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伴隨着聲響,兩片已經烤得金黃的吐司跳出了吐司機。在它的旁邊不遠處,微藍的火焰上方,一顆煎蛋正在黑色的平底鍋上吱吱作響,廚房裡有培根,黃芥末醬的香味在跳舞。淡黃色的陽光從窗□□進來,落在了島型流理臺上,碗裡白色的牛奶上放散落着香脆的穀物麥片,中間點綴着紅色和紫色的莓幹。
蘭德歪着頭,在沙拉盆裡(並不是芒斯特呆過的那個)裡用酸奶和甜橙還有薄荷葉拌着希臘沙拉,手機被他夾在肩膀和耳朵中間。與整個廚房裡蔓延的那種悠閒而溫馨的氣氛不同,他的表情實際上有些焦急……混雜着一些無奈。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急切。
“……是的,我知道這很麻煩,但是我確實需要一個水族箱……是的,我不在乎尺寸,比之前那個大很多?哦,沒問題,真的,隨便怎麼樣都好……總之,如果你們能在今天就上門安裝好就再美妙不過……哦,好的……真的十分感謝,太感謝了!”
掛斷手機後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因爲一個水族箱而感到人生被救贖的感覺。
回想起今天早上他醒來後的事情……哦,那可真是一個噩夢。
尚未想起昨晚被芒斯特折騰的事情,他只是跟以往一樣,拖着自己尚帶着睡意的身體,迷迷糊糊地徑直走進了浴室。然而在拉開浴簾後,他瞬時就見到了那隻漂浮在水面之上的小怪物——
它的肚皮朝上,那兩隻像是爪子一樣的胸鰭攏在胸前,緊閉着雙眼並且發出了均勻的“呼哧呼哧”的細小呼吸聲,兩隻細小的觸角在頭頂偶爾會顫動一下。
它睡得如此安穩以至於蘭德在愣了片刻之後才陡然想起來,目前他的浴缸已經成爲了這隻小怪物的住所。
好吧,事實上截止到這個時候一切看上去都還沒有什麼問題——蘭德甚至只是扶着自己的額頭,帶着一絲認命地決定放棄自己的清晨沐浴。
而他這個時候只是單純的想到,或許他可以仔細地觀察一下那隻小怪物,畢竟它就那麼輕鬆地浮在水面之上,離他是那麼近。蘭德也確實想要搞清楚它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
所以蘭德彎下了腰靠了過去,因爲近視的緣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他離芒斯特或許是有些太近了,他甚至都可以聞到那隻小怪物身上很淡的水腥味……
而芒斯特也是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它一眼就看到了蘭德。
天知道它那顆古怪的小腦袋裡想到了什麼。
“唧唧——唧——”
伴隨着慘叫聲它從水裡跳了起來,尾巴瞬間將浴缸裡的拍得到處都是,蘭德立刻就被弄得全身透溼。他懷疑芒斯特幾乎要跳到他臉上來了,甚至,他的臉還被它的尾巴抽了一下,他感到一陣劇痛,大量的水花更是讓他的視線模糊。
蘭德慌亂地緊閉了眼睛,雙手在自己的面前胡亂的推搡着——總而言之那場面簡直是地獄——他只摸到了一些滑溜溜的東西,也許指甲摳到了什麼,但是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另外一聲響亮的水花聲響起,芒斯特落回了浴缸。蘭德用浴簾隨便地擦了擦臉,他臉色鐵青地低下頭,看見芒斯特正在清澈見底的浴缸水底亂竄——幾秒鐘後它一頭撞到了浴缸壁,就在那裡蜷縮了起來,看上去企圖將自己埋在水底之下。
如果是在真正的海底,他的這種行爲或許可以勉強說得上是“僞裝”,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這他媽是在蘭德的浴缸裡頭!
蘭德幾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了,他簡直快要氣瘋了,畢竟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被一條魚(也許也不是魚)弄得如此狼狽!
而且,還是兩次。
他深深地吸着氣,咬牙切齒,甚至開始思考把它從自己家裡弄走的可能性。可是接着他就看到了清澈的水裡漂浮着一絲藍色。
哦,等等……
蘭德皺眉,他想起來這隻小怪物的血液就是藍色的,而他剛纔……似乎是摳到了什麼?
低下頭,蘭德發現自己的指甲上也有一縷已經乾涸的藍色。他不由地繃緊了自己的下嘴脣,意識到自己或許在剛纔已經弄傷了芒斯特。
他站在那裡,略微愚蠢地呆滯了一下,然後他覺得自己或許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對芒斯特的受傷視而不見。所以他不得不飽受驚嚇地給自己鼓氣,將手伸到了水裡。
“嘿,你這隻該死的小傢伙,我不想傷害你,所以你也冷靜一點好嗎?”
