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將軍,可見督師大人?”
李信飛奔直入封丘縣城,見到山西鎮總兵周遇吉連忙問道,看他緊張的樣子已經是沒了形狀。
周遇吉微微頷首,說:“督師大人昨日午後來過,向末將面陳方略,讓末將率領宣大餘兵,返回山西,把守寧武關。”
“今日可見督師否?”李信又問。
周遇吉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匣子,說:“此乃督師大人所賜,說三日後交由監軍萬元吉。”
李信接過匣子去開一看,裡面有一奏摺,他不顧其他,打開了看,咣噹一聲,連匣子帶奏摺墜落在了地上,李信癱軟在地,喃喃說:“楊大人怕是.......怕是已經.......。”
周遇吉撿起地上的奏摺,看了一眼,發現那是楊嗣昌向天子請罪的摺子,把此次宣大盡沒,開封被淹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最後表示以死謝罪。周遇吉連忙說:“昨日督師大人曾讓末將爲他尋一熟悉長垣的嚮導。”
李信站起身子,提着袍子炮將起來,大叫:“快快,去長垣,去黃河泛道!”
從開封逃回岸北之後,已經尋死過的楊嗣昌在衆人的勸說下煥發了新的鬥志,特別是聽聞闖、獻二賊內訌之後,楊嗣昌把行轅擺在封丘,開始重新佈置,一方面他收攏尚未渡河的宣大兵馬近萬,又聯絡左良玉、曹文詔和孫傳庭,楊嗣昌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夜以繼日的制定方略,一直到前日聽到黃河改道的消息。
黃河改道幾乎與開封決堤在同一時間發生,但禍患的是山東,一時沒有塘報傳來,一直到災民進入直隸,楊嗣昌才得知了這個災難消息,自此以後,李信在沒有見過楊嗣昌。
李信與周遇吉長驅數十里,向東而去,此時這裡也是一片汪洋,遍地都是黃泛區,官道兩旁,一羣饑民面如菜色,茫然的看着馬上的官將,皆是不敢言語,一直到長垣境內,但見面向黃河泛道的亭子裡掛了幾根白凌,李信連忙下馬走了過去,卻見一老農渾身是泥巴,正從泥漿裡挑出一條玉帶。
李信一把抓住那玉帶,一看正是楊嗣昌的,李信問:“這玉帶的主人呢?”
那老農見來人都是一身官袍,連忙跪在地上,說:“小人只是看到有個面帶福相的老人在這河邊飲酒,踉踉蹌蹌的,幾次跌倒,小人本想去問問,卻聽那人指天狂罵,似是失心瘋了似的,再不敢向前,後來那人便走向河中央了投河了,小人拼命想去救,卻也沒法進泥塘深處......。”
李信順着老農所指,但見泥塘中有一行腳印,只通河中央。
那老農見這些官將皆是悲憤,連忙說:“各位老爺,那人還在這亭子裡寫了些字咧。”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白娟,上面用血寫了一行紅字:鹽梅今暫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李信手捧着白娟,顫抖起來,這是楊嗣昌出京督師,在平臺踐行的時候,天子御賜的贈別詩。
“大人.......大人......。”李信捧着白娟,痛哭起來,久久不能自已。
京城,平臺。
皇帝高居御座之上,內閣大臣皆是神色嚴正,肅穆而立,不敢言語,楊嗣昌的摺子遞到皇帝的手中已經有一刻鐘了,皇帝看過之後,面若死灰,胸膛起伏不定,不知過了多久,皇帝忽然從御座上站起,把手中的摺子撕得粉碎,扔到了輔臣們的面前。
“楊嗣昌,你是本朝第一罪人啊!”皇帝拍的御案咣咣作響,竭盡全力的嘶吼道。
嘶吼過後,皇帝的臉色忽然變的一片煞白,一聲鮮血從腹中吐出,血染紅了御案,咣噹,皇帝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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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臣誤國,庸臣誤國啊.......。”皇帝仍舊呼號不止,胸腔之中卻滿是空鳴。
御案上的文房四寶已經和奏摺一道被扔到了地上,內閣輔臣皆是不敢言,皇帝此時已經是流出淚來:“朕躬德薄啊,竟然重信如此庸碌之臣,害了大明數萬忠勇,廢了朝廷千萬糧餉,大明的江山,難道就要亡在朕的手中了嗎?”
