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朝,見到那蔡子卜之後,王平有些後悔批覆得太快了,他竟是沒曾想這位竟然不過雙十年華,頗爲俊俏的後生往朝堂上一站,愈發比得一衆朝臣老朽不堪。
自從前次談起科舉制度不歡而散之後,再沒人主動挑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大家的議題都還算是明朗的,諸多事情一說眼看着要退朝了,那位蔡子卜站出來發言,提議各城設立書院,“爲讀書人大開方便之門”。
這話聽上去不錯,也是利國利民的政策,但,王平蹙眉,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不了了之的科舉制度,這個大開方便之門恐怕更多的是爲寒門子弟,而非士族子弟。
這個並不算太曲折的彎度很是把一些人唬住了,知道蔡子卜是寒門出身的,以爲這是他爲了好名聲賺取人心而提議的,沒怎麼深思便允了。有一些人知道有些不對,但這話大公無私,確實是有好處的,也不好用私利來否,不得不允了,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是蔡子卜的提議得到諸位臣工的贊同,通過了。
“教書育人,利在千秋。若能把書院普及,開啓民智,史書之上,必然有我等姓名。”蔡子卜微微笑着把這一頂高帽給大家戴上,讓別人再不好反悔。
王平打量了蔡子卜一下,見他面上的確是“讓功於人”,並不倨傲得意,一時也說不好對他的觀感,對方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打量,雙眸看過來微微一笑,“此事還要勞煩相國大人落實,以免好事成了壞事。”
這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把事情的好壞推到了王平的頭上,若是做的好,少不了他的功勞,至少也是首倡之功,若是做的不好,罪責自然是在王平的身上,誰讓他是相國呢?
“此策於民有益,自當落實。”王平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算是應承下了此事。
退朝之後,王平領頭走在前頭,出來之後回望一眼才發現蔡子卜並未出來,向身邊人問了一聲,才知道這位被蘇公公叫走了。
王平早有廣建書院之意,但才接過相國權柄,尚有不少事情比此事急迫,便把這個想法擱置一邊兒,不想,那蔡子卜倒是先提出來了。
【蔡子卜是穿越者?】
【算是。】王睿回答得有些猶豫,王平好奇,又追問了一句:【什麼叫“算是”?】
【蔡子卜爲此界之後人士,他學過的歷史上有此時之事,可算未來人,但他並非靈魂穿越,而是身穿,未曾攜帶空間之力——普通人的身體不可能經過空間之力的衝擊而無損,這其中的緣故,我還未曾清楚。】王睿有些不滿地說着,似乎是對自己所知不足的惱怒。
此世之未來人?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穿越者,王平有些好奇,一時轉了心思,多想了一些事情,等到回過神來,天色已晚。
“可是朝堂上有什麼難事,竟是在書房待到此時。”這許多年,胡靈早已瞭解夫君的作息,若是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總是要忙一會兒歇一會兒,所謂的“勞逸結合”。少有這般一直悶在書房的情形。
“朝堂上有人提出廣建書院,這事情初始,少不得千頭萬緒,自然要忙碌一陣。”王平簡單說了一句,又問了問胡靈的情況,她這一胎懷得安穩,就是嗜睡了些,倒也讓人放心。
各個城市的情況不一樣,貧富差距人口多寡都影響着書院的問題,爲了讓這項政策不至於成爲形式,少不得要開始人口普查,順便查一查各地情況,這是王平當上相國之後就準備做的事情,早有籌備,查起來倒不麻煩,只是要耽擱一些時間,卻也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如此,又過了三個月,書院政策才明文下發各地,各項規章制度也都一併發放到位,爲了能夠更加公正,王平還受此採用了民衆監督,讓下發明文的差役把規章制度一併貼到城門口,廣而告之,讓民衆都知道此事詳情,並制度監督單位是哪個,若有問題,也知道去何處舉報投訴找何人受理纔好。
