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的聲音很輕,便有如微微春風吹拂而過,讓蕭蔓兒聽到了聲音,卻又沒有聽清林楓在說什麼。
她秀眸眨了眨,燦燦明眸看着林楓,好奇道:“什麼?”
林楓輕笑着搖了搖頭,只是看着眼前這個聰慧樂觀的女子,林楓的心情就舒緩了許多,他笑說沒什麼,不願將自己的煩心事讓眼前女子的內心起着波瀾。
蕭蔓兒蕙質蘭心,雖然看出林楓隱瞞了什麼,但見林楓不說,她也沒有追問,她看着林楓桌邊的糕點,笑道:“嘗一嘗,這裡的糕點和長安的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林楓聞言,輕笑着點頭,他拿起一塊淡紅色的糕點嚐了嚐,旋即點頭笑道:“甜而不膩,口感順滑,的確很不一般。”
蕭蔓兒眉眼彎彎,道:“我吃過後,就猜到你肯定會喜歡,所以見你來了,我專門讓人給你端上來的,伱若是喜歡……”
她雙眼看着林楓,聲音宛若微風吹動林楓耳廓,溫溫癢癢:“我可以偷偷將秘方學來……”
聽着蕭蔓兒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心思的話,林楓心中不由感慨,大唐真的是古代這些朝代中,對女子最友好的朝代了。
唐律有明確規定,夫妻雙方無論是成婚還是和離,都要獲得女子同意,特別是離婚,並非單方面男子給一封休書完事。
並且唐朝也是少有的可以自由擇偶的朝代,在唐朝,若是兩情相悅,但父母因爲門楣之類的原因反對,那麼男女可以偷偷成婚,有夫妻之實,這種情況下,法律會承認這段婚姻關係,就算是雙方父母也不能違背,當然,如果有一方尚未到達成婚年齡,或者是被強迫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種種,盛唐風氣開放,女子可以大膽表露心中情意,而不用擔心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林楓對蕭蔓兒拋來的直球,笑着接住:“那你可要好好學,我的嘴可是很刁的。”
蕭蔓兒見林楓給予迴應,臉頰不由偷偷浮上一縷紅霞。
林楓見蕭蔓兒竟然有些害羞,不由哈哈一笑。
他又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一邊吃,一邊笑道:“這個糕點也不錯,不如再多學一份?”
蕭蔓兒見林楓調笑自己,不由嗔怪的白了林楓一眼:“知足是福。”
林楓再度捧腹而笑,他擔心蕭蔓兒臉薄,沒有再繼續調笑蕭蔓兒,林楓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旋即閒聊道:“在陳府待的如何?可有人爲難你?”
蕭蔓兒搖着頭,視線看了一眼門外,見外面無人,緩緩道:“陳家還是要仰仗我蕭家的,對我自然不敢怠慢。”
林楓聞言,便知蕭蔓兒心如明鏡,對這些人情世故的本質看的很清楚,他點了點頭,又道:“剛剛陳家主對我有些過於熱情了,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蕭蔓兒笑吟吟看着林楓:“還不是因爲你?”
“我?”
蕭蔓兒點頭:“你不僅將陳家找不到的第八人給找了出來,還創造出了打撈沉船的奇蹟,這讓陳老家主對你很是刮目相看……畢竟百聞不如一見,聽你的傳說再多,也不如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更大。”
“所以,陳老家主這是故意向你表露好感呢,他是認爲你以後一定能在朝廷上更進一步,想着先和你結交情分,總比以後你真的更進一步後,再與你結交的好。”
林楓聽着蕭蔓兒,不由想起自己剛破解東宮案後,那些官員將自己包圍的畫面。
他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爲陳老家主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已然不重視這些了。”
蕭蔓兒緩緩道:“即便他不重視這些,也要考慮陳家那三個在朝爲官的人,也要考慮陳家以後的未來。”
蕭家在隋朝時就是大族,不是因從龍之功才躍遷的階層,所以蕭蔓兒自小就耳濡目染,縱使心思不在這上面,可仍是對這些看的很清楚。
林楓點了點頭,他說道:“這般看來,接下來陳淼應該會很配合我。”
蕭蔓兒聞言,卻是道:“那可未必。”
“什麼?”