陳新甲再也聽不下去,向前走了兩步,跪在地上,說:“皇上,此時此刻,不是追究楊大人罪過的時候,也不是黯然神傷的時候,闖賊已成大患,如今黃河氾濫,直隸、山東河南都受大災,如何賑濟災民,如何挽回局勢,還要請皇上定奪啊。”
王承恩上前,用手帕擦了擦皇帝嘴角的鮮血,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部,勸慰道:“皇爺,皇爺萬萬不可自責啊,保重龍體要緊,要是皇爺真出點什麼事兒,天下百姓當如何,祖宗留下的江山又如何?”
皇帝聽了這話,心情稍稍平復,正色說:“楊卿已死,朕賜予哀榮,陳大人便擔任兵部尚書,爲朕贊畫軍機吧。”
陳新甲連忙謝恩,皇帝當即問:“如此危局,陳先生有何良策?”
陳新甲當即說:“皇上,如今中原及京畿尚有北府、遼鎮和秦軍三支強兵,局勢尚未崩潰,微臣請皇上調集遼鎮兵馬入關,屏護京師,再請皇上令秦軍返回關中,守衛潼關。”
“秦軍回陝,何人平賊?”皇帝不甘的問道。
陳新甲當即叩首,嚴聲說:“皇上,如今局勢大危,平賊是平不得了,大明能聽調的只剩下秦軍和盧象升的兵馬,若是再失一軍,京畿不保。”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皇帝臉色大變,問。
陳新甲道:“原本闖賊不過是一巨寇爾,流竄各處,殺人越貨,如今已經開始邀買人心,自立爲王了,此乃大患爾,皇上要知道,如今戶部不過三五十萬庫銀,而河南、直隸和山東至少五百萬的災民,拿什麼就賑濟?朝廷不去賑濟,闖賊便會去,那些愚民愚婦,便爲闖賊鷹犬爾,中原已經是大亂,闖賊再聚衆,便是百萬人馬了!”
“陳大人說的極是,臣附議。”這個時候,溫體仁也站了出來,楊嗣昌已經死了,他便是首輔,雖然已經位極人臣,卻再也不能做原來和稀泥的事兒了。
“好,既然二位先生,如此說,朕便讓孫傳庭暫退陝西,陳先生還有何良策?”皇帝直接問道。
陳新甲道:“如今闖賊已成大明首患,若不盡快剿滅,恐難再製,微臣有三策,請天子定奪。”
“好,先生起來再說。”皇帝臉色紅潤起來,熱切的說道,他心裡對楊嗣昌的恨意也淡了一些,感覺楊嗣昌雖然昏庸,卻給自己留下了用於任事的陳新甲,雖然他只是一個舉人,連進士都不是,但能力卻非一般。
陳新甲並未起身,而是說:“皇上,待微臣陳奏完,再行起身吧。”
他當即說道:“一與東虜議和,穩固薊遼,二加封雲中侯,令其入關進剿闖賊,三策便是招安獻賊,以賊剿賊!”
“大膽!安敢獻這滅國誅心之策!”皇帝臉色驟變,站起身,大聲吼道。
陳新甲毫不怯懦,說:“如今闖賊勢大,國庫空虛,唯有穩住東虜和北府,才能全力剿滅闖賊。”
“陳大人莫要再說了,與東虜議和便是放虎歸山,讓北府入關剿賊是以身飼虎,招安獻賊,更是養虎遺患,你三策蓋是虎狼之策,朕全都不能應允!”許久之後,皇帝才說,若非他知道陳新甲在編練新軍的事上已經和北府鬧翻了,他定是以爲陳新甲居心不良了。
皇帝環視一週,見堂內輔臣皆是不言,看了看溫不言,溫不言又退縮了,他聲音軟了一些,說:“陳先生,朕念你編練新軍有功,又忠正耿直,今日之事便不追究了,你起來吧,虎狼之策,也不可再提。”
陳新甲久久沒有起身,溫體仁上前拉了拉,陳新甲甩開溫體仁的手臂,說:“皇上認爲三策不可,臣還有一策,可變這天下危局。”
“請說。”皇帝淡淡說道,顯然在見識了陳新甲的虎狼謀略後,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遷都!”陳新甲嘴中吐出了兩個字。
皇帝愣了愣拂袖而立,一臉決然:“今日便當着各位先生的面說了吧,朕德行有虧,愧對二祖列宗,惹的社稷變亂,但朕終究是太祖後裔,當以身衛天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便是死,也要死在京城!”
