯遲疑了很多,索性沒有再去理會遊戲,顯然楚亞楠的消息,讓他的情緒觸動很大。
他想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楚亞楠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沒有地方去,就來幫我,我永遠會站在你的身邊”又看到陳墨掙扎的表情,他趕緊追加了一句:“以前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你的父親……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說完,又用安慰的語氣輕輕道:“那件事情也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誰又可以保證沒有意外發生。”
陳墨擡起眼皮,臉上多了幾分表情,扯出一抹微笑,笑容很真誠:“謝謝你,亞楠,你還是回去吧,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看着楚亞楠眼裡帶着一絲關切的樣子,他哪裡還不瞭解這個朋友多年來的心思?
心裡嘆了口氣,卻終於沒有好意思告訴他原本的計劃:帶着對父親的恨意他打算一個月後準備自殺,而一個月後便是他21歲的生日,事情的真相他也不準備去繼續追究了,現在聽到楚亞楠給的消息,心中又多了幾分變化
……嗯,一切可以解脫了嗎,早死早超生吧,亞楠,對不起。
楚亞楠顯得很失望,擡了擡眼皮終究沒有繼續說些什麼,帶着幾分落寞走出了網吧。過了五分鐘陳墨也出了網吧,獨自回到了家中。
家裡顯得有些簡陋,唯一顯得比較好的電器是一臺5年前買的電視機,其他的不是被砸掉了,就是被他賣了當做一時的網費。
猶豫了一下,簡單的洗了一個澡,便睡着了。
…………
大約到了晚上六點,陳墨才漸漸醒轉,此時外面的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裡顯得有些昏
暗,他也沒有開燈的打算。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11點左右,陳墨依舊麻木的看着窗外發呆。
突然家裡的電話傳來一陣急促的響聲,誰這麼晚了還會打電話?帶着一份疑惑,陳墨接通了電話
“是陳墨麼?”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聽聲音有幾分尷尬的味道。
似乎電話那頭說話的人周圍很嘈雜不斷有發生爭執的的聲音。
陳墨也沒有多想,如果是打錯了他會馬上掛斷。
“……是的。”陳墨回答。
“我是你的姑媽,小時候還抱過你呢,你還記得麼?”
“姑媽?什麼姑媽?”陳墨有些茫然,對於這些親戚已經多年沒有再聯繫。
“你是陳墨肯定沒錯吧?你的父親不是陳楚河嗎?”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語氣很緊張,有些焦急的樣子。
“你說的都沒錯,可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說到這裡,對面的聲音明顯遲疑了起來“既然都是對的。那就沒有關係了……你現在在家裡吧?……你父親是不是今天突然死了!”
“沒錯……”
“那個……你姑媽家裡想要買房子,一時間籌不出錢來……你看要是你父親那裡有慰問金賠償下來,能不能先借給姑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多加利息的”對方就此不在說話,等着陳墨的答覆。
陳墨的眉頭皺在一起,臉色顯得十分難看,借錢?利息?自己爲什麼還有如此冷血的親戚。思索着,陳墨便掛下了電話。
“這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我到底活的有何意義,爲什麼讓我苟延殘喘至今,爲什麼把我帶到這個世界?爲什麼而活?爲什麼?”陳墨歇斯底里的吶喊,站在自家居民樓的頂端,第一次爆發出二十年來的憤懣,和在網吧的時候相比這個時候的他也許纔是真正的自己,有的只剩下不能言語的傷痛……
但就在陳墨絕望的發泄的時候,他的眼睛卻悄悄的發生了變化,如果他能夠看到自己的臉龐也許就會驚訝的發現眼睛正以一種詭異的紅色瀰漫開來,起先是眼白,再是瞳孔,從淡紅色到黑紅色。這哀莫大於心死,這紅,只有昏暗的月光見證了它的到來……
陳墨早早的便起了牀,和往常一樣進入洗漱間,但就在洗臉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瞳孔是紅色的,眼白也是淺紅色的,這不是紅眼病,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這……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眼睛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陳墨還是很好的冷靜了下來,隨即想到自己不久之後將要離開人世,
便也放下了心中的顧忌。
還是先吃早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