便聽蕭蔓兒意味深長道:“哪個家族都會出現幾個奇葩紈絝。”
聽着蕭蔓兒這帶着深意的話,林楓眸光不由閃了閃,他笑道:“巧了,我還就喜歡和特立獨行的人交流,這種人往往十分有趣。”
蕭蔓兒笑而不言。
“對了。”
林楓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說道:“蔓兒,陳家玉佩找回來了,那個盜賊怎麼樣了?我沒聽說陳家將賊人送到衙門,他們怎麼處置的盜賊?”
蕭蔓兒明白林楓的意思,道:“放心吧,雖然陳老家主很憤怒,但在找回玉佩後,也只是命人打了二十板子,讓其一段時間內下不了牀而已,並未傷其性命。”
“這麼輕?”
林楓有些意外。
他不由回想起當日陳倚天的憤怒與眼中的冰冷,陳倚天原本是不想欠自己人情的,可爲了找回玉佩,還是向自己提出了請求,以陳倚天的心機和沉穩,倘若不是真的怒到了骨子裡,既然一開始不想求自己,就絕不會再找自己。
可他如此憤怒,卻只是讓人打了二十板子……這着實有些輕。
林楓問道:“偷盜者是什麼身份?”
蕭蔓兒道:“一個十四歲的書童。”
“十四歲的書童?”
林楓眯了眯眼睛,古代的書童,往往都是欠了賣身契的,這種身份,在偷盜主家的東西被發現後,打死也不算多過分的事。
可陳倚天卻輕拿輕放……林楓想了想,道:“可知他爲何要偷盜玉佩?”
蕭蔓兒點了點頭:“我聽說了一些,這個書童名叫鄭三通,與其姐姐在四年前一起賣身給陳家,陳家對他們都很照顧,沒有讓他們做太辛苦太累的活。”
“一年前,鄭三通從一個普通雜役,被選爲了書童,還有了識字讀書的機會,但他姐姐卻在不久之後,因爲一次意外墜崖身亡。”
“可是鄭三通卻認爲那不是意外,他不知道怎麼想的,竟認爲是陳家殺的他姐姐,所以他心裡一直懷有芥蒂,這一次看到陳家人那般疼愛小寶寶,內心想起他姐姐小時候對他的照顧,所以憤怒衝昏了腦海,便做出了偷盜玉佩的事,想着以後用玉佩僞裝陳家人胡作非爲,以打擊陳家。”
聽着蕭蔓兒的話,林楓眉毛挑了挑,道:“若是依靠一塊玉佩就能打擊到陳家,那陳家也就不會是臨水縣第一家族了,這個鄭三通還是太想當然了……不過他都那般憤怒了,卻還只是偷走了玉佩,沒有傷及陳家孩子,看來,還是個有底線的人?”
蕭蔓兒點了點頭。
林楓指尖微微磕着桌子,道:“他爲何會認爲是陳家殺的他姐姐,而不是意外?總要有些原因吧?”
蕭蔓兒看向林楓,道:“下人們議論時,正好被我聽到了……他說他姐姐出事的前幾天,曾經對他說過一些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爹孃的話,當時他覺得莫名其妙,並不理解,但隨着他姐姐出事,他才意識到,他姐姐肯定是察覺到了危險,才說出那些話的。”
“而在陳府裡,能讓他姐姐哪怕察覺到有危險,也無力反抗的,只有陳家人。”
林楓聽着蕭蔓兒的話,沉吟片刻,道:“你怎麼想?”
蕭蔓兒毫不猶豫,道:“不會是陳家所爲。”
“哦?”林楓意外道:“爲何這樣說?”
蕭蔓兒緩緩道:“鄭三通的姐姐已經賣身給陳家爲奴爲婢,生死其實就已經相當於給了陳家,陳家若真想殺害鄭三通的姐姐,完全沒必要製造什麼墜崖意外,隨便給他姐姐安排一個莫須有的錯誤,就足以杖斃。”
林楓點了點頭,蕭蔓兒說的沒錯,一個大家族要弄死一個奴婢,甚至連理由都可以不用編,更別說還製造什麼墜崖意外了……陳家和鄭三通姐姐的身份差距,和人與螞蟻的差距沒什麼區別,沒見誰捏死螞蟻還要僞造成一場意外的。
但問題又來了,陳倚天對這個鄭三通着實是太仁慈了,而且鄭三通的姐姐在出事前,還和鄭三通說過那些如同交代後事的話,這一切,都有些奇怪……
林楓問道:“鄭三通姐姐多大?”
