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郎君掛念, 然六娘已爲君婦, 自當在家中等候三郎歸來……”
信紙上的字跡十分靈秀,落筆擡勢之間能看出一點點舒相字體的痕跡, 可見從小便是照着舒相的字帖描紅的。陸硯脣角含笑, 逐字逐句的看下來, 卻在看到這裡時眉心微微皺了下, 她居然不回舒家?
“……三郎自當寬心, 翁姑待六娘都極好, 家中雙慈皆掛念三郎安危, 六娘亦甚爲憂心……”
手中的信紙微微垂下一角,營帳中傳來一聲輕嘆,原本柔和的眼眸也慢慢布上了一層愧疚。陸硯默默的盯着信上的這句話看了許久,縱使長寧出於女兒家的矜持寫的委婉, 他也能看出這字裡行間她擔憂不安的情緒, 她不回舒家, 便是想讓自己爲她多保重自己罷……
信的內容不長,陸硯很快便看完了, 看到最後一段時, 忍不住輕笑一聲, 喃喃自語道:“未曾謀面?只是你不曉得罷了……”從頭再看一遍,緩緩將手裡的信紙折了起來,卻發現這張信紙的背面還有內容,將信紙翻過來,卻微微楞了一下。
“……還有一事稟奏夫君, 我託玉成幫尋三個女婢,現已在院中伺候,特此告知。三人一位擅醫,名紅二,一位擅百家之長,名藍三,還有一位自幼習得家傳拳法,六娘不擅取名,便循着另兩位喚她白一,夫君覺得可好?”
陸硯盯着這段話看了半天,不由失笑,沒想到居然被她猜了出來!那三位女子確實是玉成密報與他之後,他親自選的人。想到這裡,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目光中的柔和也漸漸消失,玉成不知六娘爲何要尋這樣有武藝的女婢,故此他也並不清楚原因,但能讓六娘提出如此要求,必定是府中有什麼讓她覺得不安的事情……
陸硯臉色微微有些沉肅,雖然知道這三位必定能護六娘周全,可畢竟自己遠在千里之外卻依然放心不下。營帳外傳來兵士操練的聲音,陸硯目光落在眼前那個帶着香氣的信封上,有些深沉,彷彿看到了那個嬌柔稚嫩、豔色絕世的女子是如何在新房中一字一句寫下這封滿含憂心與掛念的書信,又彷彿看到了她一人在那般空蕩的院中何等的不安驚惶……她既然爲自己不願回舒家也要守着他們新婚的院子,那他便不惜用盡一切辦法讓她無憂!
灰白色的鴿子撲棱着翅膀飛向高空,漸漸消失在藍白的天空中,一路飛過繁華熱鬧的京都,穿過金波翻滾的麥田,最終抵達壯闊蒼涼的北地,落在鎮洲城中一家極具北地建築風格的酒樓窗外。
安靜的鴿子在二樓的房檐上悠閒的踱步,裡面的食客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依舊談天說地,飲酒吃菜。
“咱們對東胡這場仗我估摸着快要結束了,從今年春天開始,捷報頻傳,東線被佔的十幾個邊鎮都收了回來,西邊被佔的那些除了三、四個邊鎮,其餘邊鎮也都收回來了,前幾天前洲也被左衛上將軍收回了,待一鼓作氣收回幷州,這場仗咱們就大勝了!”
“唉,打了兩年半了,也該結束了!自從東胡西邊的補給線被切斷,他們也就是強弩之末了!”
“要我說,這次咱們南平不僅要把東胡打出去,要是能把他們徹底打的再不敢來犯纔好呢!”
“哪有那麼容易,東胡本就是強蠻,咱們南平又是百年太平,兩年前東胡入侵時,那些受兵連個刀都拿不起,要不是聖上反應迅速,只怕咱們這鎮洲也成了那人間地獄呢!”
……
食客們討論的熱鬧,酒樓外面的街道也是一片熱鬧,街上人來人往,雖不如京都繁華,卻也看不出一丁點戰爭前線的跡象,人們的臉上散去了對戰亂的恐慌,重新帶上了和平時纔會有的安心笑容,就連天上飄過的白雲也潔白的像是未被戰爭污染過一般。
鴿子從房檐上跳下,落在二樓一個窗戶外面,不多時,一隻手從窗戶裡伸出來,將落在窗臺上的鴿子抓了進去。
鎮洲城西的一個二進小院子裡,陸硯正在燈下看幷州的城防圖,眉心微皺,指尖點在圖上一個畫着紅圈的地方,目光微沉。
“郎君,城內四方酒坊的賀老闆求見,說你前些日子在他們那裡訂的酒回來了,想親手交給你。”棋福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打斷了陸硯的思考。
聽聞是四方酒坊,陸硯眼眸一閃,道:“請他過來吧。”
四方酒坊的老闆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張臉終日都是笑呵呵的,見了陸硯就連忙上前作揖,陸硯瞥了眼他手裡拎着兩壇酒,淡淡道:“我定了六壇酒,賀老闆只拿了兩壇過來,是打算先讓我嚐嚐好不好麼?”