如此決然態度,朝臣再不敢言,面面相覷,陳新甲卻是滿臉黯然,微微搖頭,對未來更是憂慮,他輕聲嘆息一聲,心道:好在先保住了秦軍呀,或許待局勢再惡化一些,天子也就不那麼堅持了。
洛陽。
得到朝廷傳令的孫傳庭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了,隨着宣大軍覆滅,秦軍已經是處於獨木難支的狀態,楊嗣昌身死,再無人從中說項,原本楊嗣昌與福王的交易也作廢了,福王再不提接濟糧餉之事,如今朝廷令秦軍回陝西,正好把孫傳庭從危局中救了出來。
孫傳庭知道,在闖軍佔領開封之後,下一個目標肯定是自己,事實上偵騎已經回報,大股闖軍從汝州、新鄭方向圍來,他已經佈置撤退了,第一件事便是要把洛陽的福王護送到安全位置。
“什麼,秦軍要撤,那.......那洛陽怎麼辦?”福王聽到消息,直接坐在了地上,肥碩的肉隨着呼吸顫抖不停。
孫傳庭道:“中原危局已經非秦軍可解,天子此策略甚善,王爺雖心繫洛陽百姓,卻也不應該亂議皇命啊。”
福王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改變朝廷的命令,雖說便是孫傳庭也要給自己下跪,但這麼個總督若是上書自己參議朝政,以大明對藩王的管制,自然是要受責的,福王哭泣不止纔不是爲了什麼洛陽百姓,而是他在洛陽的產業和財貨。
“寡人自然不敢亂議,只是孫大人,不知何時撤退,王府也好有所準備呀。”說着,福王戀戀不捨的看了看自己華麗的宮殿。
孫傳庭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這傢伙前幾日出爾反爾的做派,神色頓時變的憂憤,說:“自然是今日要撤,闖賊已經到了五十里內,若是被賊軍黏上,大軍恐怕是撤不得了。”
這話一出,還想着偷偷把財貨轉移的福王立馬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他連忙低聲問:“可否請孫大人出兵,幫助王府撤離一些物什。”
孫傳庭問:“是何物?”
福王索性一咬牙,說:“自然是銀錢等貴重物什,孫大人,這些東西若是落在闖賊手中,賊勢壯大,恐不可制啊!”
孫傳庭冷冷的點點頭,又問:“不知有多少?王爺要知道,洛陽各官府衙門都是要撤退的。”
福王不假思索,說:“這一時半會豈能說清,寡人只是知道光金銀便是有四百萬兩左右,其餘貴重,寡人也是說不清楚。”
嗆啷!
一旁一直未言語的杜文煥忽然抽刀在手,指向福王,大罵:“你個狗東西,大明的蛀蟲,若你早拿出財貨守城,新軍便不至於九月進兵,若解圍後你能拿出五十萬,秦軍進討汝州,闖賊安能有如此威勢,貪婪小人,看本官取你性命!”
孫傳庭一把抓住杜文煥的手,用力一捏,奪下佩刀,他是山西代州人,自幼習武,功夫自然不差,孫傳庭罵道:“你個丘八,竟敢對王爺動兵刃,若不是看在你剿賊有功,今日說什麼也要當場仗殺!”
福王早就被嚇得縮進了桌子底下,不敢出來,孫傳庭讓人把杜文煥喝走,安撫了幾句福王,說:“微臣會拍兩千人和五百火車幫助王府撤退的,只是煩請王爺速速歸整,只有一日的時間啊。”
“是是是,一日之內,必然整備完。”福王連連稱是。
除了福王府,看到餘憤未消的杜文煥,孫傳庭道:“你個莽夫,安能如此大膽。”
“大人,福王他.......貪婪無能,真是國之蛀蟲!”杜文煥大喊大叫說道。
孫傳庭冷冷一笑:“本官何嘗不知,大明落得這般田地,這些藩王也有幾分責任的,如今,也該他們爲國奉獻了。”
說着,他拉過杜文煥,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杜文煥聽後,眼睛瞪大,問:“大人,這......咱們可是王師,怎麼如此?”
孫傳庭道:“四百萬兩銀子,在福王那裡不過是堆滿地窖的沒奈何,到了我們這裡卻是十萬精兵,杜總兵,國難之際,大丈夫安能循規蹈矩,坐視神州沉淪?”
杜文煥臉色嚴正,當即說:“卑職萬死也要爲大人做成此事!”
二人正私論着,忽然一個探馬疾馳而來,他翻滾下馬,已經是戰不住了,見到孫傳庭,大聲說:“大人......潼關,潼關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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