蕭蔓兒道:“比鄭三通大三歲,死的時候十六歲。”
死的時候十六歲,若是活着,今年就是十七歲……十七歲的女子……
忽然間,林楓眸光一動,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楓忙向蕭蔓兒問道:“她墜崖後,屍首可曾被找到?”
蕭蔓兒搖了搖頭:“那懸崖很高,陳家去山腳時,已然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可他們在山腳仔細找過,卻也只找到了一隻鞋子,發現了一些血跡,但沒有找到屍首,陳家懷疑是被野獸叼走了。”
“她爲何會墜落懸崖,墜落山崖時有多少人看到?”林楓又問。
蕭蔓兒想了想,道:“我聽說……好像是陳家的人在趕路,中途在懸崖旁的路上休息,其他人有人去一側樹林裡如廁,有人閉目休憩,而就在那時,他們聽到了一聲慘叫……”
“等他們聽到聲音前往懸崖邊查看時,就發現那裡只剩下一隻鞋子,鄭三通的姐姐已然不見蹤影。”
林楓目光閃爍,追問道:“也就是說,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鄭三通姐姐墜落懸崖?”
蕭蔓兒不知道林楓爲何對這件事如此在意,但還是點頭:“沒錯……不過他們去山腳下查看時,發現了血跡和另一隻鞋子,足以證明鄭三通姐姐就是不小心意外墜崖了。”
果然!
林楓眸中精芒閃爍,內心波瀾陡然驚起。
他大腦飛速轉動,諸多想法於腦海中驟然升起,他忽然回憶起周家滅門案發生的一些事。
突然,林楓看向蕭蔓兒,道:“蔓兒,接下來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秘密的,不驚動任何人,幫我打聽出鄭三通姐姐的長相、身體特徵,看看是否有明顯的,不同於其他人,可以直接辨認他姐姐身份的特徵……還有,她這幾年在陳家的任務是什麼,陳家待她具體如何?”
蕭蔓兒聽着林楓的話,臉色微微有了變化,她雖然不知道林楓爲何要讓她做這些,但毫無疑問……這很可能代表陳家有什麼問題。
林楓見蕭蔓兒花容微變,低聲道:“我現在還是推測階段,並不確定自己的判斷,所以陳家未必真的有什麼問題……不過陳家畢竟和蕭家牽連甚多,最好查的清楚些爲好。”
蕭蔓兒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迅速就調整了過來,點頭道:“我明白。”
林楓微微頷首,想了想,又道:“若是在調查時,你察覺到了危險,或者察覺到有某種力量在阻撓你,那就立即放棄……並且迅速來找我,不要再留在陳家。”
蕭蔓兒見林楓關心自己,目光柔柔的向林楓點頭:“我的背後是蕭家,陳家就算真的有什麼問題,也不會輕易對我動手,不過我會聽你的,我會讓護衛時刻跟隨保護我,若真的覺得危險,會立即離開,不會勉強自己,讓你擔心。”
林楓笑了笑,剛要再說什麼,外面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林楓與蕭蔓兒見狀,兩人對視一眼,對剛剛的話題不再交談,目光同時向外看去。
這時,他們就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身着華服,腰懸玉佩,整個人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吊兒郎當走進了正廳內。
“林寺正,我聽下人說你要見我?”
陳淼一進入,就拱起雙手,向林楓說道。
他行禮完全符合禮制,有板有眼,一看就是世家專門訓練出來的,可就是給林楓一種輕佻的沒正形的感覺。
怪不得陳淼一到安陽縣,夏浩瀚就去青樓招待他,這好像天生的紈絝氣質,只有青樓才能安放陳淼那無處不外泄的輕佻。
還有……陳倚天剛剛纔說,他們這種大家族,不會如暴發戶一樣將玉佩露在外面,顯擺自己的身份,結果……轉眼間,陳淼的玉佩就掛在腰間,甚至還做了一個黃金做的的外框,要多顯眼就有多顯眼。
林楓這一刻,終於明白蕭蔓兒剛剛對陳淼的評價了,果然夠奇葩,沒被陳倚天打死,的確是親孫子……他溫和點頭:“沒打擾陳公子休息吧?”
