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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一排平房坐落在最貧困的地區一角,也算是這個貧民窟最美的風景了。

斑駁的青苔爬滿了低矮的圍牆,只有一家是那麼的特殊。朵朵鮮豔的三角梅漫布內牆,擁擠地露出了圍牆,在外面,似乎也能體會到鮮花的芳香。

這個地區的人都知道,這裡面住了一家大小七口人,當家的並不是本地人,十幾年前攜帶妻兒從外地過來這兒定居,並花了一筆不小的錢買下了這裡最好的房子。

可惜沒兩年,當家的妻子就莫名病死了,可憐那才三歲的女娃,天天哭喊着要孃親。傷心欲絕的當家第二年經人介紹娶了當地一名漂亮女子作爲續房。

女子作爲女孩的二孃,之前還是對女孩好聲好氣,但是當她第二胎生下了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帶把娃之後,對女孩就沒有好臉色了。

在家中處在弱勢的女孩並不是沒有想過去爭取過自己的權利,可是天性保守老實的爹卻只是單方面聽取二孃的話,覺得她是在撒小孩子脾氣,並沒有當那麼一回事。

久而久之,女孩知道自己的處境和地位,再也沒有想過去爭取什麼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了,只是默默認命。有時候,連她的爹來找她談話,她也不再熱衷了,父女倆的感情在女孩的特意疏遠和二孃的挑撥中漸漸拉開了距離。

女孩最喜歡照顧院中的三角梅了,這種大紅色的飽滿花苞,就好像她記憶中最親愛的孃親的慈祥,不吝嗇地表達着對她的愛。也許別人會說三歲的小孩子會記得什麼事,那麼一笑而過。可是,她真的記得,孃親的微笑是那麼多年以來一直支持她走下去的動力。而爹,似乎已經模糊了。

女孩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了,雖然算不上什麼美麗,卻也有着質樸純正的一面。十八歲的她本早應嫁與他家,可是卻一直無人睬經。

是沒有夫家嗎?!也不其然。女孩在出生的時候就已訂下了一門親事,對方還是凌城有頭有臉的商人。等待嫁娶之時,對方上門提親,卻看上了恰巧出現的三妹,一個如同二孃般美麗的女子。

郎有情,妹有意。

二孃說,只是指定了親家,卻沒有指定人。嫁哪個女兒不是一樣嫁,再說了,對方看上的可是三妹子,那可不能誤了雙方的幸福啊,耳根子軟的爹聽信了二孃的說法。而她,在三妹與自己指腹爲婚的夫婿結婚當日,還要避嫌到山上吃半個月齋飯。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家裡的弟弟妹妹們都已成家,還剩自己那麼一支還未凋謝的花在風中搖曳着自己的悲哀,終究是逃不出那個命運的。

今年的八月十五,來的早了點,滿天的星星閃亮閃亮的,而月亮卻被一片雲彩給遮了大半。這麼美好的一天,原本該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日子,卻把半個外人拉進了飯桌。

在大弟妹不情願的叫喊中,呼喚來了原本打算偷偷前往山後頭的康玫。

低着頭,規規矩矩地步進了大堂。說是大堂,其實不過是個吃飯的小房間,大小剛剛好夠一家人吃飯使用。

輕輕地打了聲招呼,康玫很直覺地挑了一個靠近角落的地方,也好方便離去。

大弟和二弟剛在年前成了親,二位弟妹也都安分守己地坐在他們身旁。三妹沒有回來,一如既往停留在夫家,而大妹卻是一人,想罷又是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了。

“玫啊,你今年都十八了,照理來說,應該是家中最早出嫁的女兒,可是如今弟弟妹妹都已成家,而你還是閨字待嫁。二孃想了想,也不好誤了你,吳家的公子想找了妾房,二孃看他人還不錯,你看怎麼樣?”

康玫的二孃瑩瑩弱弱地靠在她爹的身上,而她爹似乎不是很滿意地皺起了額頭,想罷爹也聽聞了吳家公子的光榮事蹟了。

二弟剛想要開口爲康玫說句話,卻被一旁的妻子拉扯住,硬是不讓他惹事上身。

而從剛進門就一直盯着她看的大妹,卻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急性子,破口而出打亂了二孃的精心計劃。

“娘,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你明明答應我會說服大姐爲我生個孩子好鞏固我的位子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二孃原本還掛得住的臉上慢慢出現了裂痕,一副恨女不成鋼的樣子更是讓康玫的爹說了一句話。

“玲兒,這是怎麼回事?”