此策被世家看做心思縝密,也沒有更多異議,便是那等不會做事白佔官職的世家子,身邊也少不了會做事的師爺幕僚,等閒也不會栽在這種小事上,成不了儆猴的雞。
這三月中,王平忙得分身乏術,等到這件事做完,好容易能夠歇一歇了,胡靈那邊兒又發動了,提前三個月出生的孩子實在是讓人措手不及。
在等候了一天一夜之後,王平的次子終於出生,同時,胡靈也因血崩逝世。
林珍哭得眼睛都腫了。皺巴巴猴子一樣的嬰孩兒被包裹在襁褓中,由奶孃看着。風塵僕僕由外地趕回來的林傑黑了一些也更瘦了一些,一進門就遇到這樣的喪事,整個人都懵了,聽得林珍的哭叫纔回過神來,跪在地上就哭了起來。
此時便是父母故去也不能丁憂,何況是妻子故去,喪事被交給了管家辦理,次日王平還要按規矩上朝。
好在這一日朝堂上並無大事,只下朝之後,不少聽聞林家消息的朝臣都免不了對王平道一聲“節哀”,答禮都答得讓人不厭其煩。
回到家中,聽管家說林珍把內院的事情管起來了,王平不放心,又去看了看,昨日她哭得昏厥過去一回,雖很快就醒來了,但王平還怕她過於傷心傷了身子,等見到她除了雙目紅腫之外都還好,暗自鬆了一口氣。
“幾位姑姑都遣人送了信兒來,都是問候之語,讓父親寬心,女兒思量着讓人回了信,父親可看看,若有不妥,指點一二。”十三歲的姑娘,平時還有些幼稚,這時候卻顯出了一家主婦的氣場。
王平接過信來看了,又看了林珍回信,並無不妥。王平此世是老來子,之前有四個姐姐,當年家貧的時候有兩個姐姐曾被賣給人家做丫鬟。
在王平未曾搭上胡家這條線,迎娶胡靈的時候,除了那兩個當丫鬟的姐姐,其他兩個姐姐都嫁了人。二姐嫁得早些,夫家是個條件相差不多的農戶。四姐嫁人的時候,王平已經被先生看重帶在身邊讀書,四姐因此嫁了個富裕商戶之家。
後胡家人看重林陽,胡靈便私下裡將林陽的兩位姐姐贖回了家,又因長幼有序之故,給兩人找了還算不錯的人家,先把這兩位大姑嫁了出去。
王平父母還在的時候,這幾位姐姐也曾回來探望過,但等到胡靈嫁過來,家裡頭立起了規矩,她們自覺見識短小便不怎麼上門了,而兩位老人也覺得規矩太多不習慣,縱好說歹說,依舊要回了鄉下種田,胡靈苦勸不住便給買了一處莊子,由着二老當地主。
後來二老相繼去世,幾位姐姐來奔了一回喪也就罷了。那之後,王平各處去做官,姐弟之間來往便見少。這次能夠這麼快有信,是因王平得封相國之後提攜了一下幾位姐夫,讓他們都遷居京中,往來方便了許多。
即便如此,這幾月之間,他也只見過四位姐姐一面。
“珍兒處置得很是妥當。”誇讚了女兒一句,見得林珍面露乏色,便又安慰了她幾句,讓她注意身體,再要走的時候,見林珍咬了下脣說:“父親別忘了給二弟取名,之前、之前母親念着許久的……”
一語未完,泣聲又出,林珍拿帕子捂了臉,轉過頭去,只不看人,嗚咽不斷。
王平扶着林珍肩膀,感受着掌下的顫動,微微一嘆:“如此,就叫林明好了,拂曉之初,天色微明,有新生之意,又是辭故……”
定下次子名字,王平又去看了看小牀上只知道睡覺的嬰孩兒,過了一天,皺巴巴的皮膚也舒展開了,模樣還算可愛,又問了奶孃,知道大夫看過無事,便叮囑幾句好好照顧,這才轉身去歇息。
從來喪事最是磨人,等到辦完這一場喪事,王平也病了一場,好在他平日身體康健,不過半月便好了。
而這半月之間,蔡子卜又鬧出一些事情來,他編篡了本書自費刊發,名曰《文經詳解》,是本註釋《文經》的書,可算作輔助課本,在讀書人的圈子裡威望大增,便是不少世家子弟也摒棄了門戶之見,真心讚揚他的才華。
王平拿了一本在手,不過看了數頁便開始草草翻過,等翻完了,纔拿起桌案旁的半本草稿,完成的那一半是一模一樣,至於後一半,他心中早有腹案,還未曾落筆,如今看來,完成之後也不過是這般模樣。
【頭一次發現抄襲者這般可惡,以前我抄襲的時候,若原作者也在,只怕也要厭惡幾分。】王平感慨着把半本草稿投入旁邊的火盆之中,又取了火燭點燃,看着那草稿燒成灰燼,用水一澆,一縷青煙直上,味道難聞。
起身到了窗邊推開窗,看着夜色如水,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再度回到桌前奮筆,既然知道有人能夠這般抄襲,自然要早早把想寫的寫出來,起碼在以後拿出的時候能夠不被認爲是抄襲,也免得用出某些觀點的時候被人道“竟是與蔡子卜的觀點相同”——那可實在有幾分噁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