陳淼手腕一轉,摺扇頓時展開,在這充滿寒意的深秋夜晚,瀟灑的扇着紙扇,露出自以爲倜儻的笑容:“不僅沒有,我還要感謝林寺正呢,倘若不是林寺正將我救出來,我現在還得和那些無趣的傢伙一起寫深刻的檢討呢。”
竟然真的有傻子覺得秋冬時候玩扇子是風流倜儻……林楓疑惑道:“檢討?”
陳淼看向林楓,眼中帶着一抹幽怨:“在見到林寺正你將沉船打撈上來後,爺爺就讓我們每個人都寫出爲何不如你的文章,還專門要求必須深刻,不深刻連飯都不讓我們吃……這不,我現在午飯晚飯都沒吃呢。”一邊說着,陳淼視線一邊瞄向林楓身旁桌子上的糕點水果。
林楓眼不由跳了一下,自己這還成“別人家的孩子了”?他露出溫和笑容,推了推桌子上的盤子,道:“若陳公子不嫌棄我剛剛吃了幾塊,不如也吃點?”
“多謝林寺正!”陳淼就等林楓這句話,完全沒有推辭。
看着陳淼狼吞虎嚥,林楓又一次深刻意識到蕭蔓兒剛剛提起陳淼時的深意了。
他看向蕭蔓兒,便見蕭蔓兒正彎着眼眸掩嘴偷笑,林楓不由搖了搖頭,他看着風捲殘雲的陳淼,道:“陳公子,你還記得夏浩瀚嗎?”
正在狼吞虎嚥的陳淼突然一頓,他嘴塞得滿滿的,意外看着林楓,張嘴剛要說些什麼,便有糕點碎末向外掉。
林楓忙道:“你先嚥下去再說。”
陳淼迅速嚼吧嚼吧就嚥了下去,然後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後,這才滿意的發出了一聲喟嘆:“還是吃飽了舒坦啊。”
說完,他忙看向林楓,道:“林寺正怎麼突然問起夏浩瀚了?”
林楓雙眼從提起夏浩瀚後,就一直觀察着陳淼的反應,見陳淼詢問,林楓說道:“本官正在調查一些事,湊巧牽扯到了夏浩瀚的案子,所以便來找你瞭解一下情況。”
陳淼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林楓道:“看來陳公子對夏浩瀚還很記憶深刻?”
陳淼摺扇一展,難得露出一抹憂傷:“畢竟說好一起嫖……咳咳。”
他看了一眼蕭蔓兒,連忙咳嗖一聲,道:“畢竟說好一起逍遙到天亮,結果他卻中途去了西天,而我逍遙的錢還是他墊付的,這經歷恐怕其他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有一次,我自然記憶深刻。”
別懷疑,這經歷恐怕上下五千年還真的只有你遇到過……林楓點了點頭,道:“說說當天的情況吧。”
陳淼仔細回想了一會兒,才說道:“陳家和夏家有些私交,我和夏浩瀚很小就結識了,因爲我們脾性相對,所以關係很好,每一年我們都會聚在一起瀟灑。”
“我記得那是六年前的夏天,天太熱了,我也跟着燥熱不止,可爺爺不許我們在臨水縣青樓廝混,怕我們壞了陳家的名聲,所以我就想到了我的好兄弟。”
陳淼說起這些事來,絲毫不臉紅,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繼續道:“而我的好兄弟不愧最懂我,我一來,甚至都沒說緣由呢,他就二話不說,先帶我喝酒,喝的我頭昏腦漲,以爲要等到後一天才能和姑娘們相聚,結果喝完酒,他愣是沒等我醒酒,見我走不動路,甚至直接把我背到了春滿樓。”
“到了春滿樓後,立馬給我安排了不少姑娘陪着,他則一個人坐在一旁喝酒,絲毫不和我搶姑娘們的風頭……”
想到這裡,陳淼不由感慨道:“真是好兄弟啊。”
蕭蔓兒有些聽不下去了,她找了個緣由便起身離開了。
林楓則認真聽着陳淼的每一句話,任何一個字都不錯漏,待陳淼說完,林楓道:“夏浩瀚性子如何?喜歡女色嗎?”