他控制不住地對着它說話,臉上之前被它尾巴扇到的地方依然在隱隱作痛。
哦,老天,到底是爲了什麼他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蘭德在自己的心中□□,發誓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再救助任何一條看上去來歷不明的魚……或者是任何一種奇怪的動物。
不知道是否是蘭德的嘟囔起到了作用,芒斯特這一次沒有表現出驚恐的情緒,儘管蘭德在把他的頭從那個角落□□的時候還是略花了一些力氣(有人能告訴他爲什麼一條魚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嗎?!)。
然後蘭德發現芒斯特頭上的觸角有一根已經脫落了,而另外一根的情況看上去也不太妙——它歪在一邊,一半已經與根部分離而另外一邊由薄薄的皮連着。
從觸鬚脫落的地方,有藍色的血液緩慢的滲出。
“該死。”
蘭德低聲咒罵了一句。
他不知道觸角對於這隻古怪的生物來說究竟代表什麼但是顯然它確實是因爲他之前的舉動而受傷了。
蘭德嘗試着碰了碰芒斯特那根還有一層皮連着的觸角,摸上去軟軟的……而芒斯特立刻就發出了叫聲。
它猛地扭動着自己的身體,從蘭德的手中逃了出去,繼續栽到了浴缸的角落。
蘭德真的十分不確定是否應該放任那兩個小傷口不管……以及……他真的很不樂意自己的浴缸被不明生物的不明血液浸泡過。
在思考了片刻之後他從房間裡拿來了急救箱,在腦中不停迴盪着“我現在竟然在給一條魚做治療”的思緒中,用酒精給剪刀消毒,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條小怪物撈出來,儘量輕柔地把那層連着觸鬚的皮給剪短了。
他以爲芒斯特會尖叫或者掙扎,就跟之前一樣,但是奇怪的是這回它只是溼噠噠地搭在浴缸邊緣一動不動任憑蘭德的動作,嘴裡發出了類似“啾啾”的細小哼唧。
這是蘭德第一次在它口裡聽到除了“唧唧”之外別的聲音。
不得不說,芒斯特現在的模樣要比之前可愛許多。
蘭德異常希望它的本性也能跟現在的模樣達成一致……
他與芒斯特對視了一小會兒,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芒斯特光溜溜的頭上點了點,後者發出一聲“啾……唧”的變調,一個翻身鑽到了水底去。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整個早晨蘭德做的事情——與自己的寵物魚搏鬥,然後爲它療傷。
對了,還被對方剝奪了沐浴的場所。
綜上所述,在蘭德目前的人生中,他發現自己最需要的東西變成了水族箱。所以他打電話給了自己之前訂貨的那家店,詢問他們是否能夠在當日上門安裝。這個要求說得上是毫無道理,畢竟最開始說好的可是一個星期後。蘭德其實並不報太大的希望,然而對方在聽到蘭德願意放棄那筆不錯的預定金之後,愉快的表示自己可以介紹中國城的一家川菜館給蘭德。
是的,這聽起來有些瘋狂,可實際上,這家餐館正好有蘭德需要的水族箱現貨:他們剛在中國定了一大批水族箱,在足夠的金錢的份上,他們十分樂意將其中一個分給蘭德,雖然那個水族箱在規格上來說恐怕比他所需要的要稍微大一些(實際上這正合蘭德的意願,畢竟現在就連他都不能確定之後芒斯特是否會繼續長大)。最爲讓人感到欣慰的是,那些勤勞的中國人願意當日上門來幫忙安裝。
蘭德終於感覺到幸運之神眷顧到了他一回。
而在這天下午,川菜館的人按照約定按響了蘭德的門鈴。他們帶來的水族箱,理論上來說,是爲了在餐館裡爲那羣客人們展示鮮活的魚類——據說他們在家鄉總是這麼做的,畢竟只有最新鮮的魚才能做出最美味的水煮魚。
那個水族箱的尺寸實際上比蘭德想象的還要大——負責安裝的中國工人們費了一點時間才把它徹底安裝完畢。當然,它比市售的普通水族箱要顯得粗陋一些,但是……
“非常好用……非常……結實……”
中國工人中領頭的那個用帶着臺灣腔的英語對蘭德結結巴巴說。
“啊,謝謝,”蘭德有些感激地對他說,然後他看着那個相比客廳面積來說有些誇張的水族箱,自我催眠地喃喃自語的小聲說,“而且我想只要看久了大概它也沒有那麼醜。”
實際上就算是再美觀的水族箱,對於現在的蘭德……還有水族箱的真正住客,那隻叫做芒斯特的小怪物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畢竟芒斯特本身也算不上讓人賞心悅目的生物。
在注水完畢之後蘭德從浴缸裡撈出了芒斯特,然後把它放到了水族箱裡。
在這過程中,還在調試進水設備的一個年輕工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芒斯特。
“有什麼問題嗎?”
蘭德忍不住問。
那個工人有些羞澀的搖了搖頭,他的英語並沒有那麼好,但是他還是飛快的用中文對着自己的朋友——那個領頭的工人說了一句話。
“他說……這是狗魚……”
領頭工人翻譯道。
蘭德感到非常驚訝,他還以爲芒斯特是什麼怪異的深海品種,然而沒想到竟然有中國人能夠認識它。
“哈哈……他說……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看着有點像……”
對方繼續說。
蘭德重複了那個古怪的單詞一遍,決定待會去網絡上找一些資料。
“謝謝,”他十分真誠地道謝,平心而論,知道了芒斯特不是什麼真的小怪物之後,他感到一陣如釋重負,“我還以爲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在中國……它很珍貴,會發出叫聲……不過也有人養來吃,據說很好吃……”
那個工人說完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他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你的這隻很好看……”
他趕緊解釋了一下,示意自己確實沒有別的意思。蘭德抽了抽嘴角,表示了不在意,雖然從根本上來說,他爲那個中國人的話感到了震驚。
付清費用並且送走工人後。他回到了水族箱的前面,仔細地觀察着芒斯特——後者對於自己的新居所顯然有些不適應,正在上上下下的盤旋。幽藍的鱗片在水底散發出珍珠似的光芒。
蘭德怎麼樣都覺得,對於這樣的生物,就算是殺了他他也不可能產生食慾。
作者有話要說:查了一下資料,發現臺灣貌似沒有娃娃魚的存在所以工人頭領是臺灣人……在提出芒斯特是狗魚(娃娃魚的別稱)的時候沒有發出反駁,而另外那個中國人也只是大概知道娃娃魚是個什麼樣子……自然就……誤會了orz
以及,芒斯特的新居真是……(默默點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