賀老闆連忙陪笑道:“還請陸督運見諒,小的實在是沒辦法呀,這酒難釀,這兩年時局不好,就這兩壇還是小的請人從京都尋回來的,就趕緊給陸督運送來了……”
陸硯的目光輕飄飄的掃過他,見他笑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處,將目光收回,伸手示意棋福將酒接過,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書簡看起來,沒再說一句話。
棋福將兩壇酒放好,轉身見自家郎君已經開始看書,便上前攔住還想要攀談的賀老闆,客氣的將他送到了院門外。
陸硯緩緩放下書簡,走到那兩壇酒前,端詳了一番,終於發現系酒封的草繩有些不對,小心的將草繩解開,一點點的剝平,果真發現了來自朝中的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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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都已收拾好了,禮單婢子交給了六娘子身邊的阿珍。”
長寧笑着挽住曲氏的胳膊,撒嬌道:“孃親又備了許多禮物!婆婆上次還說若是再這般,我再回來小住幾次,只怕外人會說我這是藉機從孃家撈東西呢!”
“又胡說!”曲氏瞪了長寧一眼,點了點她的額頭道:“這兩年,你每隔兩三月就回家來住上小半月,雖說硯郎不在家,可能讓你如此也是你翁姑大度,這京都誰家兒媳如你這般!家中捨不得你一人在那府中,便任由你如此,可畢竟是於理不合,僅憑這一點,咱們家就要多謝你翁姑纔是,你可莫要認爲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不知感恩。”
長寧嬌笑着在母親肩頭蹭了蹭,嘟脣道:“母親放心啦,孩兒定會記得母親教誨,好好孝敬翁姑的。”
曲氏慈愛的看着她,微微嘆了一聲,帶着她往門屋走去,“阿桐,這段時日莫要再回來這般勤了,你父親昨日還說北方戰事快要了結,硯郎也快要歸家了,雖說他提議你回家長住,但真若他凱旋返家時,你不在……終究不好。”
長寧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我知曉了,三個月前,三郎曾有書信到來,雖未說戰事如何,卻說了鎮洲城人們過七夕時的景象……如此想來,戰事應也是快平息了。”
曲氏看着女兒略有些羞澀的樣子,不由莞爾,拍着她的手道:“你們新婚分別,硯郎一走便是兩年多,能如此這般家信傳送倒也免了他回來時你們相見尷尬。”
長寧臉頰微紅,靠着曲氏輕聲道:“女兒也這般覺得呢,雖未見過他,可如今倒不像初嫁時那般陌生了呢。”
將長寧送到門屋,看着車馬已備好,道:“偏偏你三哥今日當值,雖有定國公府的護衛相陪,娘也安排了家中的護衛相送,你且回去,待過幾日娘去看你。”
舒孟駿在去年秋日考中武舉,雖差一點沒能成武狀元,但聖上依然將他安排進了殿侍東三班,主要負責皇宮防務。自從當了值,舒孟駿的性子也好像一下子穩當許多,長寧住在舒家時,再也不似以前那樣抽空就要帶她出去玩耍,而是回來之後耐着性子陪她聊天下棋,偶爾也給她說些自己在宮中聽到的北邊戰事的消息,倒是越來越有兄長的樣子了。長寧聞言一笑:“三哥昨日給我說了的,原本他是想要與人換值的,被我勸住了,母親過些日子來定國公府便於三哥一起吧,婆婆沒那麼些講究,我也能見見三哥呢。”
曲氏點頭應下,長寧心中開心,笑容也打了幾分,辭別曲氏之後,才登上馬車緩緩離去。
今日跟在長寧身邊的是白一,她上車後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娘子不必擔心,藍三騎馬隨在車外,便是有什麼事,還有紅二在暗處會及時出來解決的,”
長寧聞言笑開:“自從你們三人到我身邊,我便就沒怕過了。”說着瞥了白一一眼,繼續道:“也不知你們這種值守的辦法是何處學來的,倒是別緻安全的很。”
白一微微一愣,很快道:“是借鑑我們鏢局的辦法,我們押鏢時都這樣,明着一路人,暗着一路人,便是遇到強人,也能應付。”
長寧瞭然的點點頭,笑着靠着車壁,微微閉眼休憩,車子穿過最熱鬧的繁華街區,長寧能聽到車外的各種聲音,喧囂的,沸騰的,還有嘈雜的,聽的她耳朵微癢,很想掀開窗簾向外看去,卻還未睜眼,就聽到車外傳來凌亂的馬蹄聲,她眼睛猛地睜開,就看到白一已經攔在她身前,低聲道:“娘子莫怕,許是有人鬧事,護衛已經過來了。”
長寧只覺得心跳的厲害,與阿珍和引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還忍不住微微顫抖。車外凌亂的馬蹄聲已經漸漸平穩下來,剛剛呼喝的聲音的聲音也漸漸遠去,長寧聽到藍三在車外說:“娘子請安心,是醉漢鬧事,已經被護衛送往京都府了。”
長寧呼出一口氣,擡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笑道:“原來如此,既已處理妥善,便繼續回府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溪溪好痛苦啊!不說了,要去睡了,如果明天早上的更新晚了的話,那就一定是溪溪被拉肚子害的沒有早起碼字,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