陳淼一擺摺扇,故作瀟灑道:“我這麼風流倜儻,他和我脾性相同,豈能差了?”
好,知道了……也是一個輕佻,喜歡女色的紈絝子弟。
林楓眸光微閃,道:“他和你一樣喜歡女色,可案發當夜,他給你找了很多姑娘陪着,自己又出錢又出力,卻獨坐在一旁喝酒,不近女色……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
“這……”陳淼怔了一下,他皺眉想了想,道:“林寺正這麼一說,還真是有些奇怪,難道他深知不如我風流倜儻,怕姑娘們不關注他,怕丟臉,所以乾脆不和我爭?”
你哪來的自信……林楓深吸一口氣,對陳淼的反應也不意外。
普通人對線索不敏感,即便發現了什麼,也未必會在意,所以這就需要經驗豐富的刑獄人員進行引導。
看來,異常在那時就已經出現了……林楓看向陳淼,引導道:“你仔細回想一下,夏浩瀚與你見面後,情緒如何?是高興?還是憋悶?是低落?還是憤懣?與你記憶中的樣子,是否有不同?”
陳淼聽着林楓的引導,大腦下意識按照林楓說的回憶了起來,片刻後,他皺眉道:“好像還真的有些和以往不同。”
“怎麼個不同法?”林楓問道。
陳淼道:“以前他和我見面,都會和我吹噓,說他得到了什麼賞賜,說春滿樓又有什麼新的姑娘被他拿下……可是那一次他見到我,卻完全沒提這些,整個人顯得有些安靜。”
林楓沉思片刻,摸了摸下巴,道:“可知道他爲何安靜?他有沒有與你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陳淼絞盡腦汁回憶了半天,才搖頭道:“他沒和我說任何關於他的事,案發後我記得當地縣衙也詢問他家裡,他家裡也沒發現他有什麼異常……”
林楓引導道:“他和你喝了那麼多酒,酒酣之後,就真的什麼都沒說過?你好好想一想,可以是抱怨,可以是憤怒,也可以是眉飛色舞的向你表達他遇到了什麼好事。”
“這……”
陳淼在林楓引導下,不斷去回想着當年的事,而就在這時,他突然道:“事情畢竟發生了六年了,很多話我也不記得了,但經你這麼提醒,我確實想起,他和我喝的都有些醉時,向我很不甘的說過一句話。”
“什麼?”林楓身體前傾,忙問道。
沉默看向林楓,道:“他說……他憑什麼?”
“他憑什麼?”
林楓腦海迅速思索這句話會在什麼情況下出現。
他說道:“他指的是誰?”
陳淼搖頭:“不知道,他只說了這一句,然後就出去上茅房吐去了,再回來後,就再也沒提過這些,我當時也昏昏沉沉的,對這句話都沒在意,若不是林寺正你提醒我,我根本想不起這些。”
看來只能等到了安陽縣後,才能具體調查夏浩瀚究竟對誰不甘嫉妒了……林楓微微點頭,道:“繼續吧,你們到了青樓後,又做了什麼。”
陳淼說道:“就青樓那些事唄,天色漸黑,我們便各自選了個姑娘進入房間,之後第二天我從房間出來後,見他沒在外面等我,還以爲他仍舊在姑娘的被窩裡呢,所以我就多等了一會兒。”
“而太陽都日上三竿了,其他客人都走了,他仍沒出來,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去詢問,這才得知昨夜我和他進入房間不久後,人家姑娘沐浴都沒結束,他就離開了。”
陳淼收起摺扇,看向林楓,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出現了意外,我還以爲他拋下我了,所以我怒衝衝去夏府,想着找他算賬,說好一起逍遙到天亮的,他怎麼能棄兄弟而去。”
“可結果,我到了夏府後,才被告知他根本就沒回去,而正當我疑惑,不知道他究竟去哪了時,衙門突然來人,說他死了……”
“後面的事,林寺正應該都知道了吧?”
林楓點了點頭。
他腦海不斷回想着陳淼的話,對陳淼所說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去思考,去辨別。
雖然陳淼看起來吊兒郎當,但他說這些話時,神色沒有任何躲閃,動作一如既往的騷包,並無說謊的跡象。
林楓沉思片刻,說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進入的房間?”