知道這是當家大發雷霆的前兆,二孃突然間從懷中抽出手帕遮掩住眼睛,哭哭啼啼地敘述了女兒的命有多麼不好,而自己作爲孃親的不忍心還有傷心,再一次成功地制止住了當家的疑問。

“……總之,就是這樣子,寧兒要是生不出個兒子,那麼她這輩子就完了。不過,如果玫願意幫她妹子一把,也許寧兒還能有好日子過。”

這就是命嗎?!看着爹漸漸軟下去的眼神,康玫再一次失望了。明明已經告誡過自己不要再抱任何期待,爲什麼自己卻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去相信,到頭來,換取的卻只有坑坑窪窪的疙瘩,痛無所知。

“娘,你太自私了。大姐爲這個家做了多少事情你不是不知道的,如今你還要如此對待她,你怎麼忍心這樣做!”

康玫的二弟掙脫了妻子緊抓着自己的手,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只爲這個從小就寵愛自己並給予過自己一次性命的好姐姐討要一點公道。

“閉嘴,你懂什麼,大人說的事情不容你質酌,你給我坐下,如果你還把我當成你的娘就給我坐下。”

“二弟,你還真像小時候那樣多管閒事。”

向來是家裡手中寶的大兒子悠悠然地享用着自己的飯菜,看着眼前的一出鬧戲,只是微笑。

“我……”

“坐下,別老是以爲我欺負你大姐。我有給她選擇,並沒有苛求她一定要嫁給誰。十八歲了還未嫁,你以爲要找個正經人家娶她容易嗎?她要是找到人肯娶她,我絕對不說二話,立馬給她包給大紅包,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老爺,你看看你的兒子,都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對玫的疼愛,我相信老爺您是看在眼裡的。”

是啊,的確是看在眼裡,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偏偏當家的瞎了眼,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而不肯隨大衆。

“玲兒,別哭,我相信你。”

好聲好氣地安慰了自己的妻子,待到妻子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當家的才擡起頭來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兒。

已經有多久沒有正眼看過她了,自己似乎已經忘記了,康玫故意跟自己拉開距離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當她憎恨自己拋棄了她的孃親,辜負了她孃親的愛意。可是,已經那麼多年了,爲什麼她卻始終沒有了解自己的苦心,自己娶妻,不就是爲了填補她幼年喪失的母愛嗎?

“玫兒,爹不強求你,但是女孩子家,始終還是要嫁出門的。吳家的公子人品不好,爹不希望你將來後悔。你大妹夫是個好人,你嫁給他,爹放心,再說了,寧兒也可以照顧你。”

同樣跟自己的大弟一樣,平淡地看完了這一場鬧劇,當爹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說真的,自己真的沒有感覺到任何意外和震驚,彷彿早就料想到了這一切。

這一天終於來了,自己也該是解放了。自己答應過孃親的,只要爹答應自己嫁出去,那麼,自己就可以要求爹做一件事情了。而自己需要的也不多,剛好就只是一件事情。

擡起頭,對上爹的雙眼,眼裡滿是絕望和解脫。好像是獲得了多大的滿足一般,康玫盪開了笑顏。悽美而又絕望。

“爹,你知道嗎?我等你這句話等的夠久了。”

驕傲地仰起頭,面對着一向強勢的二孃,康玫心中更是說不出的痛快。

“二孃,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好的機會,同樣的,我等你這句話也等了好久。不用你們勞費心思擔心我的婚姻了,我已經在毛大娘那裡選了一門親事,是福是禍那都是我的命,我不會怪你們的。而我,真的已經累了,我不想再跟你們有任何糾纏了。你們養我的恩情,這些年我也算是還完了。至於爹你生我的大恩,孃親說了,如果我以後覺得過得不開心,那麼我就可以用這個來交換。”

從懷中掏出一支木質的髮簪,擺在了爹的面前。

“從此以後,恩斷情絕。三天後,估計馬車就會來了,那時候,我自然會回來,然後正式地從這個大門嫁出去。”

瀟灑地離開,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家今後會是怎麼一個樣。對於未來的人生,依然還是老樣子,認命。

三天後,娶親的馬車來到了康家,康玫沒有再看這個家一眼,毅然踏上了未來的旅程。

那院子裡依舊盛開着的三角梅傲然挺立,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