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善聽到阿京說要請幾天假去旅行,眉頭還是皺了一皺的,做扼腕嘆息狀:“想我好不容易晚年收得 你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徒弟,偏偏練功這樣不用心,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阿京聽得,特覺得像是在說,好不 容易老年得子一樣。想笑又不敢笑。路子善手一揚:“去吧去吧。也沒指望你練出個天下第一來。”
阿京下午走的,到了機場打了個電話告訴小晴。存心一個字兒都沒給路安講。所有的煩惱都是因他而起 。病也是他,藥也是他。阿錦還建議和他一起去,怎麼能安下心和他一起去?實在是大笑話。
阿京也說不清自己懷的什麼心。負氣吧,實在是說不過去。或者是希望來一次小小的考驗?總之,希望 一個人靜一靜,把所有的東西都丟開,讓自己輕鬆一下。
阿京去了橙江。那是個美名遠揚的地方。江水清清,碧波粼粼。名字也有來歷,因爲江邊有一種特殊的 喬木植物,葉片背面是金黃色,遠望猶如一江都是熟透的橙子,因而得名。
這種橙江木如樟樹一般帶有特異的香味,做成櫃椅桌几香味經年不散,便被瘋狂盜採,砍伐嚴重,又因 爲樹齡生長期長,便漸漸變成了瀕危植物,在橙江岸邊,也仍然有,卻都是小的,矮矮的一片一片,正面望 着是綠的,若有風吹過,葉片便翻飛成了一岸的金黃,如此黃綠變幻,倒因禍得福,又成了遠近聞名的一景 。
阿京訂了一家乾淨的小旅館。一個人爬山,一個人在林間散步,一個人去魚洞吃魚,一個人去彩陶吧玩 泥巴。一個人在草地上打鞦韆。
澄江有很多讓遊人流連和消磨時間的地方,一天,兩天,三天,日子竟是這樣的難捱。每天阿京早早就 醒了,卻提不起一點情趣。一個人爬山,周圍有一對一對攜手的戀人,拾級而上,在山間的被陽光灑下斑駁 光影的小道上奔跑,有山風涼涼地吹,可是,她爲什麼覺得那麼孤單?連山,都顯得沉寂?
魚洞的柳條魚是橙江的特產,刺少肉鮮。實屬人間美味,再加上香濃的火腿土豆燜飯,常讓人吃得流連 忘返。可是,點一小鍋,阿京都吃不完。她怎麼覺得味如嚼蠟,興趣缺缺?
彩陶吧裡,非常熱鬧,飛速旋轉的製陶棍邊,有父母帶着的孩子,有熱戀中的男女。阿京孤坐一隅,拿 着一塊泥巴,心不在蔫地揉來揉去。偶爾也有男身的男士和她搭訕,阿京擡着頭,望一眼對方,又低下頭去 ,寂廖到想變成一個啞己。揉了半天,不知不沉中,竟把手裡那一塊泥巴揉成一個心形,卻歪歪扭扭,兩邊 大小不均,邊上,手指頭不小心按出一個缺口。真是一顆殘破的心啊。
阿京要把它在桌子上重新拍成泥巴,卻被陶吧一個小姑娘攔住了:“別摔了,自己做的東西,可以留下 來做個紀念呢。上上色,會很漂亮的。”
好吧。阿京到調料筒旁邊,隨手拿起刷子來塗。陽光不是七彩的嗎?這顆心長得這樣醜,塗上陽光的顏 色,也許會讓它變得美麗一些。
於是刷上七個顏色。在烤箱中烘過後,拿出來,變成乾乾硬硬,有着七個顏色的一顆殘破的心。付過錢 ,阿京把它放進包裡。看看別人的作品,漂亮的花瓶,心形的情侶杯,古色古香的鼎,就連小朋友捏的,都 是五官分明笑容可柏的小人人。
阿京苦笑,天,她在做什麼?暫力下降到一了嗎?