“亥時左右吧。”
亥時左右……而案發時間是亥時到丑時之間,的確是剛進房間不久就離開了……
林楓說道:“你們是一起去的,按理說他若有事離開,定然得通知你,這才合乎禮儀,可他卻沒有這樣做……以你對他的瞭解,你覺得他什麼情況下,會連告訴你一聲都不會,就突然離開?”
“這……”陳淼想了好一會兒,仍是搖頭道:“我想不出任何理由,畢竟若是我的話,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會敲個門喊一聲再跑。”
林楓道:“敲個門……你們距離很近?”
“我們的房間就是挨着的,這是我們習慣的較量,要比誰的姑娘喊聲更大……呵!”陳淼向林楓挑眉,下巴高高擡起,道:“每次我都贏。”
“……”
林楓眼皮跳了一下,心道你們沒被自己家族長輩打死,真是命大。
他說道:“所以,哪怕他在他的房間裡喊一聲,你也會聽到?”
“沒錯。”
林楓眯了眯眼睛,這是卷宗裡所沒有的內容。
而這代表的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如果兩人房間比較遠,遇到了突發事情,夏浩瀚來不及告訴陳淼還能說得通,可現在是兩人房間就挨着,夏浩瀚隨便一嗓子,陳淼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種情況下,就算再着急的事,夏浩瀚也來得及通知陳淼。
但他最後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是否說明,夏浩瀚出去要做的事,是不希望任何人,包括陳淼這個能一起嫖的好兄弟,也不能知道的……
究竟是什麼事呢?
已經進入了姑娘房間,姑娘都沐浴了,卻在這時離開……應該是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他臨時改變了夜宿青樓的計劃。
那會是什麼事?
還要揹着好兄弟。
林楓想了想,道:“在你們進入房間後,可有人來找過夏浩瀚?”
陳淼搖頭:“不知道……不過衙門問過沐浴的姑娘,姑娘並未聽到有人敲門,也沒聽到他和任何人說過話。”
“哦對了。”陳淼向林楓解釋道:“姑娘的房間由屏風隔着,姑娘會在屏風的那一頭沐浴,我們這些正人君子就在屏風的這一頭目不斜視的喝茶。”
好一個正人君子,好一個目不斜視……林楓指尖輕磕桌面,大腦不斷分析着案情。
根據目前得到的線索,能夠確定的是死者夏浩瀚,當日情緒不對,應對某個人存在不甘與嫉妒的想法,陳淼去找他,爲了發泄心中憤懣,與陳淼先是痛飲,又去青樓。
但到了青樓後,卻在一開始遠離姑娘……以陳淼的說法,夏浩瀚不是潔身自好的人,遠離姑娘可能與當日的異常情緒有關……但不甘與嫉妒某個人,爲何會導致遠離青樓女子呢?
難道……他嫉妒與不甘的對象,是因潔身自好將他比過去的?這一點暫時存疑。
後來選好姑娘進入房間,卻在不久後,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主意,突然離開,且故意瞞着陳淼……但偏偏同一個房間的姑娘沒聽到敲門聲,也沒聽到交談聲……這代表不是有人來找的夏浩瀚。
那夏浩瀚是因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的?
酒精的作用下越想越憋屈,心中的憤懣到了極點,所以纔出去的……可若是這樣,那他的出去,恐怕是不抱什麼好的心思。
還是說,在他等待姑娘沐浴的時間裡,發生了某件他必須出去的事……可沒有人來叫他……
林楓有如剝洋蔥一般,一層一層剖析着案情。
他的兩種想法,直接代表着兩種不同的方向與結果。
若夏浩瀚是受不了憋屈離開的,他故意避開陳淼,恐怕是抱着報復的心態,那他最後被殺,很可能是被反殺了。
可若是被引出的,那就是被人有預謀的算計殺害。
必須要先確定夏浩淼離去的理由,否則方向一旦錯了,就真的沒法在一兩天之內破案了。
而想要知道這些,必須得親臨現場才行,只靠卷宗和他人講述,仍可能會有缺漏的線索。
思於此,他直接看向陳淼,道:“想徹底逃脫寫深刻的檢討的命運嗎?”
陳淼一愣。
林楓道:“跟我去安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