打鞦韆。不不去打了。她不得要領,總是蕩不起來。旁邊座上的女孩,被男友從身後推着,高高的搖起 ,似乎要飛入雲宵去,因了那樣心跳的感覺,一聲一聲尖叫,鞦韆蕩過的那條弧線上,灑下她一路銀鈴般的 歡笑。這樣鮮明的對比,更顯出她的清冷。所以,還是不去了。
回到房間,阿京躲在牀上。眼前浮現的,是一張淡淡的笑,暗藍的眼,微張的嘴。一點一點冒出的鬍鬚 。還有溫暖的手。
她翻一個身。竟耳熱心跳地想起在演播車上的一幕。他緊緊挨着她,擁着她……
連忙坐起,又頹然倒下,眼前,卻無法抹去那張熟悉的面孔。她徒勞地坐起,用手掩面。是的,是的, 她思念了,抑制不住的狂熱的思念他。
沒有他的地方,是這樣蒼白無味。
山水無色,美食無味,她夜不安寢,坐臥不寧,只是因爲,這裡沒有他,沒有那個他!
殺千刀的。她出來這樣久,他也不打電話給她!就如他消失那一回,她不打給他一樣!他生氣了嗎?
他會不會想念她?她出來連招呼都沒和他打,他該是生氣的吧?
生氣了,也不能不問問她的行蹤啊。
可是還是她不對。她懷疑他,不是嗎?這樣的懷疑,這樣的煎熬。她受不了了。如果真的是騙,那就閉 着眼睛,心甘情願被騙吧。她的心已經被他騙過去,回不來了。沒有他的地方,就沒有她的心了!人生苦短 ,讓她貪戀這一刻歡娛和溫暖吧。真假,都不重要了。她願意沉溺進去,淹死在裡面。
阿京拿出電話來,想了一想,又奔下樓,找到公用電話,拿起來,拔號。
響了兩聲,電話便接通了。
“你好。”還是那樣富有磁性的悅耳聲音,清清朗朗。他神清氣爽得很麼!阿京咬着嘴脣,不說話。
那邊便也沒了聲氣,卻也沒掛掉電話。半晌,裡面極清楚地“啵”了一聲。是嘴脣被氣流衝開發出的響 亮的聲音。阿京甚至可以想見那個曖昧的動作。
他他他!阿京又惱又羞,對着電話嚷起來:“你做什麼!”
路安在電話那頭大笑,笑完了才說話:“乖,我想你了,玩夠了嗎?還不回來嗎?”
“不回來!”阿京衝着電話極尖極利地吼了一聲。讓路過的人都側目。
“回來吧,我想你了。”路安的聲音低沉下來,從電話線裡傳過來,猶如帶着細細的要命的鉤子,把阿 京的心鉤得顫了一顫。
便再也不忍心聽下去了,怕自己要掉眼睛露餡了。“我掛了。”阿京匆匆丟下電話,逃回房間。回去! 回去!可是就這樣回去,好沒有面子啊。當時酷酷地出來,怎麼也沒有想到要帶了滿滿的相思回去。
再熬兩天吧。
阿京在牀上恨恨地嘆氣。她可不是自作自受麼?
第二天一早,接到阿錦的電話。“丫頭,你一個人出去玩?”阿錦的聲音又大又響。還有點兇。
“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一個人跑去那麼遠,是去偷歡還是去荒唐?”
當初不是阿錦建議她去的嗎?現在怎麼還怪起她來了?
阿京回了一句:“我接受你的建議麼。”聲音卻很小,極沒有底氣。
“我叫你去那麼遠嗎?周邊那麼多好玩的地方,非要跑得天遠地遠?我不是叫你和路安一起去?你怎麼 又不聽?”阿錦的口氣,比當年媽媽教訓她還要兇。
阿京嘆氣了。“我都來了,你兇我也沒用了。”
“玩得好嗎?”阿錦口氣緩了些。
“還……好。”
“好個屁!”阿錦截斷了她的話。阿京頭大,覺得這個朋友簡直就站在面前,母夜叉一般叉着腰,用手 指着她的額頭了。
“趕快回來!後天是我的婚宴,限你最遲明天趕到!”
“肯定來,一定來,絕對不遲到。”阿京一疊連聲。
阿錦笑了,又說她:“你說你,一個跑去那樣遠的地方,你也不怕我們擔心?真是長不大啊。”
阿錦吶吶地掛了電話。顧不上傷感,急忙收拾東西。後天。如果坐了火車慢慢兒搖過去,剛好可以在婚 宴開始前趕到。
她不想馬上坐飛機回去。到時,怎麼推開家門?怎麼出現在路安面前?多麼沒面子的事啊。先參加完